第四卷 歸去來兮
第二十六章 心花怒放
謝老六問：「周公子為你選的鵝押多大的賭注？」
瘦子覺得有點奇怪，這錢轉得久了點，按他經驗，早該定下了。
第七枚錢終於定下了，反，三痴贏了！
周宣道：「在下賭博，喜歡孤注一擲，我押一千兩。」
周宣點頭道：「好，李兄不要心焦，不要急著拉你舅父回去，讓他慢慢扳本。」
三痴過來說：「主人，我贏了。」
謝老六趕緊叫了兩個人過來，人手不夠，又把兩個正在賭的莊家喊到這邊來，兩個賭客正輸紅了眼，扯住兩個莊家不放。
周宣安慰道：「沒事，勝敗乃兵家常事嘛，姑爺贏了就行。」
第二局雙方又都是七個正，懸念留在了第三局，但如果還是戰平的話，那三痴就輸了。
東廊就是斗鵝場地，打掃得倒也乾淨，兩隻鵝一入場地，就好象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脖子綁著紅綢的那隻鵝「吭吭」兩聲大叫，兇猛地撲上去張嘴就咬。
謝老六問：「他們兩個輸了多少？」
周宣眯眼看了看，匾額的左下角寫著韋鉉題，故作驚嘆道：「哇，竟是韋相題字，你們謝家賭場有大靠山啊！在下雖是金陵鹽商，家財百萬貫，卻無緣得見韋相一面，嘖嘖，失敬。」
「不妙，周宣要輸！」夏侯流蘇現在是完全站在周宣這一邊的，她不想周宣輸，當即裝作退避的樣子，裙裾一旋，同時左足一頓，那枚銅錢原本已經減弱了顛轉的速度，被裙風一拂、石板一震，竟又搖搖晃晃滾動起來，倒下時是反面。
謝老六道：「那就請小姐在這十多隻鵝里任選一隻，然後我賭場就在小姐選剩的鵝里挑一隻，二鵝相鬥，哪方的鵝斗敗不敢再戰就算誰輸。」
這時，其他三場攤錢也已分出了勝負，小茴香怯怯的走過來說：「姑爺，小茴香輸了，輸了五十兩銀子。」
謝老六生怕周宣沒注意到，提醒說：「周公子可知此匾誰人所題？」
那兩個莊家答道：「總共七百文。」
謝老六道：「還給他們，照顧大客戶要緊。」周宣他們是大客戶，每賭必在五十兩銀子以上的，誰耐煩贏那些窮鬼的七百文哪。
第三局，決勝局，賭場規定要賭客先簸，周宣簸出六正一反，運氣真不錯，就要看瘦子簸出什麼樣子來了？
瘦子乾柴失神了一會，指著三痴大叫起來：「他耍賴皮，他的腳為什麼不停地抖？」
這樣雙方打成二比二平，但周宣和三痴贏的一百兩銀子要付給賭場五分之一的抽頭，白白的就去了二十兩。
謝老六看了看那瘦子，低聲問：「你怎麼回事？」
「不行不行，鵝不能賣，哈哈。」謝老六覺得嘴
林涵蘊和小茴香尖聲大叫：「反！反！反！」
周宣道：「賭，幹嘛不賭？讓我這手下老三與你們賭，這一場賭銀加碼，一百兩銀子，如何？」
三痴道：「主人，我也玩兩把。」
斗鵝館莊家選了一隻個子最小的鵝，這鵝獃獃的樣子，遠沒有周宣選的那隻靈活。
林涵蘊嚷著：「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平局也要我們的錢！」
林涵蘊大大咧咧地說：「周宣哥哥，我也輸了，這攤錢我不拿手，我們斗鵝去。」
第一局周宣輸，好在三局兩勝，還有機會。
謝老六瞪了那瘦子一眼，怪他沒簸好，一個銅錢滾來滾去。
周宣的對手是一個中年瘦子，將七枚制錢遞給周宣，這七枚制錢不知被簸了多少次了，光滑鋥亮。
夏侯流蘇耳朵被周宣口鼻熱氣拂得麻酥酥的，俏臉通地就紅了，聽周宣這麼一誇，簡直是心花怒放，隨即覺得不應該這麼歡喜，心道：「這有什麼好高興的，我只是為了讓他信任我，最終探得密旨的秘密而已。」但手被周宣的大手握著，讓她不禁生出自己好柔弱的感覺，好象周宣比她力氣大得多。
周宣道：「正面多算勝，簸三次，三局兩勝，輸者立付白銀五十兩，我們這邊四個人，出賭銀二百兩，來福，亮銀。」
原來這瘦子名叫乾柴，乾柴繞著天井走了一圈，總算定下心神，開始撒錢，全面六個正，但第七個又轉個不停，瘦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自禁顫聲喊道：「正，正，正。」
周宣倒是心知肚明，過來輕輕握住夏侯流蘇的手，在她耳邊說：「流蘇，幹得好！」
周宣對那瘦子說：「第二局你先簸。」
所謂攤錢，又稱簸錢，攤錢遊戲漢代就有了，周宣小時候也玩過，就是參与者先持錢在手中顛簸，然後擲在台階或地上，依次攤平，以錢正反面的多寡決定勝負，婦女、兒童尤其喜歡攤錢戲耍，王建《宮詞》：「春來睡困不梳頭，懶逐君王苑北游。暫向玉花階上坐，簸錢贏得兩三籌。」就是描寫嬪妃宮女春日攤錢賭勝的場景。
賭客押一千兩，莊家自然要跟，謝老六三角眼一眯：「好，我也是一千兩，老吳，去取一千兩銀子來擺上。」
三痴簸錢手法與那瘦子相似
周宣道：「謝先生，你的賭銀還沒亮出來呢。」
周宣哈哈大笑：「各人有各人的立姿，老三就愛站著抖腳，這犯賭場哪條規矩了？謝先生，如果你們這麼輸不起，那這五百兩銀我不要了，你收回去，我立即就走。」
小個子鵝一直獃獃的，這時突然醒過神來，也是「吭」的一聲大叫，聲音很是洪亮，身子往一伏，就從紅綢鵝的翅膀下鑽過，隨即扭過脖子就進攻紅綢鵝的屁股，鵝屁股毛少，被咬到很痛的。
小丫頭嘴一扁一扁，都要哭了，五十兩銀子呀，以前秦博士一年的俸祿也只有九十兩！
銅錢有字的一面算正面，刻花的一面算反面。
林涵蘊在賭博方面很聽周宣的話，說：「好，那就這隻。」
謝老六一拍腦袋，趕緊讓身邊管事去取二百兩銀子來，也擺在天井欄杆上，是二十兩一錠的小銀，十錠。
林涵蘊踴躍道：「我！」
謝老六咬牙道：「賭。」心裏獰笑：「我看你能贏我多少銀子？只怕你沒那本事帶回永豐鎮！」
周宣問：「謝先生還賭不賭？」
第三局，三痴又是七個正。
第一局，三痴攤出七個正，瘦子也是七個正，賭場規矩，只有到決勝局賭客與莊家平局才算莊家贏，所以這第一局算平局。
謝老六道：「周公子，你們幾位誰要斗鵝？」
攤錢開始，周宣這方先簸，四方天井，四對人各佔一邊。
「有！」
周宣道：「我、涵蘊妹妹、小茴香三人就賭一次，老三多玩兩把。」他知道對三痴這樣的高手來說，九枚銅錢撒下去，要它正面就正面，要它反面就反面，嘿嘿，就等著謝老六臉變綠了。
瘦子很慎重地將七個錢看了又看，疊在掌心裏，開始簸起來，雙手一分，七錢分散落下，在落在之前絕無相互碰撞。
瘦子穩了穩心神，將手裡的七枚銅錢撒下，一、二、三、四、五、六，六枚銅錢分別落定，全正，第七枚旋轉不休——
謝老六謙遜道：「韋相與我謝家是姻親，雖然交好，但我謝家從不仗勢欺人，講究睦鄰友好，我謝家先富起來，也可帶動其他鄉親共同富裕嘛。」
這最後一枚銅錢骨碌碌滾到夏侯流蘇裙邊，然後倒下，旋轉著顛動，夏侯流蘇是練過箭法的，眼力過人，雖然銅錢顛動得很快，她也能瞧出這面是正面。
前兩局，雙方各攤出兩次全正，決勝局，三痴又是全正。
謝老六見二百兩銀子只到手二十兩，很不滿意，笑道：「周公子還賭攤錢嗎？」
瘦子臉煞白，
三痴和林涵蘊、小茴香等人站在圍欄邊觀戰，周宣陪著靜宜仙子站在天井邊，雨還在下著，天井裡不時濺出雨水，沾在靜宜仙子月白道袍上，道袍就有些透明起來，細圓腰肢影影綽綽。
瘦子慚愧道：「失手了。」
林涵蘊湊熱鬧，嚷道：「我也來。」
來福立即將四錠五十兩大銀擺在天井的石欄杆上，亮燦燦奪目。
林涵蘊大叫：「快閃！快閃！」
周宣贊道：「謝先生果然提得起放得下，是個辦大事的樣子，那還賭攤錢嗎？」
賭場夥計把林涵蘊選中的那隻鵝拎出來，在脖子上系一條紅色綢帶，以便區別。
李燾說：「周公子，小生先去尋我舅父。」
瘦子的手抖了起來，緊張啊，一千兩銀子，哪裡會想到有人攤錢賭得這麼大！
瘦子看了夏侯流蘇一眼，張嘴想說什麼，終於沒開口，他能說什麼？夏侯流蘇又沒碰那枚錢，都怪他自己想要給對手造成險勝的感覺，現在後悔莫及。
周宣連念了兩遍贏錢口訣，將錢撒下，頓時響起一片驚嘆聲，竟然真的是七個正面。
周宣「嘿」的一笑，說：「我也會象老五那樣把這贏來的錢散盡的。」
靜宜仙子含笑道：「是不喜歡這些血腥鬥毆，但既然押了這麼多銀子，女道就很關心輸贏了。」
謝氏賭場的四個攤錢高手整齊地站著，衣著統一，精神抖擻，盯著來福提著的銀袋，好沉重哪。
謝氏賭場第一攤錢高手瘦子有點緊張了，沒見過這麼厲害的攤錢賭客，雖然他平時要那七個錢幾個正就幾個正，但這樣的大賭他還沒經歷過，心裏還是不踏實啊。
「謝先生，我這手下險勝，謝先生還敢應戰否？這回再加賭注，五百兩，要輸就輸個精光，我立即派人回鎮上搬銀去。」周宣加碼道。
瘦子乾柴趕緊捂著肚子：「我，我肚子痛。」
瘦子乾柴的聲音明顯敵不過林涵蘊二人，那枚銅錢最終定格在反面上。
謝老六連連搖頭：「乾柴今天身體不適——乾柴是不是？」
周宣微笑道：「那就進去看看斗鵝吧。」
謝老六在前引路，走過三進房子，分別是鬥雞館、鬥鴨館、第四進才是斗鵝館，斗鵝館比較冷清，沒看到有人斗鵝，只見西廊下幾個鵝欄，裏面十幾隻白銀鵝，頭頂象鶴頂紅一般有個大疙瘩，昂頸挺胸，「吭吭吭」地叫著。
三痴贏了一百兩，又被抽去二十兩抽頭，除掉上輪的二十兩抽頭，算起來才贏了六十兩，太兒戲了，根本滿足不了周宣的胃口。
不一會，雙方共一千兩銀子就羅列在天井石欄上。
謝老六嗬嗬笑道
走過一條筆直的長廊，見一座翹角盡檐的門樓正上方懸著一塊大匾，上書五個大字——謝氏博藝場。
靜宜仙子在周宣耳邊低聲道：「宣弟，這真象五蘊和尚贏薛昌那場鬥雞決賽呀。」
周宣笑道：「好，那我也來一把——謝先生，叫四個莊家過來與我四人賭。」
林涵蘊拍著手大讚紅綢鵝，提出要把這隻鵝買下，功臣呀。
周宣把錢合在掌中簸動，心裏默念：「天靈靈，地靈靈，保佑我周宣一定贏。」周宣玩這個的確需要保佑，全靠運氣了，念完口訣，「嗨」的一聲，撒開手，七枚銅錢滾落一地，仔細一看，四正三反，贏面不大啊。
周宣「嘿嘿」一笑：「那我們走近點看，應該馬上就要決出勝負了。」
周宣看了看，這隻鵝個子是大，但毛色不銀亮，脖頸有多處毛被揪掉，露出紅紅的鵝皮，就知道這鵝是常敗將軍，一般人自然以為鵝大就厲害，選上這隻鵝那就輸定了，說道：「不選這隻，選那隻。」指著另外一欄里那隻個子中等、腦袋轉動敏捷的鵝。
周宣一看，嗬，這賭場生意還相當紅火，圍繞天井四周的青石板上，約有七、八對人在兩兩攤錢，有的賭客是在和賭場莊家賭，有的是賭客與賭客賭，賭場抽取贏者的利錢，五等分抽其一，這些賭客有農夫、有小販、有商賈、有腳夫……一個個很起勁地攤錢賭勝。
六個錢分別落定，五正一反，最後一錢還在滾，只要這錢也是正，那麼同為六正一反，就是莊家勝。
來福拎著重達六十多斤的近千兩銀子，喜孜孜道：「好沉，再加一千兩我就要拎不動了，等下老三先生幫我拎。」
謝老六兩撇鼠須歪了歪，心道：「這個死家丁想得美，還怕拎不動銀子，馬上就不用你拎了，輸光光了，傻瓜！」
從門樓進去，只見房子一進連一進，一共九進，每一進都有一個大天井，天井四周就是木板房，雕花門窗，頗為精緻，一進就是一處專門的博藝場，第一進就是攤錢館。
謝老六和鵝館莊家半晌作不得聲，眼睜睜看著來福喜笑顏開收銀子，來福倒也懂規矩，只收了八百兩，留下二百兩的抽頭，與三痴一人一坨沉甸甸地提著。
周宣大笑道：「哈哈，我贏了！」
「還有全正的把握嗎？」
紅綢鵝乘勝追擊，對準對手的脖子一陣狂啄，小個子鵝瞎了一隻眼，這回真成呆鵝了，毫無還嘴之力，幾下子被啄翻在地，紅綢鵝得勝地曲項向天歌
謝老六心道：「賭得越大越好。」當即指派謝氏賭場第一攤錢高手、就是那個剛才惜敗於周宣的瘦子與三痴賭。
斗鵝場中，小個子鵝已經佔了上風，紅綢鵝雖然頑強，但接連被啄了好幾下，有些畏戰了，急得林涵蘊連扯三痴的袖子，意思是讓三痴出手相助。
謝老六拱手道：「周公子果真爽快，不愧是金陵巨富，那就開賭吧，先驗錢。」
李燾知道周宣這話的意思是要幫助他舅父，當即深施一禮，主僕三人濕淋淋的進去了。
謝老六趕緊道：「周公子說的哪裡話，我謝氏賭場是東南十縣首屈一指的大賭場，區區五百兩會輸不起，你儘管把這五百兩——不，四百兩銀子收起就是了。」
小個子鵝步步進逼，紅綢鵝步步後退，就在這時，小個子鵝突然鵝身一晃，腦袋歪了歪，似乎被什麼打了一下，紅綢鵝不愧是鵝館排名第二的勇鵝，覷准機會，伸頸急啄，竟把小個子鵝左邊鵝眼給啄瞎了，鮮血直流。
謝老六與斗鵝館的莊家對視一眼，心道：「這姓周的眼力不錯，竟挑出鵝館里排名第二的斗鵝，不過就算讓你挑到第一的鵝也不怕，總有辦法贏你。」
瘦子二話不說，簸了一會將錢撒下，六正一反，贏面極大，周宣只有七錢全正才有進入第一局決勝的機會。
周宣額頭冒汗，真沒想到在唐國也能聽到這樣的話！
謝老六問：「周公子，你說怎麼賭，總共七個錢，是銅錢正面多算勝，還是反面多算勝？」
其他攤錢的賭客不賭了，都聚過來看這場四百兩銀子的豪賭。
謝老六知道瘦子的本事，瘦子曾經連續攤出四十把全正，失手是很少有的事，既然已經失手一次，不可能連著失手的，謝氏賭場運氣沒那麼差，笑道：「這有什麼不敢應戰的，不就是五百兩銀子嗎？去，再搬三百四十兩銀子來。」
林涵蘊道：「好，我來選。」走到鵝欄前左看右看，指著一隻個子最大、脖子最長的鵝問周宣：「周宣哥哥，我選這隻鵝怎麼樣？」
周宣微笑道：「這是賭場的規矩嘛，要賭，就要遵守規矩，謝先生，對不對？」
周宣將錢籠在掌心，惡狠狠地簸著，一邊的靜宜仙子看著他那樣子，忍不住抿唇輕笑。
紅綢鵝也算敏捷，急忙轉身，鵝屁股被小鉗了一口，受了點輕傷，「吭吭」叫著，更加兇猛地衝上去。
小茴香喜道：「姑爺，小茴香就是賭這個。」
周宣問：「道蘊姐姐不喜歡看斗鵝是吧？」
謝老六喝道：「乾柴，給我穩住！」
中年瘦子將七枚錢拾起來，在手掌心簸了一會，撒錢一看，五正二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