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無賴》十九、丹波

十九、丹波

她的臉頰的線條突地變硬了,與生俱來的白皙也在轉瞬間變成毫無血色的死白。眼眶是濡濕的,淚水彷彿泫然欲滴,而黑瞳仁則像是被附身了一般看來很是凌厲。
「別奢望了!」武士答道。但不一會,卻又替她送了泡飯來:「快吃吧!」
這位年輕武士說話的口氣儘管粗魯,阿凌卻感到其中似乎仍有些人情味。
「這女人太可疑了!把她抓起來!」
「我的生命!」
「咦!原來是個瘋子呀?可惜生得這麼美。」
阿凌來回地瞪著那幾個跑過來的武士。
「為什麼呀!快點問完話,我好快點離開呀!」
阿凌於是在河灘的石頭上坐了下來,而走了一天的疲勞在這時也全湧了上來。
阿凌既不覺得害怕,也不覺得事態有多嚴重,只覺得這些人很是囉嗦。
可是這回也是一樣,沒有人敢走近她,就連說話的人也不例外。
「妳是哪一個村子的?叫什麼名字?」
之後,阿凌果然就被帶到大約十餘丈外的一處農家的柴房裏去了。柴房前的廣場上,有五、六個武士圍著篝火,坐在地上。
「這麼說,那人是波多野營裏的人囉?」
「什麼?」對方喝道。但一見阿凌的臉,卻又立刻為她的美所懾服,不禁倒退了兩、三步。
驀地,「喂!」遠處有人聲傳出。阿凌喫了一驚,連忙站住腳,只見幾個武士踩著淺灘從對岸跑過來。
「內城?!」男人驚呼。「到那兒做什麼?」
「聽說他正在守城!」阿凌說道。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從背後抱住自己走到岸邊,餵自己喝河裏的水。而後,又似乎有好幾個武士攙扶著自己,渡過淺灘,又走在河灘上,跟著爬上土堤,走過竹林旁的小徑。就像作夢一樣,仍有些模糊的記憶。
「妳就死了這條心先睡吧!只要沒問出什麼毛病,明天一早就可以走了!」
這時,坐在房裏最上座的一個彷彿是帶頭的半老武士說道:「她若醒來,就把她帶到崗哨旁的小屋子去問話!」
「去城裏做什麼?」
他們說明智軍已重重包圍了那兒,但阿凌無論怎麼看,就是看不出來有什麼包圍的痕跡。
站久了,阿凌漸漸感到寒風刺骨。風吹得衣領亂掀,正當她想理一理時,突然又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阿凌弓著身子,飢餓和疲倦剎那間全都襲了上來。
「就只知道這些?喂!把她給抓起來!」
「真討厭!」
河灘上有五、六個農夫模樣的男人正在搬石頭。阿凌走近他們,出聲問道:「八上是不是不遠了呀?」
突然有個美人出現,說話的口氣又是如此粗魯無禮,男人們似乎都為之一驚。
「妳上哪兒去?」最先跑過來的一個武士問道。
「去找一個人,如此而已。讓我走!」
仔細一看,北邊的城門旁似乎豎著一根白色的東西。彷彿是旌旗什麼的,尖端還附著金屬。在夕陽下,那金屬時而閃著冷冷的光。
「喂!妳去不成的啦!我們的兒子、親戚也在那裏頭,但也都沒法碰面了。近江軍可是把城給圍得天衣無縫哩!」男人說道。
河流似乎朝著高城山的山腳蜿蜒而去。阿凌於是仍沿著河灘走。
「喂!我肚子餓了啦!」阿凌對著領她來的年輕武士說道。
「明智營裏的人吧!」
當阿凌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身在一戶農家的大廳炕上。她並不曾睡著,但此刻卻是從一個朦朧的夢的世界回到現實的世界裏了。
越過飛曾山,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走了約一個時辰,阿凌便出了山野,走到一處中有河流、而兩岸盡是平地的寬廣的河灘上。
「到內城去。」阿凌答道。
阿凌帶著怒氣,瞪著那個擋住去路的武士。
這兒雖一看便知是戶農家,但現場的人卻全是武士。約有近十個的武士正擠在一個有炕的大房間裏吃飯。仔細一看,原來武士們還是分成兩排吃的,說來仍有幾分秩序。屋子裏充斥著一股混合了油垢和塵埃的男人的體臭味。
男人們便不再說話了。他們突然發現到,阿凌那張美麗的臉上的一對眸子正滴溜溜地轉著,和一般人大不相同。
「不能想個辦法進去嚒?」
她單腳跪在河灘上,嘴裏低聲說道:「讓我走!」眼前登時化成一片黑。
阿凌站起身,彷彿沒聽見男人的話一般,踉踉蹌蹌地踩著河灘上的石子離開。
據那人說,明智軍已經重重包圍了八上城所在的高城山,想進城去根本就是異想天開。並且不只是八上城,就連高城山下的一座小村子也在重圍之中,無法和外頭取得聯繫。
「管我上哪兒去。」
那人於是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緩緩地說道:「妳究竟要上哪兒去呀?」
「我想見一個人。」
當阿凌這麼喃喃自語時,就在這一剎那,她已經不再是平日那個阿凌了。她自己是不曾察覺到,但的確是不一樣了。
「別說傻話了。不要三兩下就會被抓著處死了。別蠢了!」
過了一會,她遠遠地看到右手邊有一塊高而突出的地方,位於山腰到山巔之間,看來像是城塞的一角。從覆蓋在山上的樹隙間,她看到了石牆、城門,還有城樓。很顯然地,那就是八上城。
看出那位於險峻山區的城塞即是八上城時,阿凌便直楞楞地立在河灘上,一動也不動了。這山多美呵!這城多美呵!襯上湛藍澄澈的丹波天空為背景,這城看上去是如此地靜謐、孤單。
「城裏。」
近江的天空一望無際,很是寬闊,而丹波的天空不知是不是因為是山國的緣故,十分地窄小,但卻很高,天空的顏色也比近江的要來得深藍、澄澈。
「把我關在這兒做什麼呀?」阿凌又問道。
這表情和許久以前在比良山中,當她決定長途跋涉將疾風之介追到底那一天的表情是一模一樣的。
適才和阿凌說話的男人,像碰上什麼怪物似的一臉驚愕,跟著又繼續他剛停手的工作。
見阿凌坐起身,立在大廳門口的一個武士立刻叫道:「喂!」
說話的男人年約五十,看上去相當淳樸。
武士們似乎全沒料到這名女子居然如此棘手。
他再次叫道。但仍舊沒有人出手。
黃昏的天空中,有幾朵白雲正緩緩地往北邊飄去。在近江,阿凌不曾見過這樣的暮色。這還是她頭一回看到像這樣一小朵一小朵的雲散佈在天空中的景象。
「管它是不是被包圍了,我反正要進城去就是了。」阿凌說道。
阿凌按照他們的吩咐,進了屋子,在席子上坐了下來。
「我趕時間,快讓路!」
一恢復意識,阿凌便猛地從炕上坐了起來。
佐佐疾風之介就在那兒了,阿凌心想。他就在那兒呼吸、思考、說話。他那溫柔卻又銳利的眼神、那嘴唇、那臉頰,還活生生地存在著。
據那位武士說,負責問話的隊長,因為接到營裏的命令,出差到約半里外的佛寺去了,大概會到深夜才回來。
其中一個人喝令道。但竟沒有人敢對這個美麗的生物出手。大夥兒都畏縮不前。
「城裏?把她抓起來!」
總之,阿凌覺得自己已經離近江很遠很遠了。
「還會做什麼?就是調查、問話呀!不過大概得等到明天了!」
「妳要到八上的哪兒?」其中一個人問道。
「妳知道我們是誰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