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局》第五章 三代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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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三代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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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福姑謹記在心!」
「哦,如水?」家康一聽到當年英豪的名字,特別感興趣。黑田官兵衛晚年號「如水」。
但是,福姑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在何處認識這位高僧的。
每隔十天,她就在大奧客廳招待眾小廝與竹千代一起進餐。福姑藉著聚餐,觀察眾小廝的成長,並加以訓育,當然也好好地看看自己的兒子。每次聚會,除了舉箸進餐時循禮無聲外,其他時候都很熱鬧。眾小廝爭相向福姑報告在外的一切。這時,竹千代大抵都不說話,只是一旁笑著。反正申時中刻(下午四點)回到大奧後,福姑就是他一個人的了。
「妳要知道,今後不管妳願不願意,妳的權勢都會愈來愈強,因為妳是將軍世子的代母,知道嗎?權力這東西是個魔物,甚至可能因它害了自己!」家康忍不住想笑的衝動:「這世上有個你所害怕、掌握了妳的弱點的人,或許是好事。僧正是看出妳的未來,故意用這方式警惕妳的,妳必須這麼想知道嗎?」
自從上次談過以後,福姑認為忠世思慮深、信念嚴正,因此她捨當權的大久保忠鄰和本多正信而選擇酒井忠世,如此也可避開政爭漩渦。
「夫人請起,別弄髒了衣服!」
「長四郎,都是我不好,要你去拿雀巢,今後,希望你能明白告誡我不做不該做的事!」
家康回過身來,笑著招呼福姑:「來得好,我們正在上京都上皇(後陽成上皇)御筆賜書的匾額,明天再舉行承恩法會。」他看了三条西實条一眼,又說:「想不到吧!三条西卿就是專程送額來的。」
每天送竹千代出門後,福姑並不得閒。內殿女中經常來向她請安問好,各國藩侯及大武士也頻來問安,甚至有時候一整天都待在客殿應酬。
「是!」
「啊!您就是隨風大師?先母曾一再提及。啊!失禮!失禮!」福姑立刻跪拜。
十一月三日,喜多院盛大舉行伽藍落成及恭領上皇賜額的大法會。之後,在猶有自然野趣的寬廣庭園中舉行茶會。雖然家康和上皇使者三条西實条是主客,但天海僧正待客不分貴賤,茶會甚為熱鬧。
「哎呀!大師,您饒了我吧!」福姑以袖掩臉,哀求天海放她下來。
十一月一日傍晚,家康遣松平正綱通知福姑火速趕到川越喜多院。江戶距川越十三里,朝發夕至。
「哎——」福姑近乎慘叫似地嚎了一聲,天海順手把她放下說:「唉!過去的事講得太多了!」
「天海僧正……」福姑仍然沒有一點記憶。
「福姑!一點也沒變,好像反而變年輕了,一定是江戶的水質適合妳,真是可喜!」實条的聲音也絲毫未變。
「是!想不到少主也懂事得像個大人了!」長四郎一樣感慨良多。
福姑蹲在地上,幾乎要哭出來。天海則若無其事地催促大家:「齋飯已準備好了,諸位請吧!」
大奧內氣氛為之一變。曾經陪侍在下廳的女中都親耳聽到家康明言竹千代是下任將軍,也親眼看到家康不准國千代坐到上廳,又丟餅乾給他的情景。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大奧各處。內殿女中立刻一改常態,對竹千代、福姑,甚至眾小廝的態度變得熱絡起來。
天海兀自說:「結果船一上岸,就碰上了黑田官兵衛的槍隊!」
福姑端正姿勢拜謝。今天的家康有如慈父一般。
「啊!」福姑看著他,努力搜尋記憶。
「也難怪妳不記得,那時候妳不過四、五歲呀!坂本城陷落之時,我還把妳扛在肩上逃出城呢……」
家康話猶未了,一位類似住持的魁梧老僧向她寒暄:「福夫人,久違了!」
福姑倒不為所動,更加緊對竹千代和小廝的限制,告訴他們:「驕矜必敗,結了實的稻穗必定垂頭,如今反而要比從前更謙虛,更不可懈怠學問、荒於武術!」
天海彎身扶起福姑,突然輕輕一舉,就把福姑扛在肩頭。這份怪力令眾人大驚。
福姑也趁此機會,要求把中殿撥給竹千代做為修學習武之處,立刻獲得應允。她原先中意的是西城,但西城是家康在江戶落腳的地方,此時移用並不恰當,於是退而求其次,申請與大奧相連的中殿。
多年來深居大奧,她和外面世界雖已脫節,但還是聽過天海僧正的大名。知道他在德川入主關東前,住在無量壽寺的北院,數年前封為比叡山延曆寺住持,兼掌南光坊,致力於佛教界的淨化工作。家康非常傾慕此僧,常對左右說:「天海僧正乃人中之佛,真是相識恨晚!」
愕立一旁的三条西實条及眾賓客齊往客殿。家康則蹲在福姑身邊:「福姑,妳不要恨僧正。」
竹千代自是唯命是從,他知道福姑為他做的太多太多。
「實条兄真會說笑!」福姑羞得滿臉通紅。
「啊呀!」福姑一下轎,便看出朝臣中有一人是三条西實条。他變得胖嘟嘟的渾身是肉,頗見厚重風姿。實条曾寫信告訴她,明年可能升任大納言。他們平日雖有書信往返,但已八年不曾見面。
福姑在制訂大奧秩序同時,也申請讓松平長四郎重回幕府奉公。長四郎就是小廝頭,千熊雖是福姑親生,但性情溫和,不適合領導其他小廝。
松平長四郎回中殿奉公的要求也立刻獲准。福姑、竹千代和眾小廝在大奧客殿為長四郎復職慶賀。一年多不見,長四郎已完全像個大人,身材碩長,也長了些鬍子。
黃昏前,福姑在松平正綱的護送下抵達喜多院。但見多人聚集在山門前,中間是矮胖的家康和一高僧及數名朝臣,正仰首觀望上匾作業,匾額上橫書「星野山」三個大字。
第二天起,福姑每天在巳時午刻(十點)把竹千代送到中殿,長四郎等小廝也從各自家中直接到中殿奉公。教導竹千代的老師輪流由幕府年寄眾、官員、儒者擔任,劍術則由將軍秀忠的劍術指導小野忠明指導。小野忠明為繼承伊藤一刀齋秘傳劍法的當代第一劍客,個性耿直。總負責人則是酒井忠世。
福姑看著天海僧正,心想「緣」真是不可思議的東西。七十七歲老和尚的肩頭餘溫,似乎還留在她臀上。
翌年秋深時節,家康又為了一路放鷹逐獵白鳥寒鴨而東行,於閏十月十二日進江戶城西城。休養數天後,舉辦茶會,然後又往浦和、古河方面繼續行獵。
福姑每天都期待竹千代回來,時辰一到,就趕到門口迎接,一路殷勤探問。竹千代洗澡、吃飯、鋪被、如廁,全都由福姑親自打理。小廝不能進入大奧,反而讓福姑和竹千代更加親近。福姑也曾自問是否為竹千代操心過度,但又認為竹千代不過八歲,每天都有老師教導,應該不會被寵壞的,也就繼續溺愛下去。
喜多院在令年四月以前,是名為星野山無量壽寺北院的古剎,家康決定將它列為天台宗八檀林之一的關東天台宗本山,改稱喜多院,急急整修老朽的堂宇。
「喲!女豪傑也害羞了!難得!有甚麼話待會兒再慢慢談吧!福姑,我老遠把妳請來,是為了要妳見一個人!」
「就在我和他一問一答時,大概是給湖風吹凍了小屁股,小福姑竟然就在我肩上撒起尿來!」說著,拍拍福姑的臀部。
家康愉快地:「聽說妳也認識這位活菩薩天海僧正時,我真嚇了一跳!」
實条已三十八歲了,反而愈見俊美,比他小四歲的福姑,突然在意自己已衰的容貌,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我就是這樣推舟前進的!」說著,他擺出單手推舟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