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五十四章 雪精

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五十四章 雪精

月華如水,靜夜的桂樹芬芳更郁,西張的絲竹歌喉聽得愈發清晰了,辨得那曲詞道:
兔亭、武陵每人三十六文錢,二人都歡天喜地向太太磕頭謝賞。
張原道:「兒子一分沒用,全給小武收著呢。」
……
穿堂那邊的石雙一家還有兩個僕婦也在水井邊擺了一桌,果物、糕餅齊全,也有一個大西瓜,翠姑約束大石頭、小石頭先不許吃,安排妥當后一起進內院向太太和少爺祝賀節日,張母呂氏早讓伊亭準備好了節禮,石雙、翠姑和那兩個僕婦每人三十六文錢,大石頭、小石頭各有十六文錢,石雙夫婦前日已與張原家訂下長年僱工文契,夫婦二人一年工錢八兩銀子,這在紹興府算是很高的僱工價了,石雙夫婦自是勤勤懇懇、小心侍候主家。
張母呂氏道:「什麼不要,你這小丫頭難道還嫌棄人家真真?」
張原道:「對了,鄉試黃榜張貼出來了嗎,宗子大兄中舉沒有?」
張母呂氏道:「難道五兩銀子還不夠你花?」
張母呂氏笑眯眯看著兒子,說道:「你倒真是轉性了,以前每月給你六錢銀子零花你總嫌少,銀子放在懷裡等不及捂熱就給花掉了,現今怎麼不會花錢了。」
張萼道:「就這兩天會有消息到,估計是必中的——能柱,扶我一把。」
張母呂氏原本有些傷感,聽兒子這麼一說,頓時眉花眼笑,點頭道:「我兒成人長大有出息了,父母都寬心呢,你父親想必也收到你上月寄去的信了,明年你若過了縣試、府試,成了童生,那一定要儘快報知你父,讓他也歡喜歡喜。」
張萼道:「隨便你。」
張母呂氏道:「你父女二人既已認我家為主,那年節賞錢是不能少的,也不多,你與你爹每人十六文錢,待明年再加一些。」
穆真真這時要辭了回去,張母呂氏道:「真真回去做什麼,你爹爹又不在家,都已經是亥時了,這裏到三埭街也不近,就在這宅子里歇著,你就和兔亭睡。」
張母呂氏笑了起來,說道:「還說呢,上回的五兩銀子你用到哪去了?」
張卓如道:「這騾子極是跋扈,只宗子大兄能御。」
能柱一手牽著白騾,一手扶張萼,張萼還沒騎上去,那白騾就猛地一躥,脫韁跑了,若不是能柱及時抱住,張萼就要摔個仰天八叉,站穩了大罵那騾子,喝命眾仆攔住那白騾,他今日非騎這騾子不可。
張原應道:「是,兒子一定努力。」
明凈的夜空沒有一絲雲翳,那輪明月無遮無攔地升了上來,玉盤瑩澈,清輝遍地,張原家內院天井邊擺一張烏木圓桌,桌上一個大漆盤,置著月餅、素餚、果品、毛豆、荳酒,還有一個青皮黑紋大西瓜——
張母呂氏對伊亭笑道:「看他,看他,越說越不著邊際了。」
張萼對張原道:「這白騾是宗子大兄的,名叫雪精,是大兄的外祖陶蘭風先生送給大兄的,能日行二百里,嘿嘿,大兄不在,我且借來騎騎。」
張萼道:「介子、卓如,你們兩個乘轎——」
「——榮華掃盡前生分,枉把痴人困,蟠桃瘦成薪,海水干成暈,那時節一番身敢黃粱鍋待滾……」
張原道:「兒子現在不花小錢,要花就花大錢。」
張母呂氏笑呵呵對兔亭、武陵等人道:「你們也有節禮,伊亭,給他們吧。」
張原道:「遠遠不夠,兒子現在胃口大得很。」
張母呂氏忽然幽幽嘆了口氣,對張原道:「咱們在這裏賞月熱鬧,你父親一個人在他鄉凄惶呢,去年他回鄉過了五十壽誕,這怕是要到後年才能再回來了。」
張原只好答應,隨便吃了點食物,便帶了武陵出門,卻見門前好大陣仗,六名轎夫抬著三架藤轎,隨從十餘人,其中有可餐班的王可餐和潘小妃等人,張萼的堂弟張卓如也陪同前去相親。
伊亭奉承道:「太太,少爺這不是不著邊際,少爺是前途無量,侯縣尊和西張的大老爺都誇少爺又好學又聰明,那大善寺的劉進士要收少爺為學生,少爺還不肯呢,因為少爺以後要做狀元。」
伊亭道:「真真不要推託,今日過節呢,太太喜歡熱熱鬧鬧,喜歡看到大家喜笑顏開的樣子。」
穆真真站在那盆玉簪花邊上,見太太給眾人賞錢,這讓她頗有些不自在,卻見太太向她招手道:「真真,上前來,你也有節禮賞錢。」
張原道:「後年母親五十大壽,父親一定會回來的,如果順利的話,兒子那時應有了生員功名,父親就不用遠離家鄉外出謀職了,留在家裡陪伴母親,你二老過清閑日子。」
張原坐在圓桌邊吃葡萄,見大家賞錢都發完了,便道:「母親怎麼不給兒子賞錢,大家都有,就兒子沒有,母親忒偏心。」
穆真真「啊」的一聲道:「太太,這使不得,小婢根本沒為太太和少爺做過什麼事,怎好討賞。」
張原道:「我倒寧願步行,有多少路?」
還是伊亭明白兔亭的心意,附耳對張母呂氏說了幾句,張母呂氏失笑,只好道:「那兔亭和伊亭一塊睡,真真睡兔亭的小房間。」
張原道:「十里路算得什麼,練練腳力,回城裡時再乘轎。」
月亮移上中天,坐在天井邊抬頭就能望見,內院清亮亮的好似清晨或者薄暮一般,眾人都坐在月光里,眉目都清新可愛。
次日一早,張萼就來了,先去拜見張母呂氏,說了要張原陪他去相親的事,張母呂氏喜道:「那好啊,這可是喜事。」便把張原叫過來:「原兒,陪你三兄去,你也多日未出門了,也藉此機會散散心,莫要整日讀書,讀壞了眼睛怎生是好。」
拜謝了太太和少爺,石雙一家和那兩個僕婦回水井邊賞月過節。
張萼偏就不服,遊園相親拋在一邊,要與眾仆擒那白騾,那白騾撒開爛銀也似的四蹄,風一般跑得沒影了,卻哪裡追得上。
張母呂氏笑道:「伊亭說得很是。」見穆真真收下了,便親自給伊亭節禮賞錢,伊亭是得力的大丫頭,想必賞錢要多一些,具體是多少張母呂氏沒說。
張萼道:「就是會稽觴濤園,在府城南,離此十里,相親是其次,算秋遊吧。」
張原心道:「原來是臨川四夢的《邯鄲記》啊,這已經是尾聲了吧,那麼我的好戲就要接著上演了。」
健仆能柱牽了一匹周身雪白的高頭大騾子過來,這騾子不但皮毛如爛銀一般,就連四蹄皆白,實在稀罕。
兔亭嚇了一跳,央求道:「太太,不要。」
「不是不是。」小丫頭兔亭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眼裡透著懼意。
張原「嘿」地一笑,有些話會越傳越離譜,站起身,拍拍那個大西瓜道:「吃西瓜吧,刀呢?」
武陵便跳進房去,很快取那兩塊小銀出來給太太看。
紹興荳酒不醉人,但還是有些酒勁的,張原一時睡不著,外間的武陵已熄燈睡下,四下里非常安靜,這時隱隱聽得西張那邊有蕭鼓管弦之聲,張原心道:「族叔祖好興緻,在搬演劇目呢。」起身悄悄出房門,來到後園。
伊亭取了刀來,剖開西瓜眾人分食,這叫西瓜會。
穆真真雙手別在身後,忸怩不安不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