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范文虎不得已只好放棄追趕，抓起了五花大綁的楊鎮便往臨安之方向撤退。錯失擒住二王之大好機會，這件事情不得不向伯顏回報才行。

一行人於是遵從了陸秀夫之提議。

「臣會留在此處防守敵人。請淑妃娘娘盡快脫身。」

劉聲伯注視著陳宜中，用力地點著頭。

「我原本就對醫術和草藥極感興趣。有一段時期還曾經考慮成為大夫。」

那是張世傑。

「就這麼待在這個地方安安穩穩地行醫濟世，也未嘗不是另一種生存之道呀。乾脆把國家興亡拋諸腦後，就這麼辦吧！」

陳宜中一邊嘆息一邊喃喃地說道。

「也對，首先應該會到溫州去吧，然後再沿著海岸往泉州一帶，在水軍方面我們可還不輸給元軍呢！」

論戰場上之驍勇強悍，世上能與之匹敵者並無幾人。范文虎之軍隊頓時潰不成軍，眼看數量越來越少。張世傑本人亦揮舞著長槍，擊落了七八名騎士，並四處找尋著范文虎之蹤影。

從臨安出逃的二王及楊淑妃一行，表面上假裝從港口搭乘船隻南下，然而實際上走的卻是陸路，並且在出發的翌日，就頓失足以信賴之猛將劉師勇。

歷史上被稱為名醫或神醫的人雖然很多，但是醫師在中國的各個朝代之中，地位卻不是那麼崇高，而且身份地位也不如士大夫那般地被認可，說起來不過是個具有醫療技術的人罷了。陳宜中雖然出身貧困之家，但是卻受到了臨安府中屈指可數之富豪賞識，並招為女婿。不但如此，還資助他進入太學就讀。從此之後便一路飛黃騰達，平步青雲。

匆匆將劉師勇埋葬之後，待天色一亮一行人便立刻向南出發。然而才行進不到數里之路，後方便傳來了隆隆馬蹄，同時還伴隨著不斷逼近之騎兵身影。原來是得知二王脫逃的伯顏，命令范文虎帶領五千名士兵追蹤至此。宦官和宮女們頓時揚起了一陣驚叫。

楊鎮跪在妹妹面前說完之後，隨即將所有事務交託給弟弟楊亮節，接著便率領僅僅二百之騎兵阻擋在元軍陣前。這樣的行為固然英勇，但是兵力的落差實在太大。不一會兒工夫，兩百騎兵便在沙塵及血腥風暴之中被全數殲滅，楊鎮也從馬上被拉了下來。正當范文虎欲上前繼續追趕二王馬車之時，一群精悍騎兵忽然從側面的丘陵一躍而過，朝元軍猛撲而來。

當天夜晚，當他們抵達了住宿地點之後，劉師勇便獨自一人開始喝起酒來。過了不久他便開始流著眼淚叫喚著在常州戰死的三位同僚之名。正當他一邊飲酒一邊哭訴著自己厚顏無恥地殘存苟活，再無顏面和眾人相對之時，忽然間就這麼手執酒杯地倒在地上。驚慌的士兵們立刻上前將他扶起，卻發現他早已氣絕身亡。史書上將其死因記載為「醉死」，但這很有可能是急性酒精中毒發作吧。

緊接著，陸秀夫也加入了張世傑之軍隊。陸秀夫沉穩而得體之言行，令楊淑妃覺得十分信賴可靠。再加上楊淑妃之兄楊鎮之弟楊亮節，立志復興宋朝之勢力，總共就只有這極為單薄之陣容。

「這是今天早上我從城裡來的商人那裡聽來的。二王殿下會向南行也是理所當然。既是如此，經過這個地方更是當然之事。」

「實戰方面只得委託張將軍了，但是宮中事務若是沒有我的話怎麼行呢。我得趕緊前往迎接，隨伴在一旁才行。」

「那裡，你別在意。」

「就算你採取了其他的行動，對於那樣決定終究還是會後悔的。」

他的這番話，劉聲伯似乎稍有誤解。

「聽說二王殿下和楊淑妃一行人，今日之內就會來到這個地方了。隨從人員還包括張將軍和陸禮部。」

「……不過，不願意就是不願意，光是直言說出心中之話的勇氣我就沒有。除非對方是奴僕，或許我還敢高傲地說出來吧，我就是這種沒骨氣的男人。」

「不可能。不論是向北軍屈服，或者成為北朝（元朝）之民我都不願意！」

和文天祥比較起來，陸秀夫應該會比較好溝通一點。陳宜中這麼想，一股急切的希望和意願忽然湧上心頭，令陳宜中的聲音激烈了起來。

劉聲伯彷彿下定決心般地開始說著。

「是真的嗎？！」

張世傑守護著二王及楊淑妃繼續南行。年僅二十六歲的楊淑妃緊抱著兩名稚兒。在失去了劉師勇及楊鎮之後，於瀕臨絕境之時為張世傑所救，這段歷程簡直有如死裡逃生一般。

「其實……」

「讓我們先往婺州出發吧！」

陳宜中每天的活動大多是讀書。不光是關於儒學及政治方面的書籍，他還研讀醫書。他偶爾也會與劉聲伯一起到戶外去散步，如果在路邊採集到藥草，他還會對劉聲伯說明那是什麼樣的植物以及對於何種病症具有療效。只有在這個時候，他的眼中才會現出光采。不過總是維持不了多久，就立刻被連聲的嘆息和陰鬱之表情所取代。這樣好嗎？自己現在立於此處之所做所為是正確的嗎？難道真的沒有其他方法嗎？

婺州位於杭州臨安府之西南方一百九十里處。未來為浙江省金華市之所在的這片土地，是個有著青山綠水環繞之富庶盆地。不光可藉由水路和陸路通往臨安，如果沿著穿越山間之道路向東南前進，走個二百七八十里左右，就可以抵達以港口都市聞名的溫州城。

沒錯。心情苦澀的陳宜中不得不點頭同意。在這百日之間，他覺得自己總算慢慢瞭解像自己這樣的人。向東而行走累了的話，就質疑當初為何不向西而行。一旦向西而行迷了路的話，又懊悔自己當初應該向東而行。就在這樣的自省之下，日復一日地加深悔恨，但卻什麼也改變不了。

陳宜中身在婺州。這裡是他的故鄉。

「那麼我即刻去進行準備。這裡總歸只是個過路之處，說不定馬上又要轉往其他地方去了呢！」

在距離州城約七里之處。有兩個家族借住在城內富豪的一處宅邸之中。那是陳宜中和劉聲伯兩家。由於兩人之交往延伸至整個家族之故，所以兩位夫人的感情也相當親近。這座房子相當寬廣，於是兩家人便暫且在這裡安頓了下來。

進入陰曆二月後半，婺州春意正濃。隨著梅花季節終了，緊接而來的是桃花盛開的季節。

陳宜中語氣之強烈，令劉聲伯有些瞠目結舌。陳宜中連心向他道歉。

「如果以大夫之身份融入庶民的生活之中，相信北軍一定無法追究下去。即便是改朝換代，對於庶民而言就像雲端之上的遙遠故事一樣。」

對於這一再地反覆追問，劉聲伯如此回答：

「抱歉，我太激動了。」

沒想到洗刷名譽的時機竟然提早來臨了。陳宜中加快了腳步朝著寄宿之房子前進。跟隨在後方的劉聲伯則一臉深思之表情。

「我也曾這麼考慮過。」

「但是，北軍（元軍）總有一天還是會來到這裡。就算一時之間得以安居樂業，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