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四十一章 訓弟
那陸兆珅昨日雖負氣說不讓兒子陸韜慶生日，但陸韜是廩生，在縣上還是有一定地位的，同學、親友早早就遞了拜帖、送了賀禮來，陸兆珅當然得擺酒慶賀，初七壽誕這日賓客齊集后要唱名，就是說某某某祝陸秀才三十華誕，一一唱名，這是讓在場賓客都知道哪些人送了壽禮來，帶有炫耀的意味，眾賓客聽到會稽商周德的名字，便紛紛問商周德是誰，來赴宴了沒有？
張原也不知道秦良玉還命人放了金壽星到箱子里，笑著搖了搖頭。
……
張原道：「怎麼會，決不裝肚子痛、眼睛痛——嘖，寫錯了一個字。」
張原坐在圈椅上，看姐姐磨墨，問：「姐姐上次去水仙廟作甚？」
張若曦見弟弟注目這塊太湖石，不無得意道：「姐姐眼光不俗吧，這塊太湖石是前年我與陸郎游太湖時我選中的。」
張原明白姐姐的心意，以前姐姐做少女時就常帶著他去城隍廟、去大善寺玩，姐姐其實也比較貪玩，張原便代為向陸韜懇求，陸韜為難道：「嚴父在堂，若被知曉，只怕會大發雷霆。」
陸養芳不死心，說道：「那就出一百兩，張原家境平平，一百兩他肯定會割愛的。」
陸韜為人隨和，被弟弟陸養芳假傳父命到這裏也沒怎麼著惱，問：「何事？」
張原應道：「聽到了，姐姐這次不是要回山陰長住嗎，以後天天督促我。」
張若曦忍笑佯嗔道：「
初六日一早，水仙廟文會之事卻有了變卦，主事者楊秀才派僕人來告知陸韜，說文會要延期兩日，說蘇州的拂水山房社的同志要來青浦以文會友，想必是要把青浦文社吸納到他們拂水山房社中去——
戌時三刻，酒闌人散，陸韜送走了眾賓客，正待回側院，陸養芳過來說：「阿兄，父親讓阿兄去有話要問。」
壽宴從中午一直持續到晚上，想必有些賓客是要一日赴宴三日飽了。
張若曦極想看到弟弟在稠人文眾中揚眉吐氣的樣子，不過丈夫陸韜方才說了不能帶她去，她自不好再提。
陸養芳嬉皮笑臉坐在那裡作揖道：「我這不是出錢買她嗎，阿兄就成全小弟吧。」
陸韜作色道：「不要動輒以銀錢壓人，張原他制藝精湛，少不得要補生員、中舉人，何差你這一百兩銀子。」站起身來，又道：「年前陳明叛逃董氏，若不是你受陳明蠱惑，陳明如何能取得田契奴契去，不要以為你做的事無人知曉，你與陳明
陸韜點頭道：「是，水仙廟裡有園亭，平日燒香的人少，都是文人雅集的多，你上次不是去過了嗎？——這次不能帶你去，父親正在氣頭上呢，莫捋虎鬚。」
陸韜看了張原三篇制藝，說道：「這樣的文，在山陰要取案首，在青浦也要取案首，明日介子要文壓全場了。」
三篇八股文一千三百多字，筆錄了大半個時辰，寫好后已經是亥夜時分。
陸韜便對張原道：「介子不如再待兩日，那拂水山房社是蘇州第一大文社，社中人才濟濟，你也正好結識一下蘇州名士，讀書、交友，是我輩的生平大事。」
陸養芳親自提一盞燈籠領著兄長陸韜走過側巷，到了他這邊的院落，陸韜奇道：「怎麼到這邊來了，父親呢？」
張原道：「去年不是給姐姐寫信了嗎，姐姐回信贊我筆力大進——不瞞姐姐，那信是我口述，由小武代筆的。」
陸兆珅也覺得有面子，對眾賓客道：「商周德是太僕寺少卿商周祚之弟，會稽商氏與我兒陸韜的內弟有姻親關係——」
陸韜知道妻子不是在徵求他意見，而是想聽他誇獎張原，當下壓低聲音大讚一番，張若曦喜得眉花眼笑，卻道：「莫要這樣誇他，他還小，經不得誇，陸郎的書法
陸養芳挽著兄長的手說：「父親今日高興，多喝了兩杯，已扶進去歇息了，是小弟找阿兄有點事——」
張若曦不想讓丈夫為難，說道：「我不去，你們回來仔細說文會的事給我聽就是了。」
陸韜以為張原的勘合牌是向西張哪位做官的族叔借的，也沒多問。
張若曦嫣然一笑，倒了一些水在端硯上，捏著牛舌墨在磨，說道：「姐姐給你磨墨，你明日要參加文會，就得帶幾篇自己的八股文去，到時還得臨場作文。」
兩張黃楠木書案並未拼在一塊，而是隔著數尺，空隙處有一條烏木矮几，几上列著兩個宣德花觚，分別插著海棠和靈芝草，在兩個花觚之間，還有一塊兩尺高的太湖石，孤峰聳峙，雖小卻有凌雲之態——
張若曦搖頭笑道：「曲高和寡，名落孫山。」磨好墨，將一支吳興兔毫筆遞給張原，說道：「姐姐又要考你了，看你字長進了沒有？」
陸養芳見一向懦弱的兄長竟然不聽從他，還藉著酒勁教訓了他一頓，自是惱羞成怒，心道：「是陳明之妻柳氏勾引我，我是上了那淫婦的圈套！」恨恨地將身邊茶几上的一個茶盤掃到地上摔得粉碎。
張原心道：「十余年後張溥成立復社，就是不斷吸納小社壯大起來的，而萬曆年間文社初興，都是地方士子以揣摩時文風氣結成的小團體，相當於讀書會，目標是
張原贊道：「姐姐眼光一向極好。」
陸韜道：「介子的字練的路子很對，沒有俗態，差的就是長年累月的積淀，以後要多臨名家法帖，揣摩領悟，當會更進一步。」
陸兆珅讓人把陸韜叫過來詢問，陸韜也不知道馬千乘是誰，賓客中便有人發出譏笑聲，張原正待上前解釋，那陸兆珅就已經惱道：「把那份賀禮拿來看看有沒有拜帖。」
南窗下擺放著兩張黃楠木書案，陸韜與張若曦一人一張，二十五歲的張若曦雖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依然保持在閣閨女時養成的習慣，每日要寫幾張大字，張若曦擅長的是漢隸《華山碑》和趙松雪的楷書——
陸韜心中惴惴，不知老父問他何事，不會又發火吧？
張若曦問：「文會還是在水仙廟舉行嗎？」
張若曦便對張原道：「聽到沒有，不許驕傲，還得繼續用功臨帖。」
張若曦笑道：「怎麼，怕姐姐回山陰去會管著你了！」
另一張書案上的陸韜說道：「介子就把縣試兩篇制藝和與斗垮姚秀才的那篇八股抄錄下來，明日帶去就行，大家以文會友，很熱鬧的。」
陸兆珅也納悶，石柱土司馬千乘，他連名字都沒聽說過，難道是兒子陸韜去年鄉試時結識的？
陸韜搖
張若曦道：「那次是水仙廟花照會，水仙廟就是太湖神廟，太湖神誕辰，照例日間演戲，夜間設琉璃燈，燈畔列瓶幾，插花陳設，以較勝負，我扮作陸郎的表弟，幫著布置瓶花，竟無人識出我是女子。」
眾賓客又聽到夔州石柱宣撫使馬千乘有賀禮送到，都奇怪了，青浦陸氏何時與川東土司有來往了？宣撫使乃是四品官，雖說人沒有來，但有賀禮到那也是很給陸氏面子了，不過這莫不是陸氏虛張聲勢，自說自話，根本就沒有什麼土司來送禮？陸兆珅最近吃了松江董氏的大虧，想借這機會挽回一點顏面？
陸養芳拉著兄長到小廳坐定，促膝道：「阿兄，弟有一事相求，阿兄的內弟張原有個婢女，高挑矯健，是個宜男之相，弟至今未有子嗣，有意納張原那個婢女為妾，請阿兄向張原說一聲，弟願以五十兩銀子買她的奴契。」
陸韜道：「那是我內弟的貼身侍婢，怎會賣給你，這話再也休提。」
張原笑道：「那姐姐肯定是第一了。」
張若曦忙道：「先專心寫，不要說話。」
拜帖當然有，是石柱宣撫司專用拜帖，壽禮除了紋銀六兩和錦緞等物之外，在箱底還有金鑄壽星捧桃一尊，重約三、四十兩，眾賓客都一齊驚呼，這份賀禮可夠厚重的，四十兩黃金值得三百多兩銀子吶，石柱土司果然出手豪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