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猴子》第五部 時機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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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時機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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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位移民局幹員卻一樣完全不假思索。「我願意付出一切。」
「你指惡鬼嗎?我全心全意。」
「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萊姆說。他想到那些溺斃在福州龍號和血淋淋陳屍在伊斯頓海灘上的可憐人,又想到張山姆的父親。
科伊終於鬆口:「沒錯,不止如此。」
「是什麼?」
身材削瘦的律師立即住了嘴。一會兒後,他才又問:「你什麼時候需要這些情報?」
戴瑞點點頭。「想引渡犯人回國的國家,除非開出有效證明文件,否則我們絕不會主動遣返,絕對不可能。」
「這是什麼意思,沒有引渡要求文件?」莎克斯問。
白皙的皮膚處於黑暗之中。
在曼哈頓下城的聯邦男性嫌犯拘留所中,惡鬼坐在一間私密的會客室裡,與他的律師隔桌相對。這位律師身上帶有可攜式偵測器,以確定他們沒有被人監聽。
當我坐在巴士上進城時,我看見路上有烏鴉在啄東西吃。有另一隻烏鴉過來偷了牠的食物,而第一隻烏鴉並沒有被嚇走——牠追了過去,死命想把牠的眼珠啄出來,絕不放過那個賊。
「可惡,」莎克斯喃喃說:「原來他早知道了。」
「根本就是不乾不淨的藉口。」戴瑞咆哮說:「完全沒有由中國政府開出的引渡要求文件,一張也沒有。」
「沒問題。」
「知道什麼?」萊姆問。
「惡鬼知道他不會有事。當我們逮捕他的時候,他雖驚訝,卻一點也沒有恐懼的樣子。真可恨,他什麼都敢說,告訴我他殺掉宋約翰並假扮成他的事。他一定十分得意。換做別人,一定在聽完自己的權利後就閉口不說話了,而他竟然還能自誇炫耀。」
萊姆突然想起上次來訪的那位國務院官員:那位穿藍色西裝、一直默不吭聲的威伯利先生。
愉悅和苦痛。
「我說過不要鬼扯。理由不止如此,對吧?」
「發生的機會可高了,」戴瑞說:「他今天下午就要走了,而我們現在他媽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根本沒有。我聯絡過我們派去當地的人,中國政府的高層人士是希望他回去,理由是『懷疑此人涉及不正當國際貿易』,卻沒提到他『涉及人蛇走私』,也沒提到『涉及殺人』,一個字都沒有。」
「你聽說惡鬼要被釋放了?」
「引渡?」萊姆說。
他們使用的是閩南話,小聲而快速地交談。
「她被惡鬼抓走,」科伊又說:「留下兩個女兒。」
「然後,我還要找兩家人。」雖然會客室裡沒有竊聽器,但惡鬼知道最好還是別說出這兩個家庭就是他想殺掉的那群人。於是,他只簡短地說:「一家姓吳,一家姓張,都是搭福州龍號來的。他們現在可能在移民局的拘留所裡,但也有可能已經離開了。」
他幻想和她躺在某個房間,某座倉庫或某個停車場裡,這些地方都要由風水師設計過,而且用的方法和一般江湖術士不同——他幻想中的理想房間要將憤怒、邪惡和痛苦都加以最大化。惡鬼相信,利用風水絕對可以做到這點。
「應該吧。」移民局幹員科伊回答得很小心。他正坐在萊姆的臥房裡,坐在那些極不舒服的藤椅中的一張。這位刑事鑑識家在布置房間時,似乎故意希望讓訪客覺得不自在,以便縮短他們停留的時間。科伊還猜不透萊姆為什麼請他進來,只知道萊姆不希望有任何人聽到他們的談話。這是一次完全私密的對談。
可他卻搖搖頭,捏了一下夾在右耳上的那根香煙。「這個決定是華盛頓國務院下的,不是我的華盛頓總局。我在國務院一點影響力也沒有。」
惡鬼不知道他回中國後會遇上什麼麻煩事,但他猜想,大概用不了三個月,他就能再回到這裡的豪華住宅。「越快越好。你要監視他們的行蹤,一旦他們的住址有所更動,你就馬上把消息告知我在福州的人。」
陰道……
萊姆操縱輪椅駛近科伊。「你有多想阻止他?」他低聲說。
「這就是你停職期間再三出國的原因?」
這個問題很容易回答。於是萊姆接著又問了一個較難的問題:「你願意冒險這麼做嗎?」
律師拿出紙筆,但惡鬼只瞄了一眼便皺起眉頭。律師立即會意地把紙張推開。
萊姆問:「告訴我,真正讓你對這件案子產生興趣的理由是什麼?不要鬼扯。」
「那兩個女孩……」萊姆開口說:「你都安置好了嗎?」
「有一位在警察局工作的女人,我要她的住址,家裡的地址。她的名字叫艾米莉亞.莎克斯,我只知道她住在布魯克林區。莎—克—斯。還有林肯.萊姆。這名字唸起來真像詩。他住在曼哈頓。」律師點點頭。
陰和陽,和諧地相對。
他送走了律師,躺回整潔乾淨的拘留室裡的小吊床上。房間的牆壁只有藍與白兩種色調,讓他聯想到中國的殯儀館。他閉上眼睛,開始幻想著「陰道」。
「沒有。她們被政府單位帶走,從此我再也沒看過她們。」他抬起頭,揉了揉眼睛。「所以,我才會不斷投入偵辦無合法身分者的案件。付五萬元就可以偷渡到美國,只要這種事存在一天,像惡鬼這樣的蛇頭在途中隨意殺人的事件,就會層出不窮。」
「意思是,他媽的『關係』又救了他的小命。」萊姆冷冷地說。
他還想到了李桑尼。
萊姆仔細看著這位幹員的臉。雖然他堅信硬邦邦的證物能決定一切,卻也不是完全不相信臉部表情和眼睛所洩露的訊息。從科伊的臉上,他看見了痛苦,看見了悲傷。
科伊猶豫了一下,然後說:「他殺了我的一個線民,就這樣。」
科伊的話讓萊姆陷入了沉默,想起過去發生在他生命中的一個類似悲劇。在他發生意外前,曾有一位十分親近的女人,兩人可算是一對戀人。她的身分也是警察,同樣是刑案現場鑑識的專家。然而,他的命令卻害死了她,要她進入一個裝有詭雷的現場。炸彈爆炸了,瞬間奪走了她的性命。
科伊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說:「她是因為我而死的。我們應該更小心一點才對。我們到廈門,福州南部的觀光勝地,在公共場所一起出入。那裡有許多西方觀光客,我以為我們不會被人認出來,但顯然我的想法錯了。」他的眼睛泛出了淚光。「我從來沒叫她做危險的事,只要她持續注意惡鬼的行事曆。她從來沒帶過竊聽器,從來沒潛入任何辦公室。但我早該看清惡鬼這個人,沒有人能躲得掉,即使只是一點點的背叛。」
「你不必問那麼多。」
「可是,他們不是也在通緝他嗎?」莎克斯問。
惡鬼突然覺得有點累了。他生來是為了戰鬥,生來是玩像這樣的死亡遊戲。他生來是為了贏。只是,在你決定破釜沉舟,在你不願意接受失敗之時,必須耗費多大的氣力啊。此時,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需要把身上短缺的「氣」加以補足。
在律師說完有關他即將被遣返回國,交給福州市的公安局後,惡鬼點了點頭,然後俯身湊近律師。「我要你幫忙查一些情報。」
他點點頭。「剛開始是去尋找茱莉亞的下落。當我決定放棄之後,便把時間花在那兩個女孩身上,想辦法把她們送進教會的孤兒院。她們都是女孩子……你知道在那邊,一個無父無母的女娃娃有多麼難以生存嗎?」
萊姆驚愕不已。「他不出一個月就又會過來了。」這麼一來,張山姆一家人、吳啟成一家人以及目前還不曉得是誰的其他人,便突然再度陷入危險之中。「佛雷德,你難道無能為力嗎?」萊姆問。戴瑞在聯邦調查局裡算是滿有辦法的人物,他在華盛頓特區賓州路和第十街路口的調查局總部裡有很多朋友,擁有相當良好的「關係」。
「那個女線民名叫茱莉亞,我們是……我們是男女朋友。」
柔軟的女人被捆綁在堅實的地板上。
「他的事我當然都聽說了。」科伊憤怒地說。
「你查他們是想……」
硬和軟……
「我們各有不同之處,亞倫。」萊姆說。
他知道,盤據在心中的慾望,將會使接下來的幾個星期不太好過。他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