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荒唐南漢
第四十章 暴露
梅枝打量了一下四痴的裝束，心想：「原來是女扮男裝啊，難道周侯爺是今日才知道？」
那男子趕緊丟下篾刀，就在泥地里跪下，仰起臉道：「侯爺不認得小人了？小人是信州永豐杉溪驛的徐篾匠啊。」
周宣跌落時，只來得及脫掉右腳馬鐙，左腳還卡在馬鐙上，所幸「照夜玉花驄」頗通人性，立即止步，沒拖著周宣跑。
周宣「嗯」了一聲，心道：「梅枝以前仗著紅糖的勢頭得罪了不少鄉親，紅糖一死，那些鄉親自然對她不再客氣，冷言冷語少不了。」說道：「論起來這還得怪我考慮不周，當時應該囑咐縣令李燾，讓他關照一下你們夫婦，這樣背井離鄉太辛苦了。」
梅枝起先看到周宣，又羞又愧，心裏酸甜苦辣，百感交集，她的相好紅糖可以說是死在周宣手裡，起先她恨極了周宣，但又知地位懸殊，根本沒能力為紅糖報仇，而她丈夫徐篾匠對周宣是感恩戴德，鄰里鄉親也常常說起周侯爺對信州百姓所作的仁義之事，久而久之，梅枝對周宣的恨意也就淡了，這時猝然相逢，沒想到報仇，卻想起當初周宣摸她奶子的情景，當時她問周宣敢不敢摸她奶子，雖然是負氣話，以為周宣會畏懼紅糖的名頭不敢摸，卻沒想到周宣摸了，還打罵她——
「沒事，沒事——」
徐篾匠一聽這話，感動得熱淚盈眶，跪下道：「侯爺大恩，小人受惠實多，豈敢再有他求。」
四痴勉強笑了笑，說：「沒事，比這更重的傷我都受過，我扛得住。」
周宣一探四痴鼻息，還好，氣息不算微弱，見四痴背部右肩胛骨還在流血，趕緊拾起小錫瓶，瓶里的傷葯還有一大半，房太醫煉製的這種傷葯是藥膏狀的，止血有奇效。
徐篾匠一聽，趕緊推著獨輪車跟在周宣後面，扭頭對廟廊
徐篾匠看著周宣背上的傷，想問不敢問。
徐篾匠謙卑地道：「侯爺，小人這裡有斗笠、蓑衣，侯爺要不要披戴？」
梅枝趕緊道：「有。」去包裹里取出一套湖綠色的布裙，雙手呈遞給周宣。
周宣道：「麻煩梅枝姑娘替她換上吧，輕一點，莫動到她傷口——我失禮了。」說罷，自顧解開長袍，光著上身在火堆邊烤火烘乾衣服。
徐篾匠將獨輪車歪靠在山路邊，過來扶四痴坐正，突然「啊」的一聲，趕緊側過臉去，黝黑的臉脹成豬肝色，對梅枝道：「梅枝，你來扶。」
周宣一驚，這是誰，怎麼會稱呼他以前的爵位？止步回頭，見廟裡奔出的這個男子濃眉厚唇、貌似樸實，看上去有點面熟，只是手裡提著的那把篾刀似乎來意不善，趕緊抽出腰間漏影刀，喝道：「你是何人？把刀放下。」
徐篾匠連連點頭：「明白明白。」
周宣將四痴扶到山道邊，在一塊稍微平整些的麻石上坐定，掏出一個小錫瓶給四痴，說：「老四，這是傷葯，你先在這坐一會，我跑到前面找找，看有沒有人家，很快就回來，最多一刻鐘，堅持住。」將馬牽過來和四痴作伴，他大步向山裡奔跑，一邊跑一邊抹臉上的雨水，后肩新結痂的傷口有點撕裂，疼痛難忍。
周宣道：「我革囊里有房太醫給我的傷葯，只是這箭不能亂拔呀。」
周宣扶徐篾匠起來，說道：「我與賢伉儷是鄉親，這異地他鄉能相逢，實在是有緣，只是我現在有要事在身，不然就讓賢伉儷隨我一起走，我會給你們安排一個安穩去處。」
周宣將藥膏抹在四痴背部傷口上，正要撕衣襟給他包紮，卻看四痴手裡纏著一條長長的白布條
周宣微笑道：「是有難處，我作為送婚使送清樂公主赴南漢，乘船走海路，不想遇到風暴，好不容易掙紮上岸，公主又被中天八國的人擄走，我率人來追，不慎被吳越士兵發覺，一行人都衝散了，這邊只有我和老四先生。」說到這裏，轉頭朝油氈上的四痴看去，卻見四痴醒過來了，雙手支撐，慢慢坐起身來。
徐篾匠道：「侯爺身上濕透了，小人想辦法燃一堆火吧。」
徐篾匠是長年離家在外謀生的人，做這些事很熟絡，不一會找來一扇破門，用篾刀劈成柴條，很快燃起一堆火。
周宣道：「別說話，好好休息養神，有我呢。」
周宣心中焦急，這僻靜山道，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雨又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山外吳越軍士隨時可能追上來，房太醫又走散了，也不知是不是落到了吳越人手裡！
周宣雖然早猜到四痴很可能是女人，但此時真的看到四痴的雪白隆起的胸脯，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有一種荒誕感，晃了晃腦袋，定下神，將四痴圓領青衫的襟扣解開，小心翼翼地從肩頭褪下，不使碰觸到傷口，然後開始用白布條為四痴包紮，繞了幾圈周宣就醒悟了，這白布條就是平時四痴裹胸用的，一對不算小的乳房被那樣緊緊勒住，嫩紅的處子乳尖已經內陷，何苦啊！
周宣聲音急促：「徐篾匠，快來幫我扶住他，我給他包紮傷口。」
梅枝為四痴換好衣裙，過來叩謝周宣，這女子比較膽大，問：「侯爺是不是遇到什麼難處了？」
「老四，你中箭了應該早說啊，這一路流血，會死人的！」
周宣跑回來時，「照夜玉花驄」還在道旁，四痴卻歪倒在麻石邊，不禁大驚，叫道：「老四——」飛奔上
想到這裏，梅枝面紅耳赤，叫道：「奴家也去。」從廊柱解下黑驢的韁繩，冒雨跟了上來。
徐篾匠看了梅枝一眼，低著頭說：「蒙侯爺恩典，讓梅枝與小人團聚，還贈送小人銀兩，深恩難報，只是——只是鄰里鄉親對梅枝不甚和氣，梅枝覺得在杉溪過得不痛快，就跟著小人來閩地謀生。」
周宣見是兩個漢人，放下心來，說了句：「叨擾兩位，我有個夥伴也要來避雨。」轉身往回跑，要接四痴來這小廟。
強悍的四痴竟會從馬背上摔落，這讓周宣大吃一驚，心知四痴定是受傷了，顧不得手肘跌得疼痛，急急坐起身，脫馬鐙時看到了「照夜玉花驄」雪白的馬腹一片鮮紅，那是血！
徐篾匠連忙點頭：「是是，正是小人的妻子梅枝。」一邊朝廟裡叫喚：「梅枝，快來拜見周侯爺。」
梅枝趕緊從驢背布囊里取出一把傘撐開來遞給周宣，周宣讓傘架在他脖子上，不讓雨淋到四痴背部傷口就行，邁步朝三裡外的小廟走去。
徐篾匠趕緊道：「侯爺有用得上我夫妻二人的事儘管吩咐。」
原來是四痴自己用短刀截斷箭頭，然後反手從背後拔出箭枝，一時血流如注，他將前胸傷口敷上藥后，反手要敷背傷，痛得舉不起手來，失血過多，頭一暈，就栽倒在泥地上，小錫瓶也從手中滾落。
梅枝心道：「你扶得好好的，幹嘛叫我去扶，我如何好面對周侯爺！」
周宣大驚：「老四，你別用勁。」蹲下身子，將四痴左手搭在自己肩上，扶著他站起來，但見四痴臉白如紙，嘴唇發青，濕淋淋的青衫靠右胸被血染成大片黑紅色。
「老四，你受傷了！」
四個人來到小廟裡，徐篾匠取
跑過這段山道，迎面卻是一座更高的大山，林木茂盛，山口修有石階，周宣心裏一喜，那裡應該有人家，當即快步奔去，卻見一排大樟樹後面，是一座紅牆小廟，廟門廊下停著一輛獨輪車，還有一頭黑驢，廟門大開，裏面有人避雨。
聽到腳步聲，那女子轉過身朝周宣看來，周宣在明她在暗，瞟了兩眼，忽然「啊」的一聲，一雙水汪汪的媚眼陡然睜大，翠袖掩口，非常吃驚的樣子。
周宣也無暇問徐篾匠、梅枝夫婦怎麼會來福州長溪，道：「你們夫妻和好了？那很好，先幫我個忙，我有個夥伴受了傷，在那邊。」
四痴道：「有傷葯就好，先不要拔，找個地方避雨，我能自救——主人把傷葯先給我。」
廟裡那個女子對篾刀男子說了句什麼，那男子「啊也」一聲，跳將起來，大步朝周宣追來，喊道：「周侯爺——周侯爺——」
四痴象被催眠一般，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周宣跑過去，見是一男一女，漢人裝束，男的蹲在地上，手裡一把篾刀，在削著什麼，那女的背對著廟門，梳著碧螺髻，紅衫翠袖，細腰豐臀，背影頗為誘人，正在看廟殿正中的那尊神像。
周宣曾經背林涵蘊上過廬山，也算是練過的了，四痴不比林涵蘊重多少，眼前的路又比上廬山輕鬆易行，除了后肩傷口痛之外，其餘都還好。
徐篾匠道：「侯爺，讓這位小姐坐獨輪車吧，小人一定小心推車。」
聽丈夫徐篾匠叫得急，梅枝便上前接手，眼睛一瞄四痴胸前，一愣，脫口道：「原來是個女的！」再看周宣，也盯著四痴胸前，一副愣神的樣子，心想：「這周侯爺也很好色啊，這奶子也沒美到哪裡去，白嫩是夠白嫩，
周宣一笑：「我的事說來話長，等下說，賢伉儷怎麼從信州跑到這裏來了？」
周宣道：「坐獨輪車怕顛簸，還是我來背吧，你們幫我把馬牽過去。」說罷，伏在身，讓梅枝幫著托一下，將四痴負在背上，又問：「有傘嗎？」
周宣見四痴蜷縮著濕漉漉的身子，臉色依舊青白，便對梅枝道：「梅枝姑娘可有換洗的衣物，借一套讓這位老四先生換上，她受了傷，這濕衣服捂著要雪上加霜。」
周宣道：「莫要稱呼她小姐，待她醒來，只可稱呼她為老四先生，不然她會不高興。」
這時，徐篾匠、梅枝夫婦推著獨輪車、牽著毛驢趕到了。
周宣細心將布條纏好，在背部打上活結，然後重新給四痴穿上衣衫，這才長長舒了口氣，心道：「老四這麼急著自己拔箭療傷，應該是怕被我看到吧，哪會想到自己會暈過去！」
徐篾匠見堂堂的信州侯象腳夫一般背人，很是不安，想幫侯爺背，又覺得這老四先生是個女子，不知是侯爺的什麼人，他背肯定不大方便，梅枝背倒是最合適，不過梅枝自幼嬌生慣養，吃不得苦，肯定背不動。
「徐篾匠？」周宣頓時記起來了，就是妻子梅枝被土匪紅糖霸佔的那個徐篾匠，忙道：「原來是徐篾匠，廟裡可是你妻子梅枝？」
周宣道：「都濕透了，還披戴什麼！我先跑過去，你們隨後來，就在山路那邊——」
快到小廟時，四痴蘇醒了一下，見周宣背著她，便弱弱地問：「主人，我們去哪裡？」
綽號「竹林西施」的梅枝低頭趨出，斂衽萬福：「奴家見過周侯爺。」
四痴口裡說著沒事，掙扎著要坐起來，周宣過去扶他，這才看見一支利箭從四痴背部右肩胛骨穿入，鑿子一般的箭頭竟透出四痴前胸，把四痴射了一個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