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秀長》深謀遠慮的下下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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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謀遠慮的下下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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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招數的確讓藤吉郎秀吉窮於應付,也讓擔任他幕僚的小一郎秀長困惑不知所從。
這陣子木下小一郎秀長經常有這種感覺。信長主公離京才一個月,哥哥的表情已經愈來愈黯淡,臉頰也一天比一天瘦削。雖然表面上他仍是一副愉快爽朗、大而化之的模樣,但卻難掩內心的深沉疲憊。去巡視剛落成的將軍城館二条城時,他依然大聲激勵士兵,笑容可掬,但和小一郎單獨相處時,卻總是落落寡歡,繃著一張臉,而且不時難過地抱怨:
就算直接去找義昭,他也會以頭痛或肚子不舒服等藉口來迴避。有時總算見到了人,他也只是敷衍了事地說:
「發生甚麼事了嗎?」
「織田家的做法難免粗魯激烈了些,不過優點倒也不少呢。」
他們暗示將軍拒答,不是因為質問的內容,而是因為藤吉郎用字遣詞和舉止粗魯無禮。
「這才是咱們織田家的作風呀。」
「京城真是個難管的地方。」
「懇請木下大人能稍微注意一下禮法。」
「府內說可以放心去做。」
小一郎心想:
小一郎負責管理擔任護衛的士兵,曾經訊問過這類使者兩三次,每次他們都編造些不關痛癢的藉口,例如「只是和歌的應答」或「不過是季節的問候罷了」等來搪塞。小一郎當然知道事情沒那麼單純,但總不能剝光將軍的使者徹底搜身吧。這想必也是義昭所施展的一種手段,意圖讓京城的人看輕織田家。
「這麼大吼大叫地痛罵一番,管它甚麼室町禮法的恐怕都蕩然無存了吧。」
(只能好好維持木下組的紀律,確保京畿內平安無事了。)
「此事業已獲得將軍的許可。」
秀吉每天必須費時和足利義昭或其親信進行複雜的交涉,還得批閱艱澀的文件,或進行例行調查,因此有「這個人」來幫他管束手下士兵,維持紀律和士氣,的確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不過,怎麼說呢,這是很合乎常理的嘛。」
「這種小事我哪記得啊?你直接去問我的手下吧。」
不但足利義昭身邊的人,似乎全京城的人都逐漸產生了這種想法。而這種以京城人特有的圓潤腔調竊竊相傳的風評,當然也流進了小一郎耳中。
「將軍大人並沒有這麼說,不過他們的做法,就禮法上來說並沒有甚麼不對。」
此時最能發揮功效的,還是信長留下的大量金錢。由於京內治安漸趨良好,貨物流通願暢,只要有錢,就能提供士兵是夠的食物、衣著和女人。
「聽說這是信長大人臨走時交代的,或許是忘了通知木下大人了吧。」
等到詢問岐阜的信長,確定並無此事之後,他卻又嘻皮笑臉地說:
小一郎做出這個結論,一方面加強監督屬下的士兵,同時也命他們切實巡視畿內。當然,在飲食和待遇方面也格外留意,不讓他們有欠缺。京城雖已日漸沒落,但生活仍遠比尾張奢華,畿內的美女對這群家眷不在身邊的粗漢來說,更是魅力十足。整個京都充滿了各種破壞士兵紀律的誘惑,必須付出相當大的努力才能抵擋得住。
哥哥立即察覺了小一郎的變化,詫異地問他:
(我到底能為哥哥做甚麼呢?)
(真是厲害!)
其中幾個重要的案件,他的答覆是:
然而,說到實際上的行動,卻是異常遲緩,經常拖延不遵行命令,其中尤以足利義昭和他的親情最大意不得。義昭先前雖已發佈「殿中掟」,允諾沒有信長的副狀,絕不頒行命令或發送文件,但看起來他似乎並未履行承諾。
這次就連小一郎也束手無策,不知如何協助哥哥,甚至看到哥哥心情沮喪不悅,也找不出合適的話安慰他。
兩三天之後,小一郎就聽說哥哥在宮中扯高了喉嚨把將軍身邊的老臣臭罵了一頓。
看之下,京城凡事平順,眾人皆臣服在織田家的權威之下。但事實上,由於信長是憑藉著強大的武力,嚴懲反抗者,絕不輕言寬貸,因此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違逆織田家的命令。堺市、大津或草津均已接納了織田家設置的代官,而且各地的寺社也紛紛派出態度謙恭的使者,表明歸順的意願。
「信長主公為甚麼要指派我這樣出身卑賤的人擔任京都奉行呢?」
小一郎則故意粗聲粗氣地用尾張方言說:
哥哥很難得地發牢騷道。他曾親訪細川藤孝,懇請細川教導他室町禮法,得到的答覆是至少得花上一年工夫才能學會如此悠長複雜的規矩。再加上許多殿上人以藤吉郎出身卑賤為由,不與他來往,也造成蒐集情報上的障礙。儘管如此,信長仍然接二連三地派下命令來。
就在這一瞬間,哥哥的臉上忽然恢復了光采。
(難道信長主公安排哥哥留在京城,就是希望哥哥能打破固有的傳統藩籬,徹底展現織田家的行事風格嗎?)
小一郎左思右想,不知該用甚麼方式將這個訊息告訴哥哥。最後他決定重新用在尾張時的做法來管理木下組,和哥哥講話時也一概使用尾張的方言,連衣著舉止都恢復了以前的習慣。
其實,這才是足利將軍這一干人的「絕招」。將軍義昭全無實力,因此打算藉著室町禮法建立自己的權威,架構起織田家無法侵入的謀略要塞。
不過,這樣做只能算是消極的防禦,並不足以制止足利義昭等人的陰謀。而且義昭好像執意要讓所有京城貴人都曉得藤吉郎的出身,肆無忌彈地派遣使者往返送信。言行舉止之間,似乎已將沒有信長的副狀就不可發佈命令或書函的「殿中掟」忘得一乾二淨了。
「那個甚麼木下大人呀,可真是難相處呢。別說咱們京裏的規矩了,連講話、書信都不太能溝通耶。」
如果木下組的士兵有人犯下強暴婦女或搶劫錢財等惡行,義昭一定會抓住機會要求信長罷黜這個出身卑賤的奉行。在這種情況下,信長恐怕也很難拒絕吧。
如果真是這樣,哥哥的確是最恰當的人選。
有時則故意用一些抽象的言詞回答道:
「是嗎?那大概是誰聽錯了,再不就是我誤會了。」
小一郎也曾反覆思考過這個問題。但他只不過是「信長的家來的家來」,碰到這種最高階層背地裏爾虞我詐、不擇手段的暗鬥,他根本無能為力。
每次聽到足利方面的人散佈中傷哥哥藤吉郎的惡意批評時,小一郎總是這麼想。足利幕府操縱各地大名,不但能維持各方勢力均衡,還能穩坐其上,長年以來想必也累積了相當豐富的經驗與技巧。
藤吉郎在管理上經常聽到這種說詞,等到向義昭的親信查詢真偽時,對方又總是巧妙地顧左右而言他。再不就是模稜兩可地說:
如果更進一步地追問,他就明顯地露出不悅的表情,二話不說地拂袖而去。此時三淵或上泉等深諳排場、禮數的近臣,就會見機行事,以迂迴的方式指責道:
小一郎一邊想像當時的場面,一邊獨自竊笑著。就這樣,織田家終於在這場暗地較勁中取得了制勝的契機。
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小一郎無意間聽到幾位在宮中擔任朝臣的老人家們說:
(這次哥哥恐怕真的有苦頭吃了。)
由於這種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造成足利義昭等人和織田家的關係日益惡化,義昭還故意放話,說這一切都是木下藤吉郎一個人的錯,因為他出身卑賤,又不懂禮數,才釀成了諸多誤會。足智多謀的陰謀家足利義昭,希望藉著強迫信長更換京都奉行,向天下人炫耀他在織田家優越的地位和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