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三十章 日子也可以這麼過

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三十章 日子也可以這麼過

商周德和傅氏見景蘭也跟著小徽一樣稱呼張原為張公子哥哥了,不禁好笑。
下了飛來峰,或乘車、或乘轎,婢僕們則是步行,一行人來到蘇堤西端,蘇堤春曉是西湖十景之首,此時正是仲春末的天氣,堤上新柳如煙、碧桃爛漫,好鳥和鳴,春風駘蕩,讓人神清氣爽,目不暇接。
景蘭、景徽在張原念詩時都是凝神傾聽、極其專心,聰明其實就是專註,能靜得下來、能潛下心去自然就聰明,小姐妹平時活潑,這時一左一右跟在張原身邊,豎起耳朵靜靜地聽,聽了三遍,二人異口同聲背誦,竟然一字不錯。
張原贊道:「小徽有志氣,以後勝過東晉謝道韞、宋朝李清照。」
黃昏時分,眾人在斷橋上岸,景蘭、景徽姐妹少不得要說許仙、白蛇在這斷橋相會的傳說——
在西湖北岸尋了一處潔凈的酒樓用晚餐,回到運河埠口天已經黑了下來,張原去紅頭樟船問訊,秦良玉是苗女,不像漢人官宦女眷那般不敢拋頭露面,她大大方方出來回話,說秦民屏去餘杭未歸,又道:「邱太監已從蕪湖登岸,五日前就過了宣城,估計再有五日會到杭州。」
張原嚇了一跳,太監不能傳宗接代,才愛建生祠,二十年後的魏忠賢最喜歡別人給他建生祠,全國各地都建,連遼東的袁崇煥都要隨大流——
景徽笑眯眯道:「只要我記住了,記在心裏了,那就是我的真本事。」
「夫人,萬萬不可如此,建生祠是折福折壽的,在下是敬馬將軍和夫人忠義,這才出力相助,絕非為求報答。」
景蘭皺鼻子道:「小徽就愛說大話。」
景徽不服氣道:「我還小,誰能知道我以後怎麼樣呢。」
從古人的詩念到近人的詩,景蘭便問:「張公子哥哥可會作詩?」
「六橋橫截天漢上,北山始與南屏通。忽驚二十五萬丈,老葑席捲蒼煙空。昔日珠樓擁翠鈿,女牆猶在草芊芊。東風第六橋邊柳,不見黃鸝見杜鵑。」
一路背誦詩詞說說笑笑,到了花溪注入西湖處,張原等人連同婢僕一共二十來人上了「湖山浪跡」船,至三潭印月、再至湖心亭,遙望雷峰、保淑二塔,游白公堤,在湖船上,看近處碧波蕩漾,遠處水波如鏡,春風拂面,美景如畫,真是讓人百憂俱消,那穆敬岩勞苦半輩子,第一次這般悠閑地乘船游湖,喜得合不攏嘴,心想原來日子也能這麼過——
景蘭眸子一轉,道:「好,就讓張公子哥哥同時教我們兩個,誰記得住誰就是真本事。」問:「張公子哥哥,關於西湖的詩詞你記得多少?」
秦良玉大為感動,對這位少年公子由衷敬佩,又把兒子馬祥麟叫過來向張原磕頭。
景蘭瞪起眼睛道:「啊,你這是耍賴,不是真本事。」
張原道:「那就先教你們這首《築堤》詩——」字字清晰地念誦道:
景徽道:「好,現在還沒開始游湖對吧,我讓張公子哥哥現在就教我背誦五首詩,肯定贏姐姐。」
眾人皆笑。
景徽道:「那姐姐背誦來聽聽。」
景徽眨巴著晶晶亮的眼睛道:「我要學會作詩,要寫出能讓後人傳誦的好詩。」
「好。」小姐妹二人都是興緻勃勃。
小奚奴武陵更是快活,對這次隨少爺去松江真是竊喜,簡直是一路玩啊,而且少爺有真真姐服侍,他清閑得很——
張原估摸著道:「總有幾十首吧,關於西湖的詩太多了,等下我每首詩念誦三遍,然後你們兩個人一起背誦,誰記得多、錯得少,誰就是真本事。」
穆真真在張原念詩時也認真記憶,可商氏兩姐妹聽了三遍就能朗朗誦出,她卻記不住幾句,只記得二十五萬丈、東風第六橋,還有黃鸝和杜鵑,不禁有些懊喪,認為自己笨,其實穆真真心細聰明,記不住詩太正常了,因為她字都不認得,不知道張原念的詩是什麼意思,自然難記數倍——
張原指著不遠處里湖靠西岸的那座橋說:「那是西泠橋,橋下有蘇小小墓。」
商夫人傅氏都被兩個女兒逗笑了,不許她二人鬥嘴。
秦良玉心下凜然,這少年洞察了她的心思,誠然,她的計策是無奈之舉,張原軟硬兼施、雙管齊下之計才是目下解救她丈夫馬千乘的最佳策略,秦良玉不是想不到這些,而是不認識人,無人引薦,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張原的意外出現,一切豁然開朗——
想明白了這一點,張原對秦良玉的謀略頗為佩服,但這絕非上策,因為這其中存在很大變數,你如何去告發邱太監?就算秦良玉當場抓住邱太監交銀給邱家人又如何,官府是信你土司夫人還是信皇帝寵幸的礦稅太監?這樣大鬧起來,秦良玉不見得有多少勝算——
張原贊道:「才女,兩個才女。」
次日一早,商周德命僕人去雇了兩輛馬車,與張原一道陪嫂子傅氏還有景蘭、景徽小姐妹先去靈隱寺進香隨喜,然後登飛來峰看不遠處碧波千頃的大湖,景徽道:「要是姑姑在這裏就好了,她可以教我們背很多很多西湖的詩。」
景蘭道:「拭目以待。」
張原笑道:「不會作詩,只會背詩。」
僕人已雇好了一條湖船在蘇堤靠里湖一側等著,西湖遊船精美華麗,遠非紹興那種烏篷、白篷船能比的,大的湖船有十余丈,可容四、五十人,小的也有四、五丈長,能容二、三十人,商氏僕人雇下的這艘湖船約長六、七丈,還有個雅緻的船名——「湖山浪跡」,雇下這樣一艘船游湖一日費銀六錢,酒食另計——
秦良玉既敬佩又感激道:「張公子是我夫君和石柱土民的福星,此次事成后,我將在石柱為公子建生祠。」
「生祠!」
張原稍一思索就明白了,秦良玉既不是想殺邱太監更不是想奪銀,秦良玉深明大義、行事穩健,不會鋌而走險做這種事,她一路跟蹤邱太監到此,是要盯著邱太監的銀子,不讓邱太監秘密轉移那吞沒的五萬兩白銀,邱太監誣陷馬千乘劫走了五萬兩白銀,自然就要從解送去京城的礦銀中私藏起五萬兩,邱太監不可能把銀子藏在重慶府,一定會帶著上路,也不可能一直帶入京城,五萬兩銀子可不是一張支票,沒那麼好掩藏的,所以邱太監必會在杭州停留時將銀子交給邱家人——
兩姐妹都說沒有。
張原笑道:「是第一次來,可是讀西湖詩文,浮想聯翩,夢裡來游西湖有很多次了。」
小景徽心很細,問道:「張公子哥哥以前來過這裏嗎?」
張原提議道:「先不忙著乘船,這蘇堤數里正是西湖景色絕佳處,不妨先步行到花港那邊再乘船。」
張原心道:「秦良玉應該派了不少人一路跟蹤哨探,對邱太監的行蹤了如指掌啊,這女子很厲害,她等在杭州不見得就是要去京城告御狀與邱太監對質吧?可邱太監既是押解數十萬兩礦銀入京,自是警衛森嚴,秦良玉又敢怎樣?」
「三個。」小景徽叫道:「三個才女,還有我姑姑。」
「西泠橋,水長在。松葉細如針,不肯結羅帶。鶯如衫,燕如釵,油壁車,砍為柴,青驄馬,自西來。昨日樹頭花,今日陌上土。恨血與啼魂,一半逐風雨。」
張原將此詩接連念誦了三遍,然後讓小姐妹二人背誦。
張原道:「江南大名士袁石公也有一首寫西泠橋的詩,借鑒了李賀這首『蘇小小詩』,寫得頗有意趣——」吟誦道:
小景徽道:「定讓姐姐刮目相看。」
景蘭便將那首「幽蘭露,如啼眼」的李賀名篇背誦了一遍,小徽央求姐姐再背誦一遍,她方才沒聽清,景蘭笑道:「小徽我可知道你,你是想記下這首詩,好吧,姐姐教你。」就又念誦了一遍,小景徽便介面背誦了一遍,一字不錯,笑眯眯道:「這個詩很好記。」
兩姐妹嘻嘻地笑,走在蘇堤上,便要求張原念詩,她二人要比試誰的記性好,張原便道:「蘇東坡的那首『水光瀲灧晴方好』你們肯定都知道了,蘇東坡當初築此堤時還曾寫下一首築堤詩,澹然姑姑教過你們兩個嗎?」
景蘭道:「姑姑以前就教過我們西湖的詩詞,小徽,我們兩個等下坐船游湖時比試背誦西湖的詩詞可好?我讓你一些,你背誦一首我就背誦兩首。」見景徽望向張原,便又道:「你不許求張公子助你,我已經讓你很多了。」
張原微笑道:「夫人派人盯著邱太監是對的,知彼知己,才能百戰不殆,這樣鍾太監到時說服邱乘雲就更有把握了。」
上天偏愛,鍾靈毓秀,會稽商氏三個才女都是既美貌又有才,景蘭十歲,已有一點婉麗少女的樣子,景徽七歲,絕色美人胚子——
景蘭道:「我知道唐人李賀寫的蘇小小詩,小徽不知道,姑姑沒教過她這首詩,姑姑也沒教過我,我自己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