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七章 白晝讀禁書

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七章 白晝讀禁書

「行。」張原一口答應:「我輸了,象棋秘譜肯定交出來,眼罩也從此不戴,至於神態語氣若有不對,三兄可以隨時呵斥我。」
張萼道:「我再挑一段惹火的讀給你聽,就是西門慶和那李瓶兒——」壓低聲音念道:
張原聽到「西門慶」三字,不禁輕輕「咦」了一聲。
十六歲的張萼這麼評價著袁宏道,卻不想想他自己孌童美婢、暴殄天物比年少時的袁宏道還荒唐。
那書僮打扮的美婢頓時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張萼暴虐無比,對待隨侍、婢僕稍不如他意,就拳腳相加,打得滿地打滾,沒人敢解勸。
張萼心裏得意地想:「張介子肯定會說這是《忠義水滸傳》,因為《忠義水滸傳》里也有西門慶和潘金蓮,介子水滸也沒讀全,這回定上了我的圈套,哈哈。」
張萼便問:「怎麼?」
張原道:「果然是精到的好文字。」
張原道:「我記得,袁中郎,大名士。」穿越晚明不知道袁宏道那簡直就是《鹿鼎記》里平生不識陳近南——
張原道:「三兄先歇會,喝口茶。」
原來的張原是跟在他屁股後面轉的,語氣帶著巴結和羡慕,現如今呢,戴個眼罩,說話不緊不慢,對他毫無敬意,這不行,得改。
張萼絕不信張原會知道這書的書名,市面上也沒有這書的雕印本,他手裡的這卷是袁中郎的手抄本,袁中郎借給了南京工部主事謝在杭,謝在杭又借給他大父張汝霖,他是從大父枕邊偷出來看的,張原看過什麼書他是一清二楚,絕不可能知道這部書——
張萼道:「兩件事,一是把你得到的象棋秘譜送給我,二是以後在我面前依舊不得戴眼罩——」
張萼「啊哈」一聲:「你還真記得啊,那我告訴你,這書便出自袁中郎之手。」
「啊!」那脂粉書僮叫了起來:「不行不行,公子不要——」
這個年代的少年人,看到稍微露骨一點的兩性描寫就衝動得不行了,這是因為沒有蒼老師的啟蒙啊,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張萼則是大笑,說道:「怎麼,是不是渾身燥熱,按捺不定了?」
張萼道:「死了,前年死的,壽僅四十三歲,少年時花天酒地淘虛了身子骨,所以夭壽。」
張原道:「那就請三兄為我讀一讀袁中郎的大作。」
張萼喝了兩口茶,搖著摺扇說道:「專念一本書太無趣,我今日帶了一本書來,包管你聽得如痴如醉。」
張原忍不住想笑,好比一個初中生在他面前賣弄,說道:「你要和我賭,只說你想要我做什麼,至於我贏了要什麼,那應該由我說。」
「西門慶見她紗裙內罩著大紅紗褲兒,日影中玲瓏剔透,露出玉骨冰肌,不覺淫心輒起,見左右無人,且不梳頭,把李瓶兒按在一張涼椅上,揭起湘裙,紅褲初褪,倒掬著隔山取火幹了半晌,精還不泄。兩人曲盡於飛之樂,不想金蓮不曾往後邊叫玉樓去,走到花園角門首,想了想,把花兒遞與春梅送去,回來悄悄躡足,走在翡翠軒槅子外潛聽。聽夠多時,聽見他兩個在裏面正幹得好,只聽見西門慶向李瓶兒道:『我的心肝,你達不愛別的,愛你好個白屁股兒』——」
張萼續道:「這西門慶近來遇見天熱,不曾出門,在家撒發披襟避暑,在花園中翡翠軒卷棚內,看著小廝每打水澆花,只見翡翠軒正面栽著一盆瑞香花,開得甚是爛漫。西門慶令來安兒拿著小噴壺兒,看著澆水。只見潘金蓮和李瓶兒家常都是白銀條紗衫兒,密合色紗挑線縷金拖泥裙,李瓶兒是大紅焦布比甲,金蓮是銀紅比,唯金蓮不戴冠兒,拖著一窩子杭州攆翠雲子網兒,露著四鬢,額上貼著三個翠面花兒,越顯出粉面油頭,硃唇皓齒——」
張原記得袁宏道四十來歲就去世了,便問:「袁中郎還健在嗎?」
「此書字數極繁,我先挑一段念給你聽,豎起耳朵仔細聽哦,這等奇書不是尋常人看得到的——」張萼清咳一聲,翻書輕響,開始念道:
「閉嘴。」張萼喝道,語氣兇狠:「欠揍是不是。」
張原道:「三兄先說說贏了想要我的什麼?」勝券在握的感覺真不錯。
張原搖了搖頭,他不想再和張萼打賭,都是同宗兄弟,沒必要,也勝之不武,上次贏張萼是為了希望有人念書給他聽,養眼期間他只想好好聽書,可樹欲靜而風不止,張萼硬要送上門找虐,那也只好成全他——
張原笑道:「還好,還能克制。」
「好。」張萼收攏摺扇在左手虎口一擊:「你說,凡我所有,隨你要什麼。」
張萼對上回下象棋輸給張原耿耿於懷,認定張原是得了某本象棋秘譜才棋藝大進的——
那個脂粉香的書僮吃吃地笑。
張萼不答,卻問:「還記得袁石公嗎,公安三袁的老二,三年前路過山陰還來拜訪過我大父——你年幼,肯定不記得了。」
張原微微一笑,問:「什麼書,誰寫的?」
張萼念書念得極快,不停歇一氣將《春秋經傳集解》第十一卷念了二十頁,「啪」地將書丟在書桌上,喘氣道:「好累,好熱。」
張原指節叩擊紅木桌:「好了,不要念了。」
「對了,」張萼補充道:「還有一點,介子,我不喜歡你現今和我說話的這種神態語氣,這點你得改,不然我會發火的。」
張原心道:「可惜,袁宏道就死了,我原本還指望他提攜一把呢。」
「過了兩日,卻是六月初一日,天氣十分炎熱。到了那赤烏當午的時候,一輪火傘當空,無半點雲翳,真乃鑠石流金之際。有一詞單道這熱:祝融南來鞭火龍,火雲焰焰燒天空。日輪當午凝不去,萬國如在紅爐中。五嶽翠干雲彩滅,陽侯海底愁波渴。何當一夕金風發,為我掃除天下熱。這西門慶近來遇見天熱,不曾出門——」
張萼神秘道:「介子,你可知這是什麼書?你若說得出書名,我輸你一個美婢。」
就聽張萼詭笑道:「此婢年方十七,白皙苗條,頗有幾分姿色,就像我方才念的那兩句『粉面油頭,硃唇皓齒』——怎麼樣,介子,賭不賭?你說得出書名,我就把她送你當貼身侍婢,你也十五歲了,也懂得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了吧,嘿嘿,此中妙處難與君說哦,試試便知。」
張萼大樂:「不錯不錯,就是要這態度——現在該你說了,你贏了想要我的什麼?」心裏道:「介子這蠢貨,定然是認為這書是《忠義水滸傳》了,還這麼一副篤定的樣子,裝什麼智珠在握的神仙啊,嘿嘿,很快就有好戲看了,快哉,快哉。」
張原道:「沒怎麼,三兄繼續。」
讀到這裏,張萼抬眼望著張原道:「怎麼樣介子,這等描寫可算得如在眼前否?」
既是袁中郎所著,以張萼的性情應該是喜歡袁中郎的《觴政》或者《瓶史》,《觴政》談飲酒,《瓶史》論插花,這兩本書張原曾經隨便瀏覽過,若能再聽張萼讀一遍,那就能記住了,既然要走讀書科舉之路,那麼文人士大夫的這些雅趣都要學一學,否則沒有共同語言會顯得格格不入,要改變,必先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