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四十四章 欺負痛了
少婦與那些婢子、僕婦都是愕然，少婦轉怒為喜，問：「你是誰家女眷？」一面命僕婦給張若曦看座——
兩個人走到滄浪亭邊一看，亭上是兩社中人，亭外或坐或立都是拂水山房社帶來的僕人，見她二人走近，十幾雙眼睛「唰」地聚過來，穆真真無所謂，男裝的張若曦卻吃不消被這樣盯著看，生怕露破綻，便輕聲道：「真真，我們先到神祠去拜拜太湖水仙，等下再來。」
張若曦抿唇微笑，穆真真沒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好直接問，便開玩笑道：「那肯定是因為你會武藝，小原才不敢欺負你，不然就欺負了。」
那少婦道：「我家相公姓楊，今日主此文會，陸家娘子的相公也是來參加文會的吧。」
範文若「騰」地站起身來，戟指張原，厲聲道：「張原小子，今日你若不把那部《可儀堂時文八百題》交出來對證，我就叉你去見官，你這是辱我鄉試首藝是抄襲，我與你勢不兩立。」
張若曦道：「是，還有我弟弟也在滄浪亭中。」
陸韜上前幾步，正要緩頰求情，卻見張原從容不迫道：「何必見官，這事若見官豈不就鬧大了，于范舉人名聲有損——請存雅量，暫勿暴躁，讓在下把話說完。」
眾人都不敢開口。
水仙廟殿宇數楹，正殿供奉的太湖水仙是個女子，寶相莊嚴，卻又有嫵媚之相，張若曦和穆真真拜了拜，轉到寶座之後，卻有少婦、幼女坐在後
範文若怒極，厲聲道：「你說，你說，今日你若不拿出證據來我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範文若疑惑道：「《可儀堂時文八百題》，有這部書嗎，我怎麼不知道？」範文若是開書鋪的，大江以南的書鋪出了什麼大的時文集子他肯定知道，《可儀堂時文八百題》那肯定是數十卷的大部頭了，他怎麼會不知道，而且可儀堂這書鋪名字也不熟悉，也許是小書鋪——
張若曦今日梳的是男子髮髻，難以取信於人，趕緊又一手扶著穆真真，蹺起一足，脫去蝴蝶履，露出小小弓鞋——
滄浪亭上，拂水山房社的盟主範文若高聲朗誦完了自己鄉試首藝「大畏民志」，喘了兩口氣，傲視青浦社諸人，又盯了一眼張原，輕蔑一笑，卻又假意謙虛道：「這是陳年舊作了，不值一哂，請諸位品評。」回到西首坐下，坐等對方誇獎。
穆真真卻又破涕為笑，想想自己真是沒道理，少爺哪裡欺負她了，害得大小姐誤會，等下說不定會責備少爺，忙道：「大小姐，少爺沒有欺負小婢，真的沒有。」
張若曦道：「難怪小原會帶你出來，你會武藝的。」側頭瞅著這墮民
少婦和那幼女都站起身來怒視張若曦，一個婢女就叫道：「婢子去喊人來——」楊家的男僕就在殿外。
張若曦一看不妙，事情要鬧大，趕緊摘下漢巾冠道：「誤會誤會，我也是女子。」
張若曦納悶了，問：「沒欺負你那你哭什麼？」
秦氏笑著搖頭道：「我可不敢去，我家相公看到會責罵我，等文會散了再去看芍藥吧，陸家娘子以後多多往來。」
蘇州屬於南直隸，紹興是浙江，範文若參加鄉試是在南京，紹興人參加鄉試是去杭州，紹興書鋪趕著刊刻的都是會試墨卷和杭州鄉試的墨卷，不會刻印其他行省的墨卷，因為賣不出去，各省有各省的文風，鄉試主考官也要考慮各省文風不同來取士的——
少婦姓秦，遇到張若曦很高興，笑道：「陸家娘子膽大，敢扮男子出遊，我卻是不敢。」
範文若道：「據我所知，紹興府是看不到我這篇制藝的，這篇制藝在我拂水書屋也只刻印過專集，並未在外行銷。」
張原與青浦社、拂水山房社諸人在滄浪亭上論藝爭辯時，張若曦和穆真真就在水仙廟小園的芍藥和海棠間流連，張若曦一邊賞花一邊問穆真真話，問這墮民少女是怎麼投在她
「啊。」張若曦慌了，趕忙安慰道：「別哭別哭，快別哭了，小原還是欺負了你是吧，把你欺負痛了是吧，唉，這個人，我還以為他變得乖巧了，怎麼還是這麼莽莽撞撞——」
……
張若曦一見有少婦幼女在這裏，頓忘自己是扮男子的，趨前笑問：「你們是來遊園的嗎，芍藥開得正好，海棠半凋零了——」
張原不疾不徐地道：「我早先問過你，你說這篇制藝紹興不會有，現在又說有了，好，我不與你爭這個，我只朗誦我所記得的這篇制藝，讓諸位聽聽與范舉人的這篇相同在哪裡，不同又在哪裡，如何？」
穆真真起先含笑道：「怎麼會，少爺不會欺負婢子，若婢子做錯了事，少爺要責罰也是應該的——」正這樣說著，可不知怎麼突然想到如果少爺也像那些喇唬那樣給她白眼侮辱她欺凌她，那她怎麼辦？
張原道：「那就奇了，為何這篇八股文我曾在一部《可儀堂時文八百題》的集子里讀過？」
卻聽張原說道：「可儀堂選本里的這篇『大畏民志』與范舉人方才朗誦的『大畏民志』大同小異，但我以為，可儀堂選本里的那篇更為精妙冷雋，而且文後註釋說是正德年間某地鄉試前三名的墨卷——」
走近那少婦跟前時，小腳立足未穩，身子一側，手自然就按在少婦肩頭好穩住身子，少婦和身後的婢女都嚇得尖叫起來，一個
楊石香正待出口稱讚，張原道：「且慢——」拱手問範文若：「范舉人這篇制藝可曾在我紹興府刊印過？」
穆真真含羞點點頭。
範文若聽張原這麼說，心中一凜，冷笑道：「我這篇制藝既是鄉試墨卷，流傳到山陰也是有可能的，恰被你讀過，恰被你記住了，今日就想以此拙劣伎倆來羞辱我是嗎？」
穆真真笑道：「不怕，傷不著大小姐的。」
張若曦聽穆真真三拳兩腳就打倒了幾個喇唬，奇道：「真真你會武藝啊？」
穆真真眼疾手快，一手攙住張若曦，一手格開那僕婦揮來的一拳，那僕婦用力過猛，踉踉蹌蹌衝出幾步，差點摔倒。
張大小姐和張原少爺一般的平易可親，穆真真心中歡喜，便從大善寺賣果子被喇唬追著跑說起，張原少爺怎麼幫她脫險、怎麼找到三埭街讓人抓走了喇唬、又出錢請魯醫生治好了她爹爹的黃疸病——
坐了一會兒，張若曦道：「且去看看文會怎麼樣了，楊家娘子也一起去吧。」
張若曦想起一事，低聲問：「真真，告訴我，小原欺負過你沒有？」
穆真真難為情道：「婢子是想起少爺對婢子好，感動得哭了。」
這樣一想，心如刀絞，別人欺負她她不會傷心，如果連少爺也欺負她那她就覺得眼前一切都失去了顏色，心痛得要抽搐，穆真真很少流
陸韜、楊石香等人都是大驚失色，誣說舉人墨卷是抄襲，張原這個禍闖得太大了，這要是見官，張原絕對要挨板子——
少婦秦氏和女兒都嘻嘻地笑，秦氏讓僕婦端上茶點，請張若曦食用，絮絮叨叨說話，很是親熱。
張若曦和穆真真轉出神祠，張若曦吃吃笑道：「若不是真真幫我擋了一下，我差點被當作孟浪登徒子挨頓好打，這男子可不是那麼好扮的。」
張若曦豎起一根手指到唇邊道：「噓，萬勿聲張，若被家中老人知道，是要挨罵的。」
張若曦坐下道：「我是陸生之妻，自家姓張。」
穆真真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少爺怎麼會欺負婢子呢，少爺對婢子很好很關照。」
不知為什麼，張若曦倒被穆真真說得臉紅起來了，岔開話題道：「我們到亭邊看看他們說些什麼，好像在念八股了，哦，不是青浦社這邊的人在念，是蘇州人，拖著蘇州腔呢。」
範文若盯著張原，恨恨點頭道：「好，好極，就讓眾人聽聽你的這篇『大畏民志』是什麼樣的，到底如何個精妙冷雋法，看究竟是誰抄襲誰！」
張原道：「我既說這篇『大畏民志』我曾讀過，當然會拿出證據來，但那本《可儀堂時文八百題》的書我現在是拿不出來的，遠在山陰，而且是幾年前看過的，早不知丟到哪裡去了，別急，聽我說，書是沒有，但那篇制藝我卻記得清清楚楚，我可以當場背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