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八十九章 謠言止於智者

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八十九章 謠言止於智者

張原上前施禮道:「張原拜見府尊大人。」
楊尚源現在也算山陰名人了,臭名遠揚,徐知府微微一笑,說道:「趕緊讓人去催一下,這麼多人難道乾等他們兩個。」
徐知府看著濟濟一堂的山陰諸生,問:「肅翁族孫張介子是哪一位?」
兩個差役攙著他道:「縣尊大人等急了,正發怒呢,快去快去。」半拽半架著楊尚源,來到明倫堂外才放開他。
楊尚源看了一眼立在一邊的表舅姚復,低頭道:「學生慚愧,方才趕路急,頭巾被風吹落水溝——」
張萼勃然大怒,拍著腰輿叫道:「你妻潘氏與姚復亂倫通姦,你也不信!」
張萼耐著性子道:「楊兄難道就沒聽說姚黑心的那些傷天害理的傳言?」
楊尚源看著腳邊那污穢發綠的方巾,忽然醒悟,大明朝禮制等級規定,娼妓和樂戶男子才戴綠頭巾,妻子與人偷情也稱給丈夫戴綠頭巾——
在場諸生一齊注目學署儀門,但聽外院的嘈雜聲一時俱靜,片刻后,三位官紳大搖大擺地進來了,居中的是紹興知府徐時進,左首身軀肥大、容貌慈和的是張汝霖,右邊方臉清瘦的中年儒士是劉宗周。
楊尚源怒視張萼,張萼道:「府尊、縣尊都在裏面,你去告我憑空污你清白呀,快去。」
楊尚源面色如土,滿堂都是方巾諸生,張原也戴著儒童漢巾,只他一人赤頭露頂,好似犯人一般。
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差役班頭劉必強的聲音,姚復鬆了一口氣,走近大門高聲道:「劉班頭,先把我門前那些人都趕走,不然我如何去得了學署。」
此時的姚復如熱鍋上的螞蟻,命十來個健壯的家僕各執棍棒守在前院,生怕外面那些叫罵的民眾衝進來打砸傷人。
那徐知府示意張原退在一邊,問孫教諭:「諸生都到齊了嗎?」
姚復便整整衣巾,對甥婿楊尚源道:「走吧,今日背水一戰了。」
「姚黑心,鼠輩,出來受死!」
侯之翰、王思任、孫教諭等人早已迎出明倫堂,作揖寒暄,迎入大堂,侯之翰請府尊大人居中上座,徐時進擺手笑道:「今日是啟東兄和孫教諭考評肅翁族孫的制藝,在下只是旁觀,哈哈,旁觀。」只在堂上側座坐了,張汝霖、王思任等人也都入座。
張萼心裏琢磨道:「姚黑心還有甥婿楊尚源死心塌地追隨,總要讓這兩人也反目成仇才好。」便命健仆靠近楊尚源的藤轎,扳住轎沿道:「楊兄稍等,我有話說。」
張汝霖知道這個劣孫是何德性,「哼」了一聲,沒理睬他也沒趕他走。
楊尚源一看,頭巾染上了菜色,綠油油的,怒道:「誰敢污我方巾!」
沒錯,這些叫得最凶的正是西張「可餐班」的少年聲伎,平時吊得一把好嗓子,這時派上用場了,尤其是常演凈角的馬小卿,叫得聲震屋瓦、高亢入雲,而姚宅則大門緊閉,大門上都是臭蛋和稀泥——
……
楊尚源見張萼言語客氣,便問:「張兄有何事?」
姚復怒道:「現在說這些有何用,我還能出去嗎!」
孫教諭趕緊離座道:「啟稟府尊,本縣去年歲考一、二等的五十四位諸生到了五十一人,其中兩人一是卧病一是居喪——」
就這樣,劉必強到了姚宅大門前,門上都是污穢,沒法用手敲門,就用腳踢,「咣咣咣」,大聲喊道:「姚秀才——姚秀才——小人劉必強,奉侯縣尊、孫教諭之命,請姚秀才速去縣學署,徐府尊也在儒學大堂上等著,姚秀才莫要遲延——」
「隨我來。」
那邊姚復已在儒學大門前下轎,叫道:「尚源,尚源,速來。」
兩個差役當然認得張萼,面面相覷,側身一讓,放張萼進去了。
……
兩個差役快步出來大聲道:「生員楊尚源,速速上明倫堂,再敢延誤,杖責不貸。」
「再不出來吾等就衝殺進去,鬧他個天翻地覆——」
徐知府滿面笑容道:「果然年少英俊、華采內蘊,本府聽聞你有過耳成誦的本事,能蒙目與人對弈,難得,難得。」
兩乘藤轎抬著姚復、楊尚源二人飛一般往卧龍山下的山陰學署而去,劉必強和那學署門子追在後面。
「姚訟棍,滾出來!」
張萼道:「楊兄今日是鐵定要助那姚黑心了?」
劉必強應道:「你開門吧,沒人會傷你,趕快趕快,縣尊、府尊都在等你。」
王思任微笑看著張原,心想:「此子不卑不亢,見到大人物也絲毫不露怯相,會有大前程的。」回頭看了一眼立在他身後的女兒嬰姿,王嬰姿瞪大眼睛笑笑地望著堂下的張原,沒注意到爹爹看她。
楊尚源冷笑一聲,不答,這還用回答嗎?
侯之翰命班頭劉必強和學署的門子一道去催姚復速來儒學,劉必強與學署門子哪敢怠慢,一路跑著去,從縣儒學宮到府河畔姚宅有三里多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到得府河畔,卻見聚了半條街的人,叫喊聲此起彼伏:
楊尚源直氣得臉皮紫漲、手腳冰冷,往年他與表舅姚復狼狽為奸,欺男霸女之事沒少干,沒想到今日被人欺到頭上,竟是一籌莫展。
「那還有一位呢,何故未至?」徐知府問道。
姚宅大門打開,兩頂藤轎抬了出來,姚復在前,楊尚源在後,五、六個家奴護在藤轎兩旁,這藤轎剛一露頭,門前就響起一片喊打聲,劉必強生怕姚復又縮回去,忙向眾人道:「諸位鄉親,諸位鄉親,是府尊和縣尊兩位大人要召見姚秀才,大夥莫讓在下為難。」朝轎夫一揮手:「快走。」
楊尚源摸著腦袋,方巾沒有了,怎好見官長,無可奈何,只有命奴僕趕緊沿來路去找,卻見西張的一個健仆捏著一頂方巾過來了,說道:「楊秀才,這是你的方巾嗎?」
楊尚源氣急敗壞地在儒學大門前下轎,姚復在等著他,也無暇注意他臉色,說道:「我方才趕得急,一路顛簸,方巾想必掉到半路上了,你頭巾先借我一用。」伸手過來就摘下楊尚源的方巾,自顧戴上,轉身便進了儒學大門,頭也不回道:「你讓僕人趕緊沿路回去找——」
楊尚源也在這裏,哭喪著個臉埋怨道:「阿舅應該早早就去縣儒學,這些人再怎麼也不敢罵到學署去。」
差役班頭劉必強既吃驚又納悶,這是怎麼回事,姚復犯眾怒了,可這些叫喊的人怎麼有點像是在唱戲?
楊尚源摸著頭髻道:「且容我回去戴了方巾再來——」
張萼跳下石墩,讓家奴開道,又喝命眾人閉嘴,官差來了——
眾目睽睽,楊尚源只好硬著頭皮上堂,向徐府尊、侯縣尊、孫教諭等人行禮——
山陰第一紈絝張萼張燕客站在臨河的一座青石墩上,大冷天的還搖著摺扇,意氣風發,顧而樂之,張萼也沒料到會有這樣的聲勢,先前他只帶了可餐班幾個大嗓門聲伎、還有家奴二十餘人前來罵姚復,不料一開罵,人就越聚越多,紛紛參与罵姚復,有些人越罵越怒,就要砸門進去,還是張萼命人止住——
張萼扇子一收,朝西一指,好似指揮著千軍萬馬,叫道:「大夥都去縣學署,看看姚黑心今日全都透頂、惡貫滿盈。」坐上腰輿,兩個健仆抬起張萼,大步飛奔,在光相橋頭追上了楊尚源那乘藤轎。
劉必強看到了張萼,心知圍罵姚宅定是張萼領的頭,便與學署門子一起過去見禮,張萼一見他二人,喜道:「侯縣令讓你們來的,叫姚復去儒學?」
這西張健仆便是能柱,聞言劈手就將那方巾丟在楊尚源腳邊,橫眉豎目道:「我是在路邊水溝揀來的,好心來問你,你卻這般兇惡,難道你也要告我。」轉身便走。
劉必強道:「是,可這樣子——」朝姚宅門前一指,「怎麼能叫得開門?」
楊尚源撇嘴道:「謠言止於智者,我一概不信。」
張萼來到明倫堂外,與諸生站在一起,嫌看不清楚、聽不分明,拼著被大父責罵,闖上大堂道:「大父,孫兒有急事稟報。」朝堂上眾官施了一禮,徑直走到大父張汝霖身後站著,輕聲道:「大父,孫兒是來觀摩介子弟制藝的。」
侯之翰擺手道:「罷了,莫追究他失禮,他這方巾也戴不長了。」
孫教諭見楊尚源赤頭來見,大為不悅,喝道:「楊生無禮,頭巾何在?」
……
張萼卻又笑了起來,搖著頭道:「楊兄實在是太可悲了,我都不忍心和你說那些了,你自己慢慢想吧,你還謠言止於智者,王八蛋智者。」
楊尚源臉紅了又白,怒道:「你血口噴人,我要狀告你。」雙手抓著轎沿,身子在發抖。
張原恭恭敬敬道:「多謝府尊大人誇獎,傳言難免誇大,小子只是心靜肯學而已。」
這樣的八股盛會、丑角好戲連台,張萼豈能待在儀門外乾瞪眼,但守門差役不放行,他雖是豪門紈絝,也並非不知輕重,沒敢在這裏鬧場,靈機一動,說道:「我大父就在堂上,我有要事稟報我大父,若耽誤了大事,你兩個吃罪不起。」
孫教諭道:「還有一位是姚復的甥婿楊尚源,姚復也還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