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踏著露水，盛綱看著自己赤裸的腳，跟農夫沒甚麼兩樣。

「已有十年多了嗎？」

「原來如此！」

隨著應答聲從馬廄暗處跑出來的，是三郎盛綱，他一面說：

「……等這隻腳的腳趾甲剝落過幾次後，那一天就會到來吧！」

盛綱今天早上一面想著這件往事，一面牽著主人的愛駒回來。

人和馬都出了一身汗，從原野回來時，正好太陽衝破晨霧，昇上山頂了。

這時，流配所門前，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有許多閒雜人群集，大聲的吵吵嚷嚷。

（你們做的箭，到底要到甚麼時候，才有機會拉滿弓弦，使用的一日啊？）

「哥哥定綱常常說主人的食量大得驚人，那麼纖細的身軀，早上就要喝掉好幾碗湯汁，真讓人驚歎，原來像這樣跑馬，肚子會餓也不足為奇……。盛綱今天早上就餓得有些暈眩了。」

賴朝懷疑地問道：

「是啊！依父親吩咐初上這兒來時，我還是流著鼻涕的孩童，連哥哥定綱，也還只是個少年人。」

「馬上牽出來。」

賴朝笑笑說：

盛綱是四個兄弟當中的老三。父親佐佐木源三秀義，原住在近江，因不肯屈服於平家，而被逐出近江，投靠武藏的澁谷庄司重國。此後便不斷的傳送音信或致贈物品，給在相距不遠的伊豆的賴朝，最後還將自己的兒子長男定綱和三男盛綱兩人送到流配所當家僕。

「鬼藤次昨晚發了急病，回去南条的故鄉了。因為是半夜所以無法向您告假。」

哥哥定綱，不輸父親秀義，也是做箭的好手，有一天晚上兄弟倆幹夜活兒正在做箭時，賴朝看到了，說：

「鬼藤次、鬼藤次！」

盛綱若無其事地回答說：

雖說是被流放的人，但被允許過著大抵是貴族式起居生活的賴朝，對流配所的家臣們也還是很任性的。盛綱等人也曾很生氣，逃回澁谷。每次都被父親訓誡一番又回來，完完全全是共患難的主僕，因此到現在變成要切也切不斷的君主和家臣關係。

「遛馬還好，早上一大早就從丹田運氣誦完兩部《法華經》了，五臟六腑早已經空無一物。」

「鬼藤次怎麼了？今早是你在照顧馬廄嗎？」

——回想起來，在這麼長的時間裏，曾發生過這樣的事。

一面熟練地把龍膽黑從馬廄解開，牽到前面來。

馬平安無事的在馬廄裏，昨天發生的事，誰也沒告訴他，所以賴朝一到了馬廄，就向著小房間叫道：

盛綱好像很欽佩似的，一面抓著馬的銜勒，一面仰視著賴朝的身影說：

「我們兄弟來到此地服務，已十年有餘，也跟著主人成就了一些修行。」

因為是下人的事，所以賴朝也不放在心上，就像平常的早晨一樣，跨上龍膽的鞍，到原野遛馬去了。

兄弟倆一聽忽然難過得答不出話來，只是啜泣著。主僕手握著手哭得連燈火都不勝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