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九十九章 芳心繚亂
張原回頭朝山下的東大池看，又有一艘烏篷船正悠悠地向茶園碼頭這邊劃過來，便道：「那我們先下去等著。」又返身快步下到碼頭邊，那艘烏篷船也剛好靠岸，操船的卻是兩個年輕健壯的僕婦，烏篷船停穩后，船艙先是出來一個老年僕婦，正是在觴濤園見過的那個梁媽——
商澹然真是被這個小侄女搞得頭大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芳心繚亂間，卻見張原步上亭來，向她施了一禮道：「澹然小姐，在下有禮了。」
張原搶上幾步，伸長右手道：「來，腳下小心。」
面前是碧水清流，左邊就是會稽城最西北端的白馬山，這白馬山南麓一大片園地都歸商氏所有，約有兩、三百畝，遍植山茶籽樹，這種山茶籽熬制出的茶油氣味清香，一斤純凈山茶油售價在四分銀子左右，這一大片茶樹每年能給商氏帶來好幾百兩銀子的收入——
張原喜道：「多謝。」正好回去把這畫給母親看，母親定然歡喜。
梁媽和婢女芳華趕緊跟了過去，那個陪張原來的管事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大小姐在山上，他當然是不便跟過去了，那張公子怎麼辦？問：「張公子你看——」
小景徽小跑著來到張原身邊，笑眯眯道：「張公子哥哥真好，就幫著小徽說話。」回頭見姑姑商澹然靜靜坐在亭子里，便道：「姑姑你怎麼都不說話了，姑姑平日可是很會說話的呀。」
商澹然微微彎
十畝菊園很寬廣，一時也沒看到商澹然、商景徽在哪裡，張原也不急著去找，在花間小徑徜徉，看菊殘傲霜之枝，更喜凌霜怒放的晚菊，近午的陽光照耀，覺得身上暖烘烘的，在一株「卷珠簾」畔觀賞時，忽聽不遠處小景徽快活地叫了一聲：「張公子哥哥，我們在這裏，你來找我們呀。」
一艘兩丈余長的烏篷船已經等在商氏後園的小碼頭邊，兩個撐船的商氏健仆哈著腰站在船頭。
梁媽恐嚇道：「景徽小姐不聽話，回去讓太太給她裹小腳，看她還亂跑。」
張原心道：「此畫果然是商澹然所作，才女啊，我是自愧不如，以後還得多學學。」
一個十來歲的童子走過來向商周德施禮道：「父親這是要去哪裡？」
一個可愛的小女孩鑽了出來，前發齊眉，目若點漆，身上穿著厚實的錦葛小貂裘，一眼看到張原，
商周德回到書房，說道：「張公子，我也不與你多客套，以後我就直呼你介子賢弟，你就叫我商二兄，什麼商叔、晚輩的，聽著好生彆扭。」
小僮搖頭說不知。
六歲的小景徽突然從亭子一側跑了出來，向張原跑過來，婢女芳華追在後面叫著：「小心，小心別摔到。」
梁媽和婢女芳華都上到岸邊，兩個人都在忍笑，盯著船艙，要看看大小姐商澹然怎麼出來與張公子相見——
梁媽和芳華都一齊停下腳步，有些吃驚地看著張原，小景徽突然叫出這一隱秘，不知張原聽到會不會大為不悅？
商景徽繞著竹亭跑，一邊笑道：「不裹小腳，不裹小腳，姑姑也沒裹——」
在半山上，茶樹環繞中有十畝菊園，菊園一側建有三間茅舍和一座竹亭，管事領著張原從茶園小道走上去，在開闊處偶然回頭一望，停步道：「張公子，我家二老爺趕來了。」
張原應了一聲，循聲走過去，走到了那個竹亭邊，沒看到小景徽，只看到商澹然坐在竹亭里，側對著他，昭君帽已摘下，露著在室女郎梳的那種三小髻，商澹然貝齒輕咬下唇，在笑——
商周德搖著頭對張原道：「這是犬子，整日只知玩耍，年已十歲，《孝經》都還沒讀完，介子你十歲時應該都通讀《五經》了吧。」
商周德哈哈大笑，與張原出了書房，剛走到側巷，
商周德笑呵呵道：「這個由不得我，不過我可以為你問問畫主人是否肯相贈。」便步出書房，喚來一個婢女，低語了幾句，那婢女領命匆匆去了。
張原微笑著走近，說道：「裹足不好，不能走不能跑，等於是半殘廢，世間最煞風景的事莫過於焚琴煮鶴、佳人裹足。」
張原心道：「半年前的張原只有比商毅儒更頑皮，十五歲了還不入社學，才剛讀完《四書》。」口裡道：「小孩子貪玩是天性，我早些時候也是如此，後來才知道求學上進。」
商周德心情大好，笑吟吟將那幅少女蹴鞠圖收起，張原卻道：「商叔，若是可以的話，晚輩想向商叔求贈此畫。」
梁媽向張原點頭一笑，便回頭道：「來，小心點。」
商澹然趕緊起身還禮，不知為什麼，這次相見比上回在觴濤園湖心島那次相遇更讓她心慌，是上回起先沒放在心上，而現在上心了嗎？
小僮道：「是二奶奶娘家的堂侄來了，名叫祁虎子祁少爺。」
艙室里的商澹然終於坐不住了，這個極會磨人的小侄女方才定要纏著她要她帶她到這邊來找張公子哥哥，她也不知怎麼一時糊塗就帶她來了，這時真是尷尬，難為情死了，那小磨人精又在一個勁地催催催——
商周德「哦」的一聲，說道：「祁虎子昨日見過了，沒聽他
商周德笑道：「也罷，介子先去吧，我且看看那祁虎子有何要緊事，等下便趕來相陪。」讓身邊一直跟著的一個管事陪著張原，這個管事正是去山陰接張原那位。
「別再叫喚了好不好？」
商周德道：「毅儒，快來見過介子兄，不不，介子叔，這位就是昨日八股文揚名山陰學署的那個張介子，你得叫介子叔。」
商景徽伸手抓著張原的手，兩腳一跳，蹦上岸來，沒顧得上和張原說話，回身彎著腰，小腦袋衝著船艙里喊：「姑姑，姑姑，快上來呀，快上來呀。」
這最後一點點障礙也完全掃清了，萬事俱備，只欠提親看庚帖了。
「管家不上去的話那就在這裏等著吧，我自上山賞菊。」張原很自然地說。
商周德道：「現在尚未到正巳時，用餐尚早，不如就去賞菊如何？有點路程，在白馬山南麓。」
說著話出了側巷，來到後園，東大池這一河段的南岸全是商氏的後園，但那十畝菊花卻不是在這裏，而是在兩裡外的白馬山南麓，去白馬山的這一段路雜草叢生不好走，水路卻是極為便利，東大池就從白馬山下繞過。
商周德請張原先上船，張原跳上船，回頭卻見一個小僮跑過來對商周德道：「二老爺，二奶奶請你回去——」
「哈哈，張公子哥哥，我在這裏。」
管事連連點頭道：「是是，張公子請便。」
商周德走後，張原與那管事坐進船艙
張原道：「好極，晚輩——在下正為賞菊而來。」
張原當然不會因為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就不敢上山，禮教豈為我輩而設，這商氏女郎差不多就是他未婚妻了，見見何妨，正要發展發展感情，不然的話難道要到洞房花燭才見面！
張原道：「商二兄不用陪我，我自去菊園，一個人走走看看更自由些。」
張原含笑唯唯稱是。
商景徽見姑姑還不出來，便更大聲地喊：「姑姑——姑姑——」，還想要回船去叫。
商周德不悅道：「我要陪客人去菊園，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
張原趕忙將她拉住，說道：「別急，你姑姑馬上就出來了。」
這童子是商周德的兒子商毅儒，商毅儒看看張原，見張原雖比他大幾歲，但也只是個少年人，鬍子都沒有，卻要他叫叔，商毅儒有點不情不願，含糊叫了一聲：「介子叔。」便推說「母親喚孩兒了」，一溜煙跑了。
商周德「嗯」了一聲，對張原道：「等下你回山陰時就把那幅畫給你帶上。」
張原邁步上山，經山茶樹下的石階蜿蜒上到菊園，還沒看到菊花，先覺冷香撲鼻，已是十月末，冬深寒重，很多品種的菊花已經凋殘，只有「綠牡丹」、「卷珠簾」、「鱗爪菊」這些耐寒的品種猶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