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荒唐南漢
第五十四章 單騎救美
盤玉姣慢慢掉轉馬頭，皎皎月色下，見敵人一共十七人，都是黑盔黑甲，是清源兵的裝束，領頭一人身材高大，年近五十，一臉刺蝟一般的鬍鬚，臉色黑得象鍋底，手提八尺長矛，氣概威猛。
來者自然便是周宣周七叉了，笑問：「哪位是夏侯將軍，我要見他。」
「藍連昌的人！」周宣濃眉微皺，閩地山哈也不團結，藍連昌的藍氏山哈一族是陳思安的死黨，這山哈四姓要一統很艱難，盤玉姣有得奔波啊，問：「盤大族長來福州帶了幾個人？」
盤山長帶路，沿閩江北岸向東急行，過了港頭村，滔滔閩江被一分為二，百裡外再重新匯合，鼓山便在北閩江的中段，離這裏還有五、六十里路程。
盤玉姣不動聲色地注意緊跟在身後的阿霞，阿霞已經跟隨她六年，一向忠心耿耿，實在不應該懷疑霞的，但這事太奇怪，留個心眼總沒錯。
阿霞小心戒備著，說道：「大族長，清源人和連昌公子不會傷害你性命的，只是要和你談談而已。」
盤玉姣戴著的鳳凰冠早不知丟到了哪裡去，一頭長發隨便綰成一個髻，一天一夜沒怎麼休息，美麗的容顏略顯憔悴，但明亮的眸子依然很有神，顯示這位統領閩地二十幾萬盤氏山哈的大族長有著過人的精力。
這時，西邊響起馬蹄聲，幾乎就在同時，東邊也傳來隱隱蹄聲，看來清源人已知盤玉姣要走這一條路，搶先趕到前頭堵截了。
盤玉姣思忖著怎麼脫身，她精通水性，躍入這閩江，料想這些清源人也抓不到她，微微一笑，問：「錢惟演答應借你們多少兵馬？」
夏侯昀哈哈大笑道：「盤大族長，束手就縛吧，你一女子，打傷了不大好看，陳都護囑咐我要好生請你去泉州，要以禮相待。」
盤玉姣端坐不動，聽得身後蹄聲如急雨，齊唰唰地在離她十丈遠的地方停住，一個粗獷的嗓門叫道：「盤玉姣？」
盤山長憨笑道：「這是周大人猜的，不是我說的，周大人現在明白清源的人為何要抓有家大族長了吧？」
周宣不知夏侯勻要想什麼，正納悶，忽聽夏侯昀斷斷續續道：「紅藕那個什麼秋，上什麼蘭舟，又是下眉頭、又是上心頭的——那詞是不是你寫的？」
阿霞驚慌失措，強笑道：「大族長說什麼，阿霞怎麼會背叛大族長，我們還是趕緊跑路吧。」說著，掉轉馬頭，一邊小跑著，一邊扭頭看著盤玉姣。
「原來真是盤玉姣，閩地山哈四大族長之首竟是這麼年輕、這麼美！」周宣又驚又喜，所有疑問頓時都迎刃而解了，盤玉姣來福州肯定是為了聯絡這一帶的山哈族
盤山長本就不善言辭，被周宣這麼一逼，更加支支吾吾起來：「周大人，這個這個，我們族長不讓我說啊——」
盤山長道：「就四個，兩男兩女，大族長身邊現在只跟著一人，其餘三人走散了。」
周宣道：「老伯可知清樂公主遠嫁南漢之事？」
盤山長道：「周大人，盤大族長若是落到清源人手裡就糟了，周大人一定要想辦法救她。」
夏侯昀道：「我聽流蘇經常唱這詞——」突然翻臉，將矛重重一杵，怒道：「我說你小子怎麼寫這種淫詩艷詞？什麼輕解羅裳，上什麼蘭舟，好生無恥！」
追的追、堵的堵，左邊是高峻的大腹山、右邊是滔滔閩江水，盤玉姣看來是插翅難逃了。
清樂公主嚷道：「我不住店，我要跟著你，你就想與夏侯流蘇幽會！」
清源武士立即喝道：「什麼人，不許靠近！」
周宣問：「以盤大族長的機敏，又熟知地形，怎麼會沒甩掉清源追兵？」
盤玉姣好整以暇地理了理鬢髮，風致嫣然，問：「你是誰？」
周宣道：「君子動口不動手，我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夏侯昀道：「這個不勞盤大族長操心，今夜擒住你，勝得精兵五萬。」
周宣看了看身邊諸人，說道：「老四，你護著公主、小茴香她們去住店，明日一早啟程，去鼓山。」
周宣道：「我來這裏一是為了見流蘇小姐——」
阿霞慘呼一聲，栽倒在馬下，一隻腳還在馬鐙上，被馬拖著跑了十多丈才停下，早已氣絕。
夏侯昀長矛朝東邊一指：「聽，那蹄聲便是我女流蘇——咦，你小子問這個幹什麼？」口氣一下凶暴起來。
盤玉姣見是周宣，心下大急，叫道：「周——你怎麼來了！」
盤玉姣勒馬不動，聲音如冰凌相擊：「你故意丟下什麼東西，要指引清源人來追我對嗎？難怪我繞來繞去都擺脫不了他們的追蹤，原來是你！」
夏侯昀知道藍連昌把夏侯流蘇帶到宣州，是寄身在青樓，雖然說好是賣藝不賣身，但不管怎麼說傳揚出去都不好聽，而眼前這濃眉細眼的小子問起流蘇，莫非曾經到過流蘇寄身的青樓，哇呀呀，那就非殺不可，殺人滅口！
盤玉姣道：「你隨我跑了一天一夜，你武藝不低，我也沒防備你，你偷襲我的機會很多，為什麼不動手？」
盤玉姣從鞍前摸起一把兩尺小弓，手法極快，「嗖嗖
「落到他們手裡，我盤玉姣生不如死！」說著，盤玉姣修長有力的雙腿猛地一夾馬腹，胯下坐騎急躥而起，霎時間奔出數丈。
那黑鍋臉、刺蝟須的猛人粗聲道：「陳都護麾下振威副尉夏侯昀。」扭頭問身邊一人：「這是不是盤玉姣？」
夏侯昀道：「連昌公子怎會來這裏！盤大族長要見連昌公子，到了泉州自然就能見到，下馬吧，莫要逼我動手！」
「阿霞，你丟下什麼東西？」
阿霞道：「婢子豈敢！」
四痴光著眼看著周宣，心道：「不會吧，主人何時這麼迂腐了，與虎謀皮？」
突然，盤玉姣眼角掃到阿霞悄悄將一物棄在地上，不是無意失落，是故意丟棄的。
周宣點頭道：「就是她，好了，別啰嗦，老四護好公主就行，盤山長、力虎和魯魯跟我去，房太醫，也請你不辭辛苦走一趟，有人受傷也好救治。」
禮多人不怪，夏侯昀制止了兩名要衝上來的清源武士，問：「你是何人？我不認識你。」
又趕了一程，前面一座蓊蓊鬱郁的大山，盤山長道：「這是大腹山，過了大腹山離福州城便不遠了，鼓山則在福州城東郊。」
周宣稍一琢磨就明白了，故作驚喜道：「正是拙作《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夏侯老伯如何得知的呀？」
盤玉姣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說道：「一個多月前我派你去見藍連昌，沒想到短短几日你就會被他迷住，反而成了藍連昌安插在我身邊的姦細了——阿霞，你很好，虧我這麼信任你，你卻要置我于死地！」
周宣道：「在下姓周，宣州人氏，與連昌公子乃詩詞之交，經常詩酒唱和。」
夏侯昀喝命手下：「圍住她，莫讓她跑了！」提著長矛過來，打量著周宣，不認識，粗聲問：「你是誰？見我何事？對了，你是盤玉姣一夥的，抓起來，抓起來。」
周宣忙道：「夏侯將軍，我是你的晚輩哪，請受在下一拜。」一躬到地，女婿第一次見岳丈，禮節不可失，只是這岳丈大人怎麼長得象黑張飛啊？很難相信流蘇會是他的女兒！
「什麼以德服人！」清樂公主揭露道：「還不是因為他認得清源來的夏侯流蘇！那女子是他的相好。」清樂公主對昨夜那女將還是一肚子的醋意。
月色下，西邊山道奔來一匹灰色大馬，到了近前，馬上乘客翻身下馬，牽馬走近。
周宣不答，卻問：「不知令愛流蘇小姐現在何處？」要救盤玉姣，還得流蘇幫忙才行。
周宣心道：「搞什麼名堂，還
馬蹄聲雜沓，一匹大黑馬急沖而至，馬背上是戎裝的夏侯流蘇，身後跟著十來個清源武士。
周宣是何等精明的人，聽這盤山長似乎有所隱瞞，便道：「盤山長，你必須對我說實話，我們現在是去救人，我知道事情原委才好相救盤族長。」
周宣沒理她，對力虎道：「趕緊去買四隻醉糟雞來。」
阿霞大驚，催馬便逃，同時抽刀在手。
自宣州到江州，小茴香與夏侯流蘇相處了近兩個月，也算和睦，小茴香並不知道夏侯流蘇的真實身份，夏侯流蘇和魚兒後來怎麼跑了她也不明究竟，這時突然聽到夏侯流蘇的名字，很是驚奇。
四痴擰起眉毛道：「主人要獨自犯險？我傷勢已好了六成，可以一戰。」
※※※
如果不是有盤族長相助，就算周宣足智多謀，但在這福州人生地不熟、手下又是失散的失散、受傷的受傷，想要從老奸巨滑的僧景全手裡救出清樂公主，真是一件大難事，盤族長對周宣有恩，所以周宣一定要保盤族長的平安，好在清源來的是夏侯昀，馬馬虎虎也算是他的老丈人了，應該可以化干戈為玉帛吧。
夏侯昀大怒，正要催馬上前廝殺，陡聽得弓弦響，身子急閃，避開兩箭，不防馬腦袋上中了一箭，那馬暴跳起來，夏侯昀用長矛在地上一撐，躍下地來，吼道：「盤玉姣，敬酒不吃吃罰酒，看我擒你！」大步向前，要來捉拿盤玉姣。
那人應道：「正是。」
盤玉姣看阿霞那隨時準備縱馬逃跑的樣子，頓時什麼都明白了，既痛心又憤怒：「阿霞，我把你當妹子一樣看待，你為什麼背叛我？」
阿霞見盤玉姣沒有追來，這時已經相隔二十丈了，膽氣稍壯，狡辯道：「不是我，我沒有，大族長不要亂疑心。」
夏侯流蘇頓時粉面通紅，羞得抬不起頭來，不知道周宣和她爹爹說了些什麼，只好低低的應了一聲，偷眼看周宣，依舊是那爽朗的笑容、細長的眼睛流露溫柔，夏侯流蘇心裏「怦怦」大跳，昨夜一見，情絲纏得更緊，今日全力追捕盤玉姣好忘卻內心的傷痛，沒想到今夜又見到了！
金毛犬魯魯似乎知道要找的是誰，跑在盤山長前頭，不時在路邊嗅嗅，然後又向前奔跑。
盤玉姣神色不動，問：「阿霞，告訴我為什麼？什麼值得讓你背叛我？陳思安給了你什麼好處？」
「夏侯流蘇？」小茴香探出腦袋，瞪大眼睛看著周宣，問：「姑爺，是宣州花魁
阿霞收勢不及，策馬從盤玉姣身邊衝過去，聽到了盤玉姣的問話，臉上變色，跑出七、八丈地才勒住馬，掉轉馬頭卻不靠近，裝聾作啞問：「大族長，什麼事？」
「哦？」夏侯昀知道藍連昌在宣州呆了好幾年，結交了幾個吟詩填詞的朋友也不稀奇，問：「你來此何事？」
明月升起，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周宣四人便朝那銀盆似的大月奔去。
周宣心道：「盤大族長來福州應該是很秘密的事，怎麼就讓陳思安知道了？只怕有內奸！」
夏侯昀又是「哦」的一聲，點頭道：「原來如此，既是流蘇欣賞的詩詞，那看來你是個才子了，說，來此何事？要見流蘇的話休想，她現在已與宣州全無瓜葛了，以前認識的一概不見。」
盤山長道：「因為有藍氏的人帶路啊！」
盤山長道：「是是是，我說我說，我家族長，其實周大人已經知道我家族長的名字了，先前還說起過，周大人你想想——」
周宣笑道：「原來她不是盤族長，而是盤大族長，她瞞我這個做什麼，還說要陪我去見盤玉姣，哈哈，原來我要見的人早就在我身邊，有意思！」
夏侯昀將矛杵在地上，撓著頭皮道：「且慢，待我想想——」
正這時，卻聽得有人大聲道：「且慢爭鬥，我要說兩句。」
夏侯流蘇看了一眼已成瓮中之鱉的盤玉姣，下馬過來道：「爹爹，何事？」乍一看到笑眯眯的周宣，夏侯流蘇象見鬼一樣尖叫起來，然後才結結巴巴道：「周，周公子，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盤玉姣眼睛一眯、嘴角一彎，露出笑意，突然厲叱一聲：「去死！」右手奮力擲出，不知何時到她手上的一支三尺長的標槍划然一響，迅如閃電，直插入阿霞后心。
盤玉姣道：「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聲音未落，又是一柄烏沉沉的短小標槍擲出，力道勁急，發出撕裂空氣的尖利嘯響。
夏侯昀雖只是陳思安的一個家將，但盤玉姣卻聽過他的名頭，此人是清源的一員猛將，有個女兒夏侯流蘇，也是武藝了得。
夏侯昀點頭道：「知道，這又怎麼了？」
「鐺」的一聲，標槍被夏侯昀長矛格開，余勢不減，「噗」的一聲刺入夏侯昀身後的一個清源武士的胸膛，口裡鮮血狂噴，眼見不活了。
盤山長支吾道：「我也不大清楚，周大人見到我這族長親自問她吧。」
盤玉姣知道周宣甚有智計，孤身前來是為了救她，既歡喜又發愁，心道：「傻瓜，我能逃得了，你來了我反而不好逃了，唉，現在看你怎麼辦？我倒沒想到你會認得夏侯流蘇？夏侯流蘇也是
盤玉姣秀眉緊蹙，她原以為擺脫清源人追蹤是輕而易舉的事，怎麼也沒想到清源人會如影隨形般咬著她不放，清源人又沒有周郡公那樣的追蹤犬，為什麼總能找到她的蹤跡？有時都已經甩掉十幾里了，卻還能準確地找上來，這太奇怪了！
夏侯昀見女兒的確認識這個人，便道：「流蘇，你常唱的那輕解羅裳划船的，是這人寫的嗎？」
周宣朝四痴一拱手：「老四，小心在意。」又叮囑清樂公主不要耍性子，便繞鎮往東而去，一邊吃雞，雞骨頭就丟給魯魯啃，倒是一個錢掰成兩個花了，心想：「留下公主、老四她們四個全是女子了，不過老四是猛女，慣走江湖，雖然帶傷，但只要不被大隊的吳越兵發現，由她保護公主安全是沒有問題的。」
周宣道：「但清樂公主半路上被中天八國的國師僧景全擄去了，說是要獻給他們大王張聖為妃——」
危言聳聽是周宣的拿手好戲，夏侯昀一聽，果然問：「什麼大事？」
周宣道：「盤山長，你是要陷你們族長於危險之地嗎？平時是可以不說，但現在是非常時期，盤族長隨時可能有危險，你還瞞什麼！」
此時的大腹山西麓，盤玉姣和她的女護衛阿霞正縱馬往東賓士，她二人已經逃了一天一夜，仗著熟知地形，好幾次以為已經甩掉了清源追兵，可還沒歇到半個時辰，就有為她們哨探的山哈族人來報，清源人又追上來了，只好再次上馬覓路奔逃，繞來繞去，往鼓山方向前進。
盤玉姣猛地勒住馬，掉轉馬頭，冷冷地問。
夏侯昀對周宣所言甚感驚異，招呼道：「流蘇，過來，看看認不認得這個人？」又喝命一眾武士，牢牢圍住盤玉姣，莫讓她趁機逃跑。
阿霞咬了咬嘴唇，突然大聲道：「我喜歡連昌公子，連昌公子答應要娶我。」
盤玉姣問：「藍連昌在這裏嗎？」
夏侯昀正要發怒，卻聽周宣接著道：「——二是為了告訴老件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此事關乎清源興亡——」
周宣笑道：「老伯誤會了，這是形容一位女子要划船玩，划船不是會冒汗嗎，預先把外套給脫了，裏面還有衣衫，好幾層呢，老伯不用擔心。」
周宣心想：「盤族長又沒有抹過那種香料，魯魯也能嗅得出來？」問：「盤山長，清源人為何要抓你們族長？」
不一會，四隻醉糟雞買來了，周宣騎上「照夜玉花驄」、房太醫也騎馬，力虎、與盤山長步行。
周宣聽流蘇說過她老爹脾氣火爆，趕緊說：「我乃宣州才子，流蘇喜愛我之詩詞，經連昌公子引薦，見過幾次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