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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湯瑪斯回答。

她摸摸他的右手，那隻根本無法感覺到任何東西的手。應該說，是目前還不能。也許在手術過後，情況就會有所改變。

她彎下腰，對著麥克風說：「艦長，我三十分鐘以內就可以抵達砲台山公園。你能派一架直升機過來戴我去你那邊嗎？」

湯瑪斯走向印表機。

「如果你方便的話，就謝謝你了。」萊姆說：「貼好後，你先放在一邊，等李桑尼回來我再送給他。」

湯瑪斯拿起這張紙，舉至萊姆眼前。

艦長又說：「你能派人來指導他們該如何進行嗎？」

萊姆說：「我說的是潛進那條船蒐證，莎克斯。」

「不，我是要他們下去搜尋證物。」

「安靜點，我必須集中精神。」萊姆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以無名指在觸控板上移動。螢幕上出現了一條歪歪斜斜的線條，而在他的前額上則出現了一粒粒汗珠。

艦長的回答伴隨呼嘯狂風傳來：「沒問題，警員。不過，我會派直升機到哈德遜河的降落場，這樣可以省一點時間。那裡離砲台山公園不遠，妳知道那個地方嗎？」

湯瑪斯驚訝地問：「你什麼時候學會的？」

「不，封面還很新。」

「我可以拿包裝紙把它包起來。」看護說。

「命令，游標向下。命令，游標停止。命令，雙擊按鍵。」螢幕上蹦出了一個繪圖程式。「命令，畫線。」

「我是艾文博根號艦長佛瑞德．藍森。」擴音器傳來海上呼嘯的風聲，電話那端的人幾乎是用吼叫的方式說話。

「我有PADI開放水域資格。」這句話的意思是，她參加過「專業教練協會」的水肺潛水課程，具有合格的潛水員證書。萊姆知道，她和以前的男朋友尼克曾一起報名參加訓練，從事過不少次的潛水活動。不過，喜愛追求速度的莎克斯應該喜歡上快艇和滑水運動才對，如此才不會令人驚訝。

此刻，萊姆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對莎克斯說，但能說出口的卻少之又少。於是，他只說了一句：「仔細搜查……」

「這……」他回答：「我有。」

「但妳已經好幾年沒潛水了，莎克斯。」萊姆提醒她。

「天候狀況並不是很好，但他們應該沒有問題。不過，我們已用儀器掃瞄過船艙內是否有生存者，可是沒有任何發現。」

萊姆抬頭看著天花板，看向樓上臥房那座執法者之神關帝像和祭祀祂所用的甜酒擺放的位置。但林肯．萊姆還是克制住了這股衝動，不讓自己向這位東方神祇默禱——祈求莎克斯能平安完成這趟旅程，並快點將消息傳送回來。

塞利托主動打了電話，並將電話接到擴音器上。

「我知道。」

「你知道加勒比海是潛水活動盛行的地方嗎？」

「這位小姐……」

萊姆問：「艦長，那艘船的狀況如何？」

隆恩．塞利托說：「可是，船上的證物一定都毀壞了，對吧？林肯？因為海水的關係。」

莎克斯說：「有些沒入水中的證物確實會受到損壞或完全消失，例如一些水溶性的化學物質。但是，就那些實體的證物來說，即使是腳印，都能被保留下來，這得看水中的潮流、深度和溫度而定。事實上，有些沉入水中的證物，保存下來的情況有時甚至比陸地上佳。萊姆，我背得如何？」

他重重呼吸，心中充滿了焦慮，彷彿正在進行拆解炸彈的動作。萊姆咬緊牙關說：「湯瑪斯，把觸控板往左移，小心點。」

「這種天候是還可以飛行，不過……」

「這就像騎車一樣。」

「沒問題，警員，我們可以馬上替妳張羅一下。」

「如果你早把地下室整理好的話，就應該會省下一些功夫。」萊姆說，目光已落在這本書上面了。

這個失敗，就某種程度而言，已對林肯．萊姆造成了嚴重打擊。

十分鐘的痛苦，十分鐘的疲憊努力……他看著螢幕，在終於對成果感到滿意後，便把頭往後倒在椅背上。「命令，列印。」

「誰去打電話給海岸防衛隊，把在那邊執行救援行動的負責人的電話轉接給我。」

「每次我們潛完水，回到船上啟航回港的途中，水手們會為每人準備一杯蘭姆雞尾酒以示慶功——當然這已包括在潛水的費用裡。不知道在你們海岸防衛隊的艦艇上，會不會提供這樣的東西？」

「拿一本我寫的書。」

「我非去不可。」她回答，接著又對麥克風說：「艦長，他們一定會錯過很多重點。相信你也很清楚，他們對刑事現場鑑識知識的了解，其實與一般市民沒有分別。」

「警員，休閒性質的潛水活動和今天的情況差別很大。我手下的潛水員都有多年經驗，但要他們在今天這種天候下潛進一艘尚未完全安定的沉船裡，我都會有點不放心。」

他焦躁地環顧房間，雖然無法感覺心臟的跳動，但由太陽穴上乒乓跳動的血管，他知道自己的心臟正快速地向全身壓送出血液。

「那裡的天候狀況呢？」

儘管如此，萊姆心中還是覺得相當自豪：在他發生意外之後，這是他第一次嘗試重返現實世界的行動。這本書是一個象徵，不管他的情況有多惡劣，他除了躺在床上、整天抱怨自己悲慘的處境之外，仍有能力做一些有用的事。

「我會在十五分鐘後趕到直升機降落點。」

「那麼，你最好仔細找一找。你覺得呢？」

幾個月前，萊姆曾決定裝設一個像滑鼠一樣連接至電腦的觸控板，認為自己可以用唯一能動的左手無名指來控制電腦。對他來說，能自己使用觸控板操作電腦是相當重要的事，但他卻沒有對湯瑪斯或莎克斯透露。

這位剛受過一番折騰的看護先拍了拍褲管，才把這本書舉高給萊姆看。

湯瑪斯又離開房間，再回來時，手上已拿了一塊小小的灰色裝置。他把電線連接至電腦，然後將觸控板安放在萊姆的無名指底下。「你想用這東西做什麼？」湯瑪斯問。

「知道。」她說，接著又補充，「艦長，我還有一件事。」

「艦長，你能協助我們嗎？」萊姆問：「她非得親自下水不可。」

「好吧。」

莎克斯沉默了一下，然後又說：「艦長，你有小孩嗎？」

從一件事中可以得知其他三件事……

「你那裡有可以下去清查船艙內部的潛水人員嗎？」萊姆問。

「而那條船沉沒在海底九十呎深的地方。」

「艦長，請叫我莎克斯警員。」她說。

「莎克斯，」萊姆說：「妳別去，潛水不是妳的專長。」

「觸控板。那個東西還在嗎？」

「想看看你的傑作嗎？」

「沒錯，我記得。」

「我明白了，警員。但我不得不說，這還是有點風險。」

「是什麼？」

「怎麼了，林肯？」

「還可以。」萊姆說。

「船身向右舷傾斜，沉沒在約八、九十呎深的海底。」

「就在福州龍號上面。我們還在搜尋生還者，不過看來希望很渺茫了。」

「要我把這張紙貼進書裡嗎？」湯瑪斯問。

萊姆咕噥說：「你放穩點就是了。」

「如果你不說『把它們打包，我受夠這些東西，再也不想看到它們了』，如此同樣可以省下我很多功夫。」

塞利托說：「叫我們的潛水員去好了。」紐約市警局和消防局都有許多專業的潛水人員。「他們也不懂刑案現場鑑識，他們一樣只是S和R。」莎克斯馬上反對。說完，她轉頭看向萊姆。萊姆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才勉強點了點頭，表示他贊成莎克斯的做法。

「你有家人嗎？」

十分鐘後，湯瑪斯回來了，他的襯衫沾上了一點污垢，俊俏的臉上也染上了汗珠和灰塵。「那些書放在最裡面的角落，壓在十幾個紙箱下。弄得我灰頭土臉。」

「醜得像小學生的狗爬字，」萊姆咕噥說，卻不減因完成而帶來的快樂。「幾乎看不出在寫什麼。」

「從你發生意外後，這好像是你第一次用手寫出來的字。」

「現在好多了。浪高三公尺，風力八級，小雨，能見度約一百八十公尺。」

湯瑪斯故意大聲嘆了口氣，才不甘願地離開房間。

「這麼做就不必了。」萊姆說：「現在，我們再繼續來研究證物吧。」

然而，他還是失敗了。無名指能動的範圍太小，無法利用觸控板靈活移動螢幕上的游標。畢竟，這種觸控板不像他那輛暴風箭輪椅上的觸控器，不是專門設計給他這種情況下的病患使用的。

「沒錯。」

「有。」

看護照做了，而萊姆繼續給他下一個指示。

「我現在和林肯．萊姆在一起。你目前的位置在哪裡？」

「沒問題。」儘管他知道要對一位新手講解極其複雜的刑案現場鑑識工作，是件費時又費力的事，但萊姆也只能答應下來。

「很好，莎克斯，我給妳一百分。」剛才她說的這些話，完全是萊姆寫在刑事鑑識教科書中的文字。

「拿什麼？」

「……但要小心背後動靜。」

「我們現在追緝的人，正是那個把船炸沉，幾乎讓船上所有人罹難的殺人兇手。此刻，他正無所不用其極想殺掉那些僥倖逃過船難的偷渡客，想殺掉有兩個小孩和一名嬰兒的那一家人。我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在那艘船上，可能存有重要證物，能讓我們藉以查出他藏身的地方。而我的專長正是尋找線索！無論在何種狀況之下。」

孔夫子？我喜歡這句話，林肯．萊姆心想。他轉頭對看護說：「你去地下室幫我拿個東西。」

艾米莉亞．莎克斯突然插了話。「我可以自己去。」

「讓我看看，」萊姆說：「你拿好點。」

「什麼？」

結束通話後，莎克斯看著萊姆說：「我會打電話告訴你我找到了什麼。」

「明白了，我們會派人下去。可是，我的潛水人員都沒有蒐證經驗，他們的專長只是S和R。」萊姆想起來，S是搜索（Search），R是救援（Rescue）。

「當然要！」萊姆叫道。

「這種天氣他們可以出動嗎？」

萊姆說的這本書，是他在幾年前完成的著作《刑案現場》。在這本書中，他重建過去發生在紐約市內的五十一個刑案地點，有些已偵破，有些迄今懸而未決。這本書像一張剖面圖似地列出紐約市中最惡名昭彰的地區，從在一八〇〇年中期被公認為世界上最危險之地的紐約市五點區，到發生在麥迪遜廣場公園的建築師史丹佛．懷特的三角畸戀情殺案；從發生在小義大利區一間蛤蜊餐廳的喬伊．蓋洛暗殺命案，到約翰．藍儂之死。這本附有圖解的書曾大受歡迎，但暢銷的程度還不至於使它成為不朽的鉅著，剩下的書全淪落至書店的「特價商品區」，成為折扣拍賣的貨物。

「對了，這本書的封面有破損嗎？」

「我是紐約市警局警探塞利托。我好像和你通過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