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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葦芒草遍野，幾近城下；城裏面，西城是新建的，主城還是以前草葺的。幕府開始才一年，一切都才開始，今後妳得幫著我們，奠定德川家永世之基。」

福姑還來不及回拜，勝夫人已起身：「我們進去吧！將軍正等著呢。」說著，快步走進內殿，她的動作優美氣派。

她那親切的態度，讓福姑不覺全身鬆弛下來。勝夫人笑起來很美，嬌小的臉蛋顯得更年輕可愛，福姑陶醉在她的微笑中。只聽見她說：「這座城蓋得急，院子裏的樹才剛栽下，在京都王公大臣眼裏看來，實在不成樣子。像那棵藤樹，好像根還沒紮穩，結果卻開花了，掃院子的高興得不得了。」

福姑在和勝夫人相視而笑後，感覺到莫名地舒暢。聽板倉伊賀守說過勝夫人的事：「她是將軍最信任的一位夫人，統管內殿一切事宜，接待福夫人及指導江戶城內殿行儀的事都由她負責。」板倉的口氣相當敬重，當時福姑心裏頗有反感，或許是因為女人之間的競爭心理吧！

「我就是家康，剛才聽伊賀守重述了一遍妳的事，我很滿意。」

大將軍自己說出「東夷」這個字眼，在福姑聽來，倒不是自嘲，而是有包容天下的餘裕。

地板高一層的上廳裏冒出圓潤而溫暖的聲音。

勝夫人重吟了一遍，笑道：「紀貫之好像就是坐在這裏吟出來的。」

勝夫人將福姑主從招到屏風後，小能覺得興奮莫名。勝夫人好像很習慣這種事，她拿著擠乳汁的懷紙靠近福姑。

勝夫人和勝重同時稱是。家康再度看著福姑：「到了江戶城以後，教養幼孫自不待言，我們還要儘量用上妳的才能，希望能為德川未來奏永恆之功。」

「就因為年紀大，所以身體萎縮了嘛！」

「哎呀！終於來啦！」

福姑抬起臉：「謝謝將軍接見。」

家康深深頷首：「這需要費那麼多時間嗎？我正擔心她不喜歡東夷，逃回去了呢！」

在一旁看著的勝夫人，露出放心的神色。福姑剛才那些剛猛氣息已無；此刻她那謹慎謙虛的應答態度顯得楚楚可憐。勝夫人同時感受到，家康射過來對福姑外表放心的促狹目光。她不動聲色地說：「福夫人的身體非常理想，健康，奶水很足。」

「是的，我倒記得一首新古今集裏紀貫之的歌：『粗藤繫綠松，兀自開花遲。』」

檢查很快就結束。小能侍候福姑穿好衣服。福姑很有自信。

「歡迎，頭抬起來吧！」

福姑心想不錯，勝夫人娘家太田家是江戶城主、太田持資道灌的後代。道灌是儒將，和歌造詣尤高。勝夫人系出名門，恐怕早就學過剛才那首和歌了。福姑不覺漲紅了臉。

勝夫人微笑說：「妳是介意大納言（秀忠）夫人是織田信長家的人吧？其實，亂世之後，有不曾經歷敵我不分時刻的家族嗎？我自己也是曾與德川家激戰的小田原北条家後代，先祖還是江戶城主……」

勝夫人的話，又叫福姑吃驚。

福姑眼底浮現栗田口梟首場的情景。

勝夫人領著垂著眼簾的福姑走到上廳框前，在她耳邊悄聲說：「看來將軍心情不錯，妳可以輕鬆地和他談談。」

「板倉先生過獎了，實在不敢當。」福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只是個型式，我要看看奶水。」

說著，家康掃視勝夫人和板倉勝重：「你們兩個就是證人，我沒把福姑當做普通的乳母看待。」

「身材小的反而是姊姊。」

挺著大肚皮的家康，背後是金箔底繪松枝的屏風，他靠著扶手，左右各有一名婢女搧風送涼。

「是，諸多不懂之處，還請多方包涵。」

福姑也笑著冒出自己意想不到的話：「能在這裏見到夫人，真是高興，還請夫人多多指教！」

她們一進黑書院的下廳，端坐在西曬通亮的中廳的板倉鬆口氣似地回過頭來。福姑在勝夫人催促下，走進中廳。

「是，福姑一定誠心誠意盡力效勞！」

「勝夫人，有一件事我想先說明白。」

「福夫人，那才是我應該說的話。您若到了江戶一定嚇一跳，那地方真是化外之地！」

「粗藤繫綠松，兀自開花遲。」

勝夫人靈巧地掩飾說：「真抱歉，我一看到福夫人，就好像看到久別的同胞姊妹一樣，忍不住多談了幾句。」

勝夫人輕歎一口氣：「武家子女的命運實在可憐，非天道人道所及，其實我們女人所希望的只是無敵無我、永邊和平的世界，是吧！」

「福夫人，您一定有許多痛苦的回憶，因此才有心來做溝通京都與江戶、東西兩邊的大橋樑吧！」

當她下了牛車，繞過迴廊，走向鋪板大廳時，但見二名婢女陪同一位穿得極為樸素、身材嬌小、頭髮梳得短短的老婦人，等到面對面坐下以後，才看出她年齡不到三十，和自己差不多。當她自我介紹是勝夫人時，福姑差點驚訝失聲。

繞過幾條迴廊，穿過繪著南蠻珍奇草木的屏風疊廊，是內殿入口。在此侍候的是輕裝婢女，跪迎勝夫人。勝夫人引著福姑繞至黑書院的廊下，轉進一室。室內裝潢簡素，好像是她的房間。

「甚麼事？」

福姑心驚一下，難道她也和打掃庭院的下人交談嗎？勝夫人大概察覺到福姑無言以對，於是改變話題說：「我聽說三条西大臣是歌道宗家，有好幾首詠藤花的歌！」

「我是姊姊。」

「真好！」她羨慕地望著福姑青筋暴脹的乳房，她沒有生養孩子，乳房也許還像少女一樣。

「過來點！過來點！」

「江戶城鎮以及人口都剛就緒，多事荒亂，秩序也不嚴謹，一定有不少地方叫人不愉快。」家康視線投向空茫的遠方，沉思了一會兒，嘟喃了一聲：「路還長遠得很！」視線又轉回福姑身上：「不管如何，如果有應付不了的事，別說是對勝夫人了，就是直接告訴我也可以，即使是有關大納言家的秘密，也不要客氣，只要是出於忠義誠心就好。」

「夫人言重！」

勝夫人重新端詳福姑，驟然想起甚麼似地：「我們聊得太多了，再讓將軍等下去，大概要我們切腹了！」她半開玩笑地催促福姑。小能就留在這個房間裏。

「哦？同胞姊妹？那麼，誰是姊姊？誰是妹妹呢？」家康興致勃勃地問。

家康縱聲大笑，板倉勝重及下座的婢女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家康收斂笑容，向著平伏在地的福姑說：「妳在江戶有姊姊照顧，甚麼事都可以找她商量，好好為大納言家效勞。」

（她就是江戶城內殿之主……）

「您知道家父是明智日向守同黨吧？」

「哪裏，那是三条西大臣及伊賀守溢美之辭，我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