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局》第五章 三代將軍

3

第五章 三代將軍

3

秀賴的母親淀君從未承認德川為永世將軍之家,一直不改德川只是暫時幕府的想法,認為德川家始終是豐臣家的家臣。現任將軍秀忠是淀君的妹婿,世子竹千代不過十一歲。而豐臣秀賴已二十二歲,長得挺拔俊逸,京都人、豐臣舊屬藩侯、浪人、基督徒等都對他寄予厚望。
她委託朝廷關係人士、五山高僧及京都富商等人居間斡旋,也向阿江與夫人下功夫。
「哦?連妳也在意這事?」
慶長十九年一月五日,大納言三条西實条升至從二位,並任武家傳奏。武家傳奏是居間傳達幕府及天皇間奏請之事,為朝廷百宮中最重要的職位,不像其他官職幾乎有名無實。因此,人選必須是官拜納言、參議、有才學、優辯才且相貌堂堂的朝臣。
三条西實条及勝夫人皆驚愕失聲,只有家康欣然點頭:「果然不愧是竹千代的乳母,外殿的年寄眾都覺得此舉過分而踟躕不前,妳卻以女流之身,命令我滅了豐臣家!」
福姑已三十六歲,由於天海僧正的支援,她的地位更加穩固,阿江與夫人及民部卿局已不再惡顏相對。十一歲的竹千代也在她撫育下順利成長。
福姑猶豫瞬間後,鼓足勇氣說:「希望主公滅了豐臣家!」
福姑身在大奧,也能感受到似乎將有大事發生。雖然也有人說家康病重,無法再出去打獵遊耍,但是福姑已不那麼憂心如焚,因為竹千代地位已穩。福姑猜想,家康如果還有心願未了,那應該是徹底鏟除豐臣家、為德川除後世之患才對。
一月二十日午後,福姑被請至西城內殿。簡素的茶室裏,除了家康和實条,還有勝夫人。家康在西城期間,勝夫人常常到大奧走動。她總是先去看看阿江與夫人,然後再到福姑房間,邀來阿紺、阿梅等人,一起玩骰子、紙牌及五子棋等。勝夫人和福姑都是武家後裔,對輸贏很有興趣,每當輸贏見分曉時便大聲呼叫。不曾見過福姑這種模樣的大奧女中,覺得福姑玩起來也像小孩一樣。
「他就這樣接受了?」
「是的,聽說秀賴公長得出人意表,萬一他真成為三代將軍,福姑是不能活了。」福姑大膽回答。
福姑認為,家康根本不希望將軍家混入豐臣的血統,甚至還認為豐臣家是將來的禍根。因此,趁他還有一口氣在,一定會對豐臣家採取行動。為了竹千代,也勢必如此不可。
當然,這些傳言都是綢緞間的阿紺和阿梅轉知福姑的。福姑原就命令她們,不管有甚麼風聲,都要一字不漏地讓她知道。阿紺和阿梅不負所託,連阿江與夫人及國千代的情況及出入綢緞間商人的消息,都鉅細靡遺地報告給她。因此福姑雖然足不出大奧,許多事卻能瞭然於心。
因此,淀君最近提出一則建議:「重新恢復豐臣關白政權,或是立秀賴為秀忠嗣子,繼承三代將軍,四代將軍則由秀賴和千姬的兒子繼承,如此一來,即兩家合而為一,天下真正太平。」
一月十八日,三条西實条特地到江戶拜碼頭,一行人下榻在城門前的傳奏屋。實条移樽就教,是為了予幕府方面好感,令福姑對他的才智更為佩服。
「……我覺得她像換了一個人,福姑,妳現在真的成了德川家的人了,了不起!了不起!」
實条覬覦這個官位已久。從他推薦福姑到江戶城起,他就立下宿願,要成為菊(天皇家)與葵(德川家)、公卿與武家、京都與江戶之間的彩虹架橋。當時他謙虛地說:「但願為一根橋柱。」但是虹有七彩,福姑若是那最鮮亮的一色,那麼明亮居次的一色就是當上武家傳奏的他了。
福姑睜大了眼:「大久保忠鄰?!怎麼可能?!」
「是嗎?妳是一心一意為竹千代君著想吧!那麼,妳說說看,該把豐臣家怎麼辦呢?」雖是戲言,但家康眼中射出精光。
過去,幕府允許基督教傳教士傳教,以取得貿易利益的均衡。但後來發現駿府城內殿有不少基督徒,連本多正純的家臣岡本大八也是基督徒,顯然勢力已經大張,於是家康在發現長崎奉行及肥前藩侯有馬晴信也捲入的賄賂及殺人未遂事件後,即藉機禁教。當然判定基督教為邪教而予以彈壓,也是因為大坂城裏有許多傳教士及浪人信徒之故。謠傳傳教士將自母國葡萄牙及西班牙招來艦船軍隊,幫助豐臣家捲土重來。為了證賞這則傳言,就在頒佈禁教令後的十二月十四日,命令大久保忠鄰率軍前往京都,制壓畿內的基督徒。
但阿江與夫人另有一案,就是秀賴繼任三代將軍後,第四代則由國千代繼任,五代將軍才由秀賴及千姬的兒子繼承。
眾人一面品茶,一邊談起京都近況、宮裏流行的女歌舞伎、基督教禁令、竹千代教育及打獵等。話題之所以拉到基督教,是因為去年底家康命金地院崇傳起草一份禁教令,頒佈全國。
勝夫人似乎想起在京都二条城初見福姑的情景,感慨萬端地看著福姑。
「我明白!我明白!」家康滿面笑容地轉向實条:「令妹實非常人可比,她以前就這般勇猛嗎?」
「福姑不敢!請主公原諒福姑放肆,福姑也是為了德川家繁榮及竹千代君將來著想,請主公諒察!」
家康自去年九月二十七日入江戶城以後,一直未再離開關東,除了到浦和、川越、鴻巢、葛西等地打獵外,就是留在西城和本多正信父子密商大計。另外,也不時邀請金地院崇傳、天海僧正、林道春(羅山)、板倉勝重、伊予高虎等人入城密談。
五、六天後,阿紺告訴福姑一個意外的消息:「相模守不但被沒收俸祿,而且放逐近江,真叫人不敢相信!」
因此福姑推測,西城連日來的密談可能是計劃藉禁教而孤立大坂城。這個推測雖然沒錯,但福姑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他們閒談的當兒,京都那邊已鬧翻了天。
這個謠傳不久即證明為事實。大久保系出三河名門,曾經是家康股肱,又是幕府首席年寄眾,突然遭到流放,對世襲藩侯武士、甚至三百諸侯皆如晴天霹靂。唯一可確定的是,大久保派已完全敗於本多派之下。
三条西實条直赴江戶,也因為家康人正好在江戶,他正好可以一次和家康及秀忠談妥,免得兩頭奔波。
德川幕府表面上雖敬畏朝廷,事實上卻想像控制各藩侯一般控制朝廷,凡事都加干涉。兩年多前後陽成天皇退位,就是因為受不了幕府的干政。由於後水尾天皇受到幕府強權支持,武家傳奏的責任也就相形重大。
喜多院重逢以後,一年多不見的實条,更顯得福態,淡妝的臉上透著高貴氣息,顯得戰場征逐多年又駝背的家康倒像陪襯的角色。福姑期待見面已久,一旦見面,忍不住紅暈上頰,她跪向家康請安後,又恭喜實条擔任武家傳奏一職。
於是,在茶會快要結束時,她放膽地問家康:「主公打算對豐臣家怎麼樣是吧?」
所司代板倉勝重是在一月二十日午後傳達家康旨意,正是福姑應邀到西城,和三条西實条、勝夫人品茶談笑時。
「聽說相模守到達京都,正準備開始鎮壓基督徒時,所司代即傳達上述旨意……」
「聽說他好像已有覺悟,沒甚麼反對。」
福姑對大久保忠鄰的失勢,幾乎毫無痛癢感覺,因為他不曾為竹千代盡過力。去年四月,大久保一族的金山總奉行大久保長安病死後,幕府即以營私無道的理由判處全數遺族及家臣死罪,姻親藩侯及親友多人受到株連。或許大久保忠鄰的命運就在那時注定了。不過,令福姑心寒的是,家康如此簡單就除去了過去的寵臣、當今幕府的高官,他的無情叫人膽顫心寒。
一月二十一日,家康和三条西實条一併離開江戶,返回駿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