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沒有小船啊。

鋪地板房間的角落有幾根劈成長度適中的竹子。與四郎當初打算製作花器而放在那裏。

與四郎牽著女人的手，邊跑邊想。

反正，紹鷗大概馬上會派人搜索堺的港口，已經不能搭乘大船。而且，之前支付了大筆金錢給筑紫的船長，所以手頭欠缺銀兩。

城鎮北方的海濱有鹽田，平常那一帶也很少人。

「與四郎大人，您在裏面吧？」

當他正要喝茶，拿起茶碗時，門口的紙拉門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有人來了。事先支了頂門棍，所以打不開。

走近一看，是老鼠的屍體，全部大概有五、六隻。壁牆角落放著幾塊有咬痕的毒糯米糰。

與四郎從遠方開始摸索，以免被人發現，但是只有一艘大船停靠在海濱。憑兩人之力，實在無法將船推進海裏。

那一帶的海濱除了漁夫拉拖曳網的時候之外，幾乎不見人影。說不定能夠不被發現地偷到小船——

與四郎拚命思考，但是完全想不出好主意。

她沒有流一滴汗，一臉鎮定地優美微笑。

「我在住吉一帶雇了船。我會讓船靠近海濱，送您二位到兵庫的海濱。」

內心湧現遲疑——假如被人起疑，遭到拒絕的話怎麼辦呢？

已經不能回到鎮上。

「之後請躲在鹽灘的小屋。」

與四郎想起幾個玩伴。他們都是富裕的商人子弟，會借一些銀兩給自己。

花洞零了。

「暫時不要緊，但是雇用的武士們待會兒大概會過來確認。」

與四郎也替自己泡了一杯茶。

「謝了。」

——一定能夠順利逃走。

與四郎用帛紗擦拭茶罐和茶杓，將熱水注入茶碗，把茶筅泡在熱水中，然後將熱水倒進放在一旁的面桶。

「……」

「我想，您一定在這裏，所以拜託老爺讓我過來這裏找。」

有一扇有格子的紙拉窗。格子不怎麼粗。如果想從外面破壞，馬上就能破壞。

女人眺望花朵。

無論如何，都需要旅費。

包袱中還裝了用竹皮包裹的飯糰和竹筒。

萬事皆休了嗎——？已經沒辦法逃走了嗎？

水煮沸了。

堺的港口是一個圓形的小海灣。

與四郎帶來冰糖當作點心，以懷紙承接一小塊冰糖，放在女人面前，做出食用的動作，女人將冰糖放入口中，綻放嬌顏。

稍微打開紙拉窗往外看，沒有人。是風嗎——？

「鹽灘啊……」

進入了海濱的松樹林，四周只有幾間漁夫的家。

從揹來的行李中，拿出旅行用的茶具。竹籠的箱子裏，塞滿了天目茶碗、茶筅、茶杓、茶棗、帛紗和茶巾。除此之外，還有質地輕薄的小鐵鉢。與四郎煮兩人份的熱水，若要煮粥，這樣就行了。

「mugunhua jida。」

佐吉遞出包袱。解開一看，是紅色的窄袖和服。雖是老舊的棉質和服，但是漿洗過。

就算用偷的也總有辦法。

從未喝如此美味的茶。

「大家都在找我們嗎？」

與四郎站起身來，取下頂門棍。

以小刀將木槿的花枝斜切，打算增添新的切口，讓花枝充分吸收水分；插入花器中，放在牆邊。雖然枯萎了，但是大概會恢復生氣。

——我想喝茶。

門口有雇用的武士。如果繼續以這身打扮，女人非常顯眼。必須讓女人穿上日本的窄袖和服。窄袖和服要從哪裏弄到手呢——？

紙拉門另一側的聲音很耳熟。他是家中雇用的佐吉；負責的不是做生意，而是劈柴和汲水等內務。

與四郎必須下決定。

心裏起了疙瘩。

地板上到處都是雜物。

佐吉迅速入內，看了外面一眼之後闔上紙拉門。

不時看著女人的眼睛，女人默默點頭。她信任自己。

或許等到晚上再混入夜色中，進入鎮上比較好。試著造訪朋友吧——

「我們就靠你了。」

松樹林裏不見人影。

與四郎決定姑且先去千家位於海濱的倉庫。倉庫就在距離這裏不遠處。

與四郎雙手合十，拜謝離去的佐吉。

瓜子臉十分白皙，眼中發出清澈的光芒。無論遭遇何種處境都不畏怯，動作優美，果然是因為出身自高貴的人家。

原本站著的與四郎，隔著火爐坐在女人的正前方。

兩人踩在松樹林的沙地上，急著前往倉庫。

令人驚訝的是，她手裏還拿著木槿花。

各種思緒在腦海中交錯，與四郎滿心焦慮地從港口跑著穿越鎮上。

海濱的松樹林中，有千家的魚乾倉庫。

擺放好茶具，與四郎的心情不可思議地平靜下來，也注意到先前沒聽見的松籟。

與四郎到外面撿松葉和樹枝，用打火石在火爐生火。

「別再用火了，說不定漁夫會察覺。」

倉庫是以土牆蓋成的堅固建築。沒有上鎖。打開門板往內一看，空無一物。

與四郎如此心想，旋即搖了搖頭。

早上的海濱光線明亮，海面平靜無波。只有風靜靜地吹拂。

「我看見了煙，您真是粗心。」

雖然毫無根據，但是他如此心想。

與四郎如此下定決心。

他挑選其中一根，從繫在腰際的竹筒倒水進去。

一放下花，佈滿風沙的房間變得稍微像茶室了。

女人處之泰然。

雖是一間狹窄的鋪木板房間，但是與四郎偶而會在這裏享受鄉間風情，一會兒泡茶，一會兒削茶杓，度過悠閒的時光。

四十歲上下的佐吉總是富有正義感。他肯定無法忍受販賣人口。

原本會在海濱堆積曬乾的魚，但是這一帶會出現許多老鼠咬魚，所以如今不再使用。如果是那裏的話，就能夠躲起來。

堺的城鎮以柵欄和溝渠包圍，只能從幾道門進出。

如果海濱有小船，就先上船划出去再說——

「武士們懷疑那個方向，如今正在搜索。之後搜索的人力大概就會減少。」

原本以為她會蹙起柳眉，沒想到她全部喝完，放下茶碗，淡淡一笑。

「這辦得到嗎？」

「已經不能搭乘海濱的船了。武士們四處公告，命令船夫絕對不准讓你們上船。」

女人喝了茶。

感覺松樹林中有人的動靜——

家裏大概已經察覺兩人逃跑了。

與四郎死心了。他匆忙地將天目茶碗捧至齊眉處，避開正面就口。

入內之後，與四郎先看了外面一眼。

心情不平靜時，就是要喝茶，與四郎決定泡茶。他將足以泡茶的基本茶具塞進了行李中帶來。

兩人進入了緊靠著倉庫的外牆而建的守門人小屋。

「我知道了。」

與四郎如此決定。

——要先把花插起來。

「……」

他想拿出茶具，但是看見了女人手中的木槿。

「這樣啊。」

女人低喃道。與四郎覺得她在說，木槿枯萎了。女人的表情中之所以略帶憂愁，似乎是因為花枯萎了，而不是因為自己的遭遇。

闔上紙拉門，與四郎支上頂門棍，卸下背上的行李。

——付白銀買和服，請人開船送我們到難波吧。

——姑且去海濱吧。

該怎麼做才好呢？他下不了判斷。

在一旁畫上帆船的圖，女人點了點頭。

他只知道，最好馬上離開堺。

但是，該怎麼做——

從茶棗取茶放入茶碗泡薄茶，放在女人面前，做出雙手捧起茶碗喝的動作。

父親應該會先通知紹鷗，紹鷗馬上就會派出追兵。最好假定追兵已經在四處奔走。

與四郎心意已決。他的腰際插著一把短刀，縱然需要拔刀出鞘，也要讓這個女人逃到高麗。

話說回來，穿這種醒目的高麗和服，哪兒也去不了。

他舔了舔隨身攜帶的毛筆，在懷紙上書寫。

「幸好你告訴我。就那麼辦。」

與四郎把竹筒的水倒進鐵鉢內，放在火架上。

「公主殿下穿上這件衣服即可。」

他沒有划過船，但是總會有辦法。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去兵庫的港口，但若是辦不到，難波或附近住吉一帶的海濱也好。要先離開堺的城鎮。如此一來大概很難被找到，就能稍微放心。

——假如他們不肯借的話……

——該怎麼辦呢？

「家裏亂成一團。雖然儘量佯裝平靜，但是年輕人到處奔走。雇用的武士們也依照武野大人的指示，分散四方。」

港口旁蓋了一整排存放舶來品的倉庫，有許多房子和人，十分繁榮，但是一離開那裏，有一片往南連綿至松樹林的沙灘。北方有鹽田。

「我帶來了飯糰和水，希望您二位平安無事。」

——逃不掉了嗎？

鋪地板房間的正中央開設了一個小地爐。與四郎以手示意，女人挺直背脊，蹲坐在火爐前面。

「謝了。」

「我不曉得辦不辦得到。如果辦不到的話，就等著被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