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一九五三年二月二十五日～二十七日
第三十一章
卡曼敬了個禮便離開了。
「步行巡邏隊到達墜毀地點要多長時間？」
「我叫托馬斯．高列夫。歡迎來到愛沙尼亞，我的朋友。儘管天氣惡劣，我在降落地點的接應還是安排得不錯吧？」
他閉上他的眼睛，慢慢地、深深地吸了口氣。當他用手碰了一下他的頸脖，一陣刀捅般的劇痛直衝到他的頭頂心，他只感到一陣暈眩。
「走吧。」
「這些問題應該是我來問你。」
但對他不是。
他對這門追捕工作再也沒興致了。
路金的斷肢冰冷得刺到他骨裡，他揉了揉他的手臂，「今晚人弄得太累了。你報告吧。」
麥西頓時臉色發白。
「那要是你的敵人已經知道了你的來臨呢？」
「為什麼？」
另一個人急忙朝那女孩開槍將她打死。兩個月後路金康復了，他被調回了莫斯科。
巴埃蘭蒂特島
愛沙尼亞
他敬了個禮，「上尉奧列格．卡曼。我奉命全力協助你，長官。」
「講下去。」
那店主笑了，「計劃臨時變動了一下。不知哪個該死的俄國將軍最後一刻決定要調動軍隊搞演習。接下來的幾個夜晚，會有兩個師南移調往沿海。你們跳落的地點就在他們行軍路線的當中。我們的人只能用軍車來接應你們。但不用再擔心，你們現在已經安全了。」
他抬腳跨進房內。
他們是停在一條靜悄悄的狹窄小巷裡，旁邊看上去是一家老式的小客店。再朝後是一個靜寂的鵝卵石廣場。那些破舊又塗著鮮豔色彩的中世紀房子圍建在廣場邊。稍遠處過了鵝卵石廣場，矗立著一座十分古老的銅頂教堂，附近還有著一座破損的花崗岩瞭望塔，兩邊是又高又厚的牆延伸著一直沒入白雪一片的夜色中。他猜想他們已經是在塔林的這座古城裡了。
「絕對肯定。這是米格機的飛行員報告的。他們認為是一次空中相撞事故。芬蘭灣上的天氣現在清晰了點，但仍然是非常的壞。我們派了一支步行巡邏隊出發去那冰面，但要是太靠近那墜毀地點可能會有危險。飛機撞在冰上後，附近冰層可能會變得脆裂。但巡邏隊到達那裡應該是可以看得更清楚些。我們已經通知了當地的民兵說敵特可能跳傘降落，負責人已命令了六、七支巡邏隊搜索內陸和沿海，但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沒發現什麼情況。」上尉停頓了一下，「基本上就這些。」
「現在，帶著你們的東西跟我走。」
上尉指了下通向隔壁的門，「我已經擅自作主在隔壁房間為你安排了一張床。」
是哪個狗東西在襲
那槍決和那女孩被殘酷折磨的場面像惡夢裡的鏡頭時時在他的腦子裡重現。像貝利亞和魯穆爾卡這種人，拷打和整死人是件樂事，而且也是他們遊戲的全部內容。
那男的案卷就沒有很多內容了。埃歷克斯．史朗斯基，俄國出生，美籍公民。路金頗有興趣地讀了由第一管理局彙綜的履歷概括，但裡面卻一字未提有關史朗斯基在俄國的童年時光，路金倒很想知道這方面的情況。這類資料有時或許會對他有所幫助的。
「那麼說吧。」
麥西嘶啞著聲音怒道，「你這狗娘養的，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差點要了我的命。」
「你最好別再在這兒磨蹭，埃瑞克。快把卡車給兵營還回去。」
「對不起，少校。你看上去好像在想其他事。」
上尉領引著路金走上石階來到三樓的一間辦公室。這房間正好俯視著前面那寬闊的操場，房間裡基本上沒什麼設施；只有一張書桌和幾張硬木椅子還有靠在一邊牆上的一個生了鏽的文件櫃。另一邊牆上則張掛著波羅的海的整個地區和愛沙尼亞的地圖。一本紅封面的文件夾放在書桌上，當上尉接過路金的大衣時他問道，「要來點茶或咖啡嗎，少校？」
路金搖了搖他的頭，「還是等會兒吧。你對塔林很熟悉嗎，上尉？」
跟貝利亞的會面以及那含蓄的威脅令他心裡七上八下的。一件事他是肯定的，他不能失敗。他可以想像要是他失敗了會是怎麼樣的結果。照貝利亞做事的法則，路金會丟掉他的性命，或許還會連娜蒂亞也一起搭進去。這人是冷血無情的。
那軍官微微一笑，用俄語說道：「你的客人準時到達，托馬斯。只是受了點驚嚇——當他們看到我們這身制服時。還好我們搶在軍隊的前面找到了他們。那些王八蛋到處都是。」他用拇指朝史朗斯基指了指，「一開始我還以為我們這位朋友也是他們的人。」
「是的，長官。」
「謝謝你，上尉。好好幹吧。」
「一個問題，上尉。要是你是那個跳落到蘇聯土地上的敵特，目的地是莫斯科，你會怎麼做？」
路金將他的頭抵在窗玻璃上，額頭感覺像鐵一樣冰冷。從營房望出去，路金只能辨識到靜籟夜色中塔林這座中世紀古堡直立起的那幢幢牆影，點點燈光透過潔白的雪野發出閃亮的光輝。
史朗斯基說道：「一個問題。我把隨身帶來的一些東西埋在林子裡了。」
「要看是否我知道敵人已經察覺到了我的來臨。」
上尉指著地圖上的一塊海域，「我們認為這架米格機是在這一區域的某一個地方消失的。情況出現後，另兩架在列寧格勒北部執勤巡邏的米
史朗斯基答道，「就是被ＫＧＢ的人在等我們給嚇得不輕，不過這樣做很聰明。」
但現在這次不同了，退路一點也沒有。現在要麼發現那個男的和那個女的，要麼死路一條。根據他得到的情況描述以及掌握的資料來看，再加上莫斯科及時作出的快速反應，他預料這事會很快完結的。早晨就有望結束。愛沙尼亞是個小地方，塔林又是個小城鎮，這兩個人能活動和藏身的地方極其有限。
凌晨三點剛過，埃姆卡轎車打彎轉入唐堤兵營的主操場，然後停了下來。
「如果敵人還沒有察覺，我可能就走直接路徑，但是要小心翼翼。乘火車，走大路，或者是大眾運輸工具，像長途汽車或飛機。我可能不會裝成穿軍裝的人，因為在車站一般經常會有對軍人的突擊檢查。」
那輛吉斯軍用卡車嘎地剎停住，史朗斯基從車廂地板上欠起他的身子，透過扇動的車篷帆布縫隙向外張望著。
「看來你還是活轉過來了。」
那軍官抹掉他臉上的雪，然後敲了敲門。他們聽到一陣金屬門栓聲，然後一個塊頭挺大、身子敦實的男人出現在打開的門道口，他長著一臉紅色而又濃密的落腮鬍子，身穿著一件油膩膩的燒廚罩衫，一支香菸叼在那鬍鬚叢裡的嘴唇上。
「我父親就是出生在這一帶，我自己駐守在這裡也有五年了。我的指揮官受命去指揮冬季演習所以特地讓我轉達他的歉意。他吩咐說你可能需要熟悉當地情況的人，所以他挑選了我來配合你。」
一盞燈就照在他的頭頂上，明晃晃地照得他眼花繚亂，那強烈的白光刺得他幾乎要暈過去了。他能夠感覺到腦後勺的一處火辣辣的痛，就像被火燎燒似的。他硬支著撐起身子，只感到像有一樣東西戳在他的背脊和後頸，眼前頓時直冒金星。
腳步聲在門口停了下來。麥西感到他的心猛跳起來，接著門被打開了。
安娜就坐在他身邊，當她撐起身時，他們聽到前面駕駛室的門打開的聲音，跟著是腳靴踩在地上吱壓著積雪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那上士掀開車篷。那ＫＧＢ軍官咧嘴笑著並看著他們。
案卷裡有著關於她被逮捕和送去古拉格的細節，也包括了她逃離的情況描述。這女人的經歷讀了令人心情沉重。她是一個犯了錯的紅軍將領的女兒，丈夫又是死在一座勞改營裡，她的孩子在被一家莫斯科孤兒院照看著
「樓下面——那裡有一個無線電信號機——還有冰上面的跑道燈……」
那店主把他們引進廳道，他關上門並鎖了起來。然後他跟他們兩人握了握手。
「你什麼意思？」
當上尉停頓下來時，路金問道，「關於那第二架飛機你們肯定嗎？」
慢慢地，疼痛和暈眩稍微減輕了些。然後他睜開眼睛打量著房屋四周。他還是在這小島上的屋子裡，躺在一間臥室裡的床上，兩件毯子被隨意地扔在他的身上算是蓋著。有人又將發電機發動起來。他聽到外面的風在一陣陣地狂嘯著，這間被照得明亮的屋子是非常的冷。他想起來了躥進前門的那幾條黑影和在他腦後的那記猛擊，但那以後的事，就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需要的話，這也是場你死我活的爭鬥。
布蘭尼岡冷冷地盯著他，「我們得談談。」
史朗斯基跳下車，他和那上士扶著安娜跳下車。他們跟著那軍官走在這條臭哄哄的小巷上，來到邊上的那家小客店門口。這地方飄著一股餿氣的啤酒味道，在角落裡堆積著空酒瓶和啤酒的板條箱。
他和他的兩個人一直跟蹤她到林子裡一座久棄不用的屋子。她受了傷，絕望無助，並且如驚鳥般地害怕。路金拔出槍從後門挨身進去，但是當他看見她那張年輕的臉因恐懼而變得死白，人又蜷縮在角落裡大衣底下時，一種情緒使他卸去了他的戒備。這女孩使他回想到一張很久以前童真無邪的臉。他的妹妹，那時四歲，她在他們父親房門前揪緊一個布娃娃哭著，也是這樣的害怕、絕望無助的表情。那種相似的場面真是離奇莫測。但是這一剎那的走神卻幾乎要了他的命。那大衣布面上突地爆裂開一個個小洞，那女孩的衝鋒槍就藏在她的大衣底下，這一連串的子彈幾乎撕掉了路金的手臂。
突然間他聽到走上樓梯的腳步聲，便忙轉過頭去。
「很好。你現在進展報告已經準備好了嗎？」
麥西想要從他身旁衝過去，但布蘭尼岡身子一晃，堵住了他的去路，「你還想要去哪裡？」
布蘭尼岡站在那兒，陰沉著臉。他穿著大衣，紮著圍巾並戴著皮手套。
卡曼指著地圖，「當地的雷達探察到在塔林西面有幾個不尋常的游標信號，是沿著這條路徑。三個快速的，一個慢的。假設那個慢的游標是那架小飛機，從它後來掉頭飛行來看，空投已經完成了而它是在回程的路上。雷達組的人認為它是飛向芬蘭。所以我們的結論是空投已經完成了，你要找的那一男一女已經在蘇聯國土上了。」
那店主用罩衫擦了擦他的手，咧開嘴笑了起來。他的牙齒都發黃了，一張臉大半部都被那紅色的鬍鬚給遮沒了。
突然他想起了無線電指向信號和那些照明燈，沒有它們，薩里寧就不能著陸。他得確保那指向信號和照明燈還是正常無誤。他慌忙立起身子，不顧那一陣陣的暈眩和劇痛，跌跌撞撞地衝到窗旁邊掀起窗簾。一片片鵝毛般的雪花輕叩著窗玻璃，他看見底下一片光亮。兩輛黑色的美國福特轎車停在屋子外面，有六、七個人站在四周，搓著他們的手驅寒。這些人麥西一個也不認識。
現在路金抬起頭來，看見卡曼在盯著他。
這次是不允許有失誤的。
「這很難搞得清楚，長官。不過看起來是這樣。」
路金點了點頭，「有道理。雖然這兩個人不大會知道那飛機相撞出事，但還是要準備好這兩種假設情況都會出現。我要在每一條大路小路都設置檢查站，還有在每一個汽車站和火車站，還有機場。在所有這些口子檢查身分。要調動所有的人。你們要找的是一個年紀在二十七歲的女人。但注意的目標是要從十八歲到四十歲。
路金點燃一支菸站在窗前。他用手指在蒙上熱汽的窗玻璃上抹清一小塊。過了片刻，他看見那個上尉特意大步地在積雪的操場前走過。
路金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在莫斯科，他剛剛只能來得及給他妻子打個簡短電話，一輛吉斯車便載著他飛速馳往機場。米格機是湊在暴風雪的間隙當中起飛的，但是飛行時間卻是要多化了半個小時，因為駕駛員一路在避繞著天氣的惡劣區域，路金擠縮在駕駛艙的後座。塔林的機場上空狀況一眼看上去便是惡劣到危險的程度，整個降陸過程讓人心驚肉跳，跑道上的燈光直到最後的一百米才能被看見。
上尉拿起書桌上的文件夾並打開。他清了清喉嚨，「目前為止，我們所了解的情況是：在當地時間晚上九點，一架全天候的米格十五Ｐ戰鬥機在海灣空中巡邏時失蹤了。這架飛機是由這裡的塔林跟蹤連繫的，是在靠近匹克街的聖奧拉斯教堂的塔頂上的無線電小組，但因為天氣不好的緣故，所以只能是間斷的連繫。」
他朝廳裡一扇打開的門做了個手勢，後面是一間破爛雜亂的廚房，高高地堆著啤酒板條箱和罐裝食品。醃乾的魚和像魚雷形狀的火腿吊在鉤子上。
「要是你還在為你的朋友薩里寧操心的話，那就不必了。」
那軍官點了點頭，然後走了。他們聽到吉斯卡車發動的聲音，然後馳離了小巷。
路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會是個寒冷漫長的夜晚。
「好的，長官。」
「你會選什麼樣的路徑？你會裝扮成什麼人？你會怎麼設法避開你的敵手？」
上尉思索了一會兒，「這要看情況了。」
路金站了起來。貝利亞給他的案卷中有那女人的
那上尉思索了一會兒，「先潛伏下來幾天。然後搭乘大眾運輸工具走一條迂迴的路線。但要裝扮一番。如果是我，我會裝扮成一個當地人，這樣就不大會引起注意和懷疑。像當地人那樣穿著，當地人那副舉動，當地人那種習慣。走路像當地人，說話像當地人。」
路金疲憊地從車裡鑽出，他打量了一下他的四周並打了個冷顫。雪不是很大，但凌晨的野外空氣卻是冰一般的冷。這座有點年份的堡壘兵營曾屬於沙皇的騎兵部隊，那磚房都已是色澤褪淡並豁裂開來，但現在它是作為紅軍在塔林的總部。一個上尉已等候在兵營的門前。
「至於那個男人，有關他的相貌特徵參考不是很多。我們只知道他是三十五歲左右。同樣，檢查所有從二十五歲到六十歲的男人。要仔細核對身分證上的照片。還要心裡記住意識到化妝會使人的面貌改變走樣。讓所有執行任務的人員穿上普通衣服，不要穿制服，這樣只會引人警覺。而且我要每個小時的彙報。通知當地的部隊和治安機構，要是有任何形跡可疑的人，或者發現了降落傘或任何可疑的設備時，要即刻向我報告。如果這些措施還不能捕捉到目標，我們就開始挨區搜索。一個地塊挨一個地塊，一間房子挨一間房子。」路金將照片遞過去，「複製這些照片並發到各層負責人員的手上。我恐怕照片不是很清晰，但我手頭上就只有這些了。」
麥西醒了過來，他人橫躺著，頭疼得像被劈開似的。
路金問道，「怎麼了？」
路金揉了揉他的眼睛，「你認為那架小飛機在相撞前已經空投了這兩個人？」
「他死了。」
上尉看了一下他的手錶，「幾個小時吧。不過很大程度上要取決於天氣。他們用無線電保持連繫。」
「在愛沙尼亞，我們有一種說法。沒有酒來招待就不算歡迎客人。來吧，我已經開了一瓶伏特加。我肯定你們倆在那討厭的風雪裡跳下後需要熱熱身子。」
他還記得在靠近庫斯克的一片樹林裡的一個春天的日子。那個被他逼得無處可逃的德國女孩還不到十八歲，她是在德國人的最後一輪攻勢時被德國軍事情報部派遣跳傘到俄國前線的後方執行偵察任務。
「看什麼情況？」
「我不明白。」
耶穌。
塔林
高列夫搖了搖他的頭，「那麼我恐怕你得把它們留在那裡了。接下來的幾天，在那些地方會有許多軍隊活動。風險太大了，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