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九十八章 少女蹴鞠圖
張原一看那畫上的少女，眉目宛然商澹然，那躍動的雙足輕盈靈巧，平底繡鞋描摹精細——
張原欣賞趙孟頫的書畫時，商周德又展開一畫軸，紙墨皆新，畫上一架紫藤，一個少女在花架下蹴鞠，兩隻蝴蝶追逐蹴鞠翩飛——
商景徽「噢」的一聲，小腦袋一個勁點著，完全明白了似的，不再問什麼了，這讓婢女芳華也鬆了一口氣。
商周德對小妹商澹然不纏足其實是頗感無奈的，本有些擔心張原會對此心存芥蒂，但他商氏地位高，小妹澹然的美貌張原也是見過的，而且腳也不會大得嚇人，所以諒張原也不會因為這事而拒絕這門親事，但這時聽張原這麼說，真是又驚又喜，忍不住讚歎出聲：「妙極！妙極！奇緣！奇緣！」
商景徽聲音更輕地問：「結為夫妻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問這話時，這小姑娘還知道害羞，小臉埋在了婢女芳華的脖頸間不抬起來。
張原頓時明白商周德讓他看畫的用意，弓底繡鞋是纏足女子穿的，平底繡鞋就表示沒有纏足，商周德委婉得很吶，想必接下來還要與他討論女子纏足，要探他口氣，這是最後一關，若他是纏足廦，瞧不起不纏足的女子，那商周德肯定立馬來一個大變臉，送客，什麼賞菊，回自家賞去——
商周德甚喜，心道：「小妹澹然去觴濤園相親，沒看中西張的張萼，卻看中了東張的這個張原，果然是獨具慧眼，這是一
張原不想讓商周德太費精神，自己就先說出來了，他說：「晚輩以為，纏足本非天下女子所樂為，只是拘於陋習，以致自殘，痛苦終身，若世間女子皆如畫中人這般天足自然豈不是好——不瞞商世叔，晚輩曾對家慈說過，娶妻當娶不纏足的女子。」
斗八股之事現已塵埃落定，姚復已無鹹魚翻身的可能，張原是聲名大振，連大宗師都對他獎掖有加，只是今年不是道試之年，不然的話，大宗師可以立即拔補張原為生員，現在只有等到後年了，張原今年才十五歲，後年十七歲補縣學生員那也依然稱得上是年少得志——
紹興人把善於偷聽大人說話的小孩子叫腋下鬼，就是說人小精明，看似沒注意聽，其實把大人說的秘密聽了一肚子——
婢女芳華牽著商景徽的手，商景蘭也在，三個人站在側廳與正廳的小門邊上，看張原與商氏長輩說話，小景徽輕聲問商景蘭：「姐
商景蘭聲音更輕，又有些得意：「這你就不明白了吧，叔父是要讓澹然姑姑嫁給這個張公子為妻呢——」
商景蘭撇嘴道：「這怎麼是我不乖了，是你自己貪睡，聽不到有趣的事怪得誰來。」
正廳兩排各九張黃花梨木官帽椅，主多客少，張原坐在那裡顯得有些孤單。
……
商周德原有的一些顧慮打消了，又問了一些張原家裡的事，關於張原之父張瑞陽的事、關於張原姐夫陸韜的事，同時細察張原的神態，張原不驕不躁，沒有一絲不耐煩的神色，總是清晰明了地答話。
這等於是婚前體檢，張原小心翼翼回答：「晚輩的眼疾是四月初突發的，主要是肝火旺，性情急躁，又過於喜歡吃甜食，經名醫魯雲谷先生細心醫治，七月中旬就已基本痊癒，魯醫生只叮囑以後要修心養眼，勿用目力太過——」
商景蘭道：「誰讓你腦袋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呢，我是聽娘親和梁媽說話時知道的，嘻嘻。」
婢女芳華趕緊道：「怎麼會沒有姑姑了呢，澹然大小姐總還是景徽小姐的姑姑，小徽隨時可以去找你小姑姑，嗯，還有張公子。」
商景徽頓時快活起來，問商景蘭道：「姐姐怎麼就先知道這事了，我都不知道？」
張原便起身，向在座
「啊。」商景徽吃驚地睜大了那雙亮晶晶的黑眸，小嘴也張大了。
商景徽蹙著兩條柔美的小眉毛道：「小姑姑嫁給張公子哥哥為妻，那咱們豈不是就沒有小姑姑了？」
六歲的小景徽穿著厚暖的錦葛貂裘，稍微顯得有些臃腫，但那模樣更可愛了。
商周德道：「那張公子讀書太勤也是不妥。」
商周德微笑道：「本朝以科舉為立國之本，讀書人都是先取功名再論其他，我大兄當年也是專務八股，是中了秀才后才有心思收集字畫賞玩。」說著，展開一畫卷，卻是一副奔馬圖，說道：「這是趙松雪臨摹的曹霸奔馬圖，錄有南唐王玉林詩歌一首，書法詩話，各臻其妙。」
商周德與兩個同宗兄弟將張原迎進牆門，五間九架的大宅共有五進，第一進是門廳，兩邊有耳房，再過一個庭院才是正廳，廳堂上懸有一對聯：
張原道：「所以晚輩現在以聽書為主、看書為輔。」
……
「張公子來看看這幅圖如何？」商周德看著張原的神色。
婢女芳華生怕小景徽大聲說出來，那就尷尬了，趕忙俯身將她抱起，退到側
芳華答道：「就是成親，結為夫妻。」
耕田鑿井，守此而為羲皇上民。」
商景徽扭著身子不依道：「那姐姐怎麼不叫醒我，姐姐不乖。」
商周德笑將起來：「是了，張公子是過耳成誦的，甚好，甚好。」
張原趕緊還禮：「景徽小姐好。」直起身來看著迎出來的商周德等人，心裏溫暖，雖是第一次來，卻彷彿回家一般親切，感覺真好，嗯，這商氏的女婿他做定了。
這下子把婢女芳華給問倒了，芳華也才十六歲，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脖頸又被小景徽弄得痒痒的，嘻笑著縮著脖子道：「就是，就是兩個人可以在一起了，不分開。」
商景蘭「嗤」的一笑，表示妹妹這個問題太幼稚，她不屑回答。
商周德問：「聽聞張公子前些日子得了眼疾，現在大好了吧？」這個必須關心，若日後眼疾複發導致失明，那可就苦了他小妹商澹然了。
小景徽掙開婢女芳華的手，跑到張原面前，忽然想起什麼，兩隻小手交疊在小腹處，身子微扭，膝蓋微屈，瑩光晶亮的眸子往下看著自己的足尖，很規範地給張原福了一福，嬌脆的聲音不輕不重地道：「張公子哥哥安好。」
商景徽從婢女芳華懷裡掙下來，說道：「那我問小姑姑去——」
飲茶，閑談，都是商周德問，張原回答，商周德先問昨日明倫堂上的
「張公子哥哥，我聽到馬車的聲音，就知道張公子哥哥到了。」
「誦讀詩書，由是方樂堯舜之道；
正廳里商周德見有些話說得差不多了，有些話呢不宜在人多口雜處說，便道：「請張公子到我大兄書房小坐，賞玩書畫，我也還有些事與張公子深談。」
馬車在商氏大宅牆門外停下，張原剛下車，就看到六扇木骨牆門全開，一群人迎了出來，最前面的卻是六歲的小景徽，她小小的人拖著婢女芳華奮力往前沖，婢女芳華本是想拉住她不讓她亂跑的，這時反而被她拽得跌跌撞撞——
張原慚愧道：「晚輩只會讀幾句酸八股，書畫旁藝，尚未及涉獵。」
五間九架的大宅，南面臨街，北面臨水，重堂邃宇，瓦獸屋脊，赫赫威凜，梁棟、檐角均用朱碧繪飾，外牆高照，內宇宏深，在大宅兩翼，還有廊、廡、庫、廚、從屋、從房，層層疊疊，組成一個龐大建築群，會稽商氏，官宦世家，不亞於山陰西張狀元第。
商景徽「噢」的一聲，伸手讓婢女芳華抱她，然後湊在芳華耳邊悄聲問：「芳華，小姑姑要嫁給張公子哥哥為妻，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婢女芳華趕緊拉住她，說道：「不能去問澹然大小姐，她會難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