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秀長》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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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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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難辦了……」小一郎心想。面對這封署名「惟任日向守」短函的真偽,長期追隨羽柴家的美濃、尾張武士,和攻打中國之後才加入的新人,意見產生了對立。這也正是經常困擾小一郎的內部問題。
小一郎秀長故意慢條斯理地回答,命身邊的侍衛替他去把陣笠取來。他經常半夜被傳喚到哥哥的本營去,有時根本沒甚麼急事。
小一郎邊想邊朝營帳走去。就在此時,突然有人叫喚他的名字,一個矮個兒男人倏地出現在他眼前。原來是哥哥的貼身侍衛石田佐吉三成。
小一郎秀長目前在蛙鼻佈陣,此地位於秀吉本營石井山的南方,是在由山頂向西突出的一個緩坡上,距哥哥的本營只有六、七百公尺。這麼短一段路程,石田佐吉竟仍好幾次催促他快一點。
「嗯,就再去睡一覺吧。」
一股不祥的預感突然湧上小一郎心頭。可是當他一腳跨進本營臨時搭建的營帳內,立刻就看到哥哥安然無恙地端坐在中央,只不過臉上的表情僵硬,雙眼充血。而且圍繞在他身邊的七、八個人,也毫無例外地一臉緊張的神色。
「看樣子,今晚應該不會有甚麼狀況了。」
事實上,這個安排非常正確。小一郎的用心不但使毛利方面整整兩天都未接獲本能寺事變的消息,而且過沒多久羽柴秀吉便接獲了更確實的情報。在兩刻鐘之後的四日黎明,服侍信長的茶匠長谷川宗仁派出的飛毛腿抵達,傳達了明智光秀謀叛、信長和信忠父子慘死的事實。
說完,便將一張縐巴巴的紙張遞給小一郎。
「我立刻命手下士兵監控山腳到河邊這塊區域,嚴禁任何人通行。也請彌九郎大人立刻調度船隻,監視水域。」
「真是個性急的傢伙,我看該把他安排到我手下,讓他學學怎樣耐心等待。」
小一郎心裏不禁微微動怒。但等到接近哥哥的本營,他困惑地發現,周圍的氣氛緊張得極不尋常。手持火把的足輕環繞在四周,哥哥平日器重的侍僮在其間巡邏,整個本營幾乎防守得滴水不漏。
小一郎盡量以和緩的語氣說出他的想法。而他所謂的「其他地方」,是指布陣在北側的同盟軍宇喜多部隊,對其保密的原因,是不確定宇喜多家得知信長的死訊後會採取甚麼行動。
「天哪,小一郎……」
小一郎心中存疑,側首自問道。在此同時,他身旁的壯漢卻大聲嚷嚷地說:
附和神子田說出這番話的,是資歷頗深的家來尾藤知宣。旁邊還有兩個人也頷首表示同意,分別是生駒正成和加藤光泰。不過,也有人出聲反對,這人是坐在哥哥對面,把行動不便的單腳往前伸的黑田官兵衛孝高。
哥哥一看見他,就發出又像生氣又像哽咽的叫喚。
「你看這是怎麼回事呀!」
「這是從哪兒來的?」
小一郎立刻如此判斷。事關全軍生死,該怎麼做必須由哥哥來決定。
「沒錯,這封信一定是偽造的。一看就像毛利家會玩的把戲。」
「難道哥哥發生甚麼狀況了嗎?」
「我們搜查混在陣營裏的可疑人物,從他的刀鞘裏搜出來的。」
把思緒轉向這裏,小一郎馬上有了答案,那就是讓哥哥有足夠的時間和穩定的情緒,取得恰當的情報,避免誤判。
當然也有人贊成黑田的意見。坐在下座的小西彌九郎行長便大大地頷首說:
小一郎交代完之後,立刻派貼身侍衛前往知會自己的屬下青木一矩和藤堂高虎。如果這件事屬實,按照明智光秀行事縝密的個性,一定會再派出第二或第三個使者。
小一郎再度環顧四周。天色依然昏暗,河水照樣平靜如墨,姑不管暗處的種種佈局,眼前的光景沉靜得讓人不敢相信是在戰場。
「嗯,不愧是小一郎,注意這麼重要的事。好,北方就交給我手下的直屬武士去守吧。」
「好,好,我馬上就去,總得給我時間帶頂陣笠吧。」
「這件事真偽都有可能,然而事關重大,現在最重要的是要保密,不讓消息走漏到毛利家或其他地方。」
小一郎秀長本身可以說是尾張出身中資格最老的家臣,在心情上難免比較傾向這批長期相處的伙伴,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新加入的家臣不管在才學或智謀上都略勝一籌。在哥哥還叫藤吉郎時加入羽柴家的,多半是些無能的半吊子,一般稍有才幹的人根本不可能來當一個足輕出身者的家來。眼前的神子田或尾藤就是其中的典型。
「那麼,現在我該做甚麼呢?」
「這不是我該決定的事。」
小一郎的第一個反應是問清消息的來源。
秀吉用力地點頭稱是。
天正六年十月,織田家的幹部荒木村重叛變時,黑田官兵衛曾前往伊丹城,希望以同是基督徒的情誼來勸阻荒木,沒想到一去便遭到逮捕,被關在城內的狹窄地牢裏很長一段時間,造成他單腳殘廢。這個慘痛的經驗使黑田官兵衛深刻地感受到,織田家中那些重視傳統與學識的高級幹部對信長有多麼不滿。
「這是假的,這一定是偽造的啦,秀長大人。」
相對地,哥哥獲得近江長濱十二萬石領地後所網羅的近江人,相當多都很有本事;等到擔任攻打中國地方主帥後,又有更多有才華的人加入羽柴家,黑田和小西可說是這些人的代表。不過這些人有個壞毛病,那就是常喜歡賣弄自己的智謀,讓那些資深老部將心裏不快,產生無謂的摩擦。協調這兩者間的糾紛,幾乎已經變成小一郎目前最主要的工作。
「黑田大人言之有理。」
說話的是長年追隨哥哥的尾張武士神子田正治。他向來自稱是羽柴家最勇猛善戰的人,但沒甚麼大腦,一有甚麼事就大放厥詞。
「那倒也未必能斷定是偽造的。上面的花押的確是日向守的。再說,有荒木攝津守的前例,最好還是把它視為真有其事來應對。」
不管怎麼說,眼前的問題的確很難處理,或真或假,只能二者擇一,曖昧的妥協根本派不上用場。況且事關重大,刻不容緩。萬一判斷信長的死屬實來採取行動,日後發現情報有誤,惹信長大發雷霆,恐怕大家都性命不保。可是假如把這封信當做偽造的,繼續在此奮戰,結果卻真有其事,羽柴家也可能腹背受敵,慘遭殲滅。總而言之,只要判斷稍有差錯,就是家破人亡,無法倖免。
「甚麼?從可疑人物的刀鞘?」
「秀長大人,原來您在這裏,我找了您半天呢。請您即刻前往本營一趟。」
石田邊說邊喘氣。從後面有兩個足輕舉著火把快步走來推測,八成石田佐吉太過性急,趕在隨從之前跑了過來。在黑暗的陣營中,這是非常危險的舉動。石田佐吉是個聰明機靈的年輕人,有時反應快得連哥哥都自嘆弗如,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過認真,不夠放鬆。
小一郎對面的淺野長政回答道。他是哥哥的正室寧寧的義弟。
小一郎在哥哥的左邊落坐,將紙片就近燭火,才看了前幾行字,臉上立刻血色盡失。上面寫著:已在京都本能寺誅殺了織田信長。發信人是「惟任日向守」,也就是明智光秀,收信人是敵軍的副帥小早川隆景,日期則是六月二日,也就是昨天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