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秀長》等待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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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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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之後他還補充道,這就是武士和農夫、政治和實業間的不同。「任意侵奪宰割」的戰事固然是賭博,借貸資金供大名作戰,又何嘗不是賭博呢?
織田信長也因為最近戰事不斷,建築安土城花費可觀,並沒有給他們甚麼錢。信長賜下「可任意侵奪宰割播磨以西」的特權,其實就是讓他以掠奪敵人來養活兵馬。換言之,這就等於給他特權拿取未來可望得到的利益,命他去開創新事業。信長經常採用這個方式,這一方面能取悅、鼓舞屬下,但也常讓他們煩惱、痛苦。造成本能寺悲劇的原因,其實也在這裏,因為傾向理性思考的明智光秀,當時已經再也無法負荷信長一再派下的賭命式任務了。
即便如此,這次違反軍令的代價仍然極其高昂。為了讓信長消氣,他們兄弟耗費大量的金錢和財物,用盡一切手段,將貴重的禮物送到信長手上。同時還再三賄賂信長身邊的人幫忙調解關說。信長身邊的人,不論武將、奏事者、侍僮或妻妾,以及最近人數日增的商賈、僧侶,都是質慾望強烈的野心份子,需要大量的資金應付未來的職位或事業。像織田家這樣一個軍事組織,之所以能在十六世紀後半的自由競爭社會獲致最大的成功,就是因為它招聚了這些野心勃勃、慾望強烈的幹才。任何時代都一樣,一個快速成長的組織,絕不是甚麼文雅清高的團體。犯下大罪的羽柴秀吉,便利用了織田家的這種特性來避免遭到嚴懲。
事實上,小一郎秀長的心中一片陰暗慘澹,因為在華麗的外表背後,羽柴家的財務狀況簡直慘不忍睹。
哥哥愉快地如此說。不過,急於獲得成果,導致心情焦躁,使秀吉這樣圓滑能幹的人,都難免言行輕率。
「不管怎樣,我們得趕快攻下播磨。這樣又能收年貢,又能賣特權。而且啊,只要快快攻下播磨,又可以再借錢。那些人哪,看到我們有勝算,就會肯出錢的。」
「這次攻打中國,可是賭命哪。打敗了,就家破人亡,人死了,債當然也不用還了。如果打贏了,中國地方十國就是咱們的,這麼點錢,還不一下子就還清了。不,我看根本不用還,只要給他們在領內經商的特權就行了。」
據說當時織田信長曾站在剛竣工的安土城天守閣,目送羽柴家的隊伍離去,並心滿意足地如此說。光是這樣,秀吉的目的便已經達到了一半。和強敵毛利對抗,秀吉首先必須讓信長確信這次的人事安排正確無誤。
看到小一郎一臉擔憂的模樣,哥哥秀吉笑著說:
今年夏天,由於上杉謙信入侵,哥哥奉命出兵越前,和主將柴田勝家意見不合,擅自撤退,嚴重違反軍令。所幸信長寬大,只命秀吉閉門蟄居。當然這一方面也是因為織田家強敵環伺,人手欠缺,信長不願在此時此刻將戰力如此強大的部屬斬首。信長雖是生性嚴苛無情的獨裁者,但同時也是精打細算的現實主義者,往往在強敵大致弭平後,才開始無情地整肅異己。
「好個阿猿,做得不錯。」
結果雖然秀吉的閉門禁令三個月就解除了,但也耗盡了羽柴家所有的資金,小一郎更是把十多年的積蓄全部吐了出來。因此,這次討伐播磨,羽柴家根本沒有足夠的軍費。
初冬時分,列隊行走在播磨灘上的羽柴大軍,軍容整齊耀眼,充分展現出主將的威勢。士兵們都穿著亮簇簇的新衣,馬匹披著朱紫色的纓穗,旗本們身穿朱色和金色交織的軍裝,鎧甲背後插著鮮豔的小旗。筑前守秀吉本人則撐著信長特允的朱傘,瘦削的雙頰戴著假鬚,頭上還頂著一頂和他矮小身材不相稱的高帽型頭盔。走在馬前的馬印,上面用金粉塗著一個特大的葫蘆,加上五縷鮮紅的蘿蔔絲,鮮豔而華麗。秀吉性喜華麗,尤其愛那些金光閃閃的裝飾,更何況碰上這個靠上半輩子辛勞所換來的光彩出陣,當然會弄得分外華豔奪目。
「唉,小一郎,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小一郎秀長率領先鋒部隊走在前面,回顧後方迆邐不斷的華麗將士,心裏忍不住如此感嘆。這時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十五年前,哥哥在尾張清洲的足輕長屋中被蝨子叮咬時的面容,覺得那簡直像是惡作劇的偽裝。有那麼短短的一時半刻,他甚至覺得今天的華麗景象只是刻意安排出的惡夢,為了在他夢醒時嘲笑他的失落。
天正五年十月二十三日,羽柴筑前守秀吉終於如願以償地率領一萬多大軍進入播磨。除了近江長濱所養的將士兵丁幾乎全數出動外,還加上了信長派來的六千人。這當然不足以應付強敵毛利,但織田家正值多事之秋,除了大坂的本願寺、南邊的紀州和北邊的丹波分別有敵人虎視眈眈外,北國的上杉謙信也正伺機上京,這樣的兵力已經是極限了。
當然,這不單是個人喜好問題。華麗的軍裝同時也能誇耀織田家的富強,對播磨的豪族產生威嚇作用。這也正是主君信長希望看到的軍容。
自永祿初年至今二十多年,秀吉辛勤事主、廢寢忘食,在沙場上更是不懼危險,奮勇殺敵。這種種成績,加上這幾年來不斷拉攏播磨豪族的卓越表現,到這時才終於開花結果,使他得到如此顯赫的地位。
(原來是這樣……)
秀吉所獲得的職銜為中國管領,權限大到可以「任意侵奪宰割播磨以西」。換言之,中國地方全境隸屬織田家的大名和農村武士可全數納為其部下,奪得的領地可直接歸入羽柴家名下。這使秀吉真正成為織田家地位最高的重臣之一。當時,只有柴田勝家領了信長「可任意侵奪宰割北國」的密令,權力足堪與之比擬。
小一郎也為了借錢而四處奔走。但是當借貸金額高到以長濱十二萬石的收入根本無法償還的地步時,小一郎也不禁遲疑起來。過慣了樸實的生活,小一郎對高利貸自有一種無以言喻的恐懼。
小一郎默默點頭,但心裏的憂慮並未完全消散。要想贏得這場賭局,不單要戰勝,而且要勝得快。
幸好秀吉生性大而化之,又具備了賭徒的膽識,發現錢不夠,就毫無顧忌地四處張羅。他推出減免措施,鼓勵領內的百姓預繳年貢充當兵糧;又答應付給高利,到處向京都的寺社或堺市的商人借錢。還好秀吉當過京都的奉行,在堺市人面又廣,否則恐怕也沒有這些門路吧。
(哥哥真的出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