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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太平記

九章、太平記

元弘三年(1333年)五月二十二日,千種、赤松、足利等將領聯名奏請后醍醐天皇御駕回歸京都主持政務。二十五日,后醍醐天皇在進京的途中,下詔宣布廢除光嚴天皇。三十日,赤松則村父子率領一門郎黨五百人在攝津的兵庫迎接了御駕,六月二日,在攝津地區活動的楠木正成率其部下七千人于路拜接。后醍醐天皇將正成召到御駕前,感慨萬分地說:「今日之成功,全賴卿家的忠誠能戰呀!」
后醍醐天皇一複位,就立刻收回皇族和公卿們失掉的土地,恢復他們對莊園的統治,對幫助他打倒幕府的武士們反倒處處設限,很少賞予實際利益。而原本被幕府和各地守護、地頭們壓榨得喘不過氣來的百姓們也並沒能從新政中得到好處,甚至后醍醐天皇為了充實國庫和擴建宮殿,稅收只有更為繁雜、沉重。
首先,身甲除仍以肩帶固定外,並非「套頭衫」,而在一側開口(多在左側),上面覆蓋「脅楯」(一套獨立的甲片,由脅下一直延伸到大腿)。其次,在胸前垂掛有兩條甲片,右邊的長而且寬,稱為「栴檀板」,左邊的較短而狹,稱為「鳩尾板」。當武士伸長左臂,側身拉弓放箭的時候,鳩尾板正好遮蓋住心口;而當在馬上用右手揮舞太刀的時候,栴檀板也可以防護最大的破綻——右胸或右脅。第三,知名武士的頭盔上一般會設置純粹只具有裝飾作用的金屬飾品,大多設置在頭盔前方,稱為「前立」,主要的形制是「鍬形」。
元旦當日,尊氏首先集中兵力對宇治發動了攻擊,由於正成、正季兄弟防守得異常嚴密,攻打了整整一天後,尊氏軍竟未能前進一步。九日至十日,尊氏又將突破口改在了淀,但義貞所部拚死抵抗,尊氏仍無法得手。
須知因為抗元戰爭的洗禮和磨鍊,九州、四國豪族們的勢力普遍龐大,雖然龐大,卻極艱苦。這是因為元軍到來之時,九州、四國的豪族們首當其衝,被迫徵兵拉伕,殊死抵抗,然而戰後卻很少能得到幕府的獎勵,一族郎黨不可散去歸農,人人心懷怨憤。好不容易盼到幕府倒台,然而所謂的「建武新政」也無法給他們以實利和補償,皆恨朝廷入骨,莫不希望再建一個能對自己有利的武士政權。尊氏的到來,使他們終於看到了一線曙光。
由於楠木正成的奮勇作戰,牽制了幕府軍隊的主力,使各地的守護、地頭們看到了幕府的無能,於是在正成和大塔宮的努力下,四方烽煙迭起:播磨的赤松則村(入道圓心)、則佑父子在要隘苔繩城起兵,斷絕了關西幕府軍和六波羅探題的聯繫,並在船坂山收編了鎮西探題派往京都支援六波羅探題的部隊;伊予的河野一族大破長門探題的三百水軍;肥后的菊池武時、阿蘇大宮司率領島津、大友等豪族進攻鎮西探題……倒幕風潮如同瘟疫一般蔓延開來,全國性的倒幕形勢就此形成了。
元弘三年(1333年)三月初,此時幕府大軍還在圍攻金剛山上的千早城,突然後院起火,后醍醐天皇的身影出現在山陰道上,很快就聚集了數萬兵馬,任命千種忠顯為主將,東進直逼京都。播磨豪族赤松則村自願率部擔任先鋒,他是天下知名的勇士,一路上勢如破竹,順利擊破了幕府軍的重重防線,甚至在三月十二日一度攻入京都。由於兵力單薄,赤松則村終於在巷戰中落敗,退往山崎、八幡地方屯紮,等待千種忠顯的大部隊趕來會合。
【●京都和鎌倉的陷落】
據說大塔宮與楠木正成一直都和被流放隱岐島的后醍醐天皇密通書信,因此後醍醐天皇雖然身處僻遠,對於全國形勢的掌握卻非常明確,於是當看到時機成熟,他遂在親信千種忠顯等人的保護下,于元弘三年(1333年)閏二月二十四日乘船逃離隱岐,為了躲避追兵,最後在伯耆國的名和湊登岸。
【●金剛山上】
原來,北畠親房、顯家父子在接到討伐詔書後便積極行動了起來,當尊氏的主力部隊一離開鎌倉,前往箱根·竹之下和義貞的部隊決戰時,北畠軍即開始向西運動,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將領北畠顯家的率領下,風馳電掣般突破了鎌倉的重重防禦,緊緊跟在尊氏後面。此刻,當北畠氏的旗印出現在京都城外時,尊氏知道,大勢已去了。
楠木正成對建武政權的愚忠被後世統治者利用,尊其為「軍神」。就其本人能力和品格來說,無愧於一代名將,然而明知建武新政完全是開歷史的倒車,「天下已經背離了君王」,他仍奮不顧身直到戰死,卻不能不說是受了后醍醐天皇大力鼓吹的朱子學毒害,於國於民都是無益的。
就這樣,莊園主對莊園的控制更為減弱,莊園逐漸變成了他們的食邑而非采邑。相對的,庄官和地頭們則與幕府派駐當地的守護們更為緊密地聯繫起來,莊園經濟逐漸向由守護所控制的中世領國經濟轉化。
【●建武中興】
足利尊氏自己也很清楚,楠木正成用兵之策遠在自己和新田義貞之上,並且京都附近是正成打過多年游擊的所在,地形熟悉,根基深厚,想要佔領京都,必須先爭取楠木正成的相助。於是他寫信給正成,許他事成以後封以畿內、南海十一國的土地,然而被正成一口回絕了。
新田義貞的關東大軍在北條一族滅亡的當天,也就是二十二日進入了鎌倉城。末代將軍守邦親王被廢黜,自源賴朝開幕以來歷經了一百四十二年風雨的鎌倉幕府至此拉下幕布。
日本國土地面積狹小,鎌倉(含)以前的戰爭中很少有過長途遠征的事例,因此並不重視軍隊補給,大軍所到之處,往往縱兵搶掠,自籌糧餉。沒有穩固根基而能殺入京都的部隊,往往因為兵力龐大但糧草不繼而迅速弱化,遭遇攻擊便全線潰散——前此的木曾義仲是如此,現在的足利尊氏也是如此。
庄官和地頭們當然不肯白乾活,他們也需要佔有年貢的一部分,因為莊園主對莊園土地的控制力越來越弱,因為庄官和地頭們的胃口越來越大,年貢分配比例總是談不攏,最終很多庄官和地頭們甚至把年貢徹底攫取入自己的囊中。莊園主們向幕府提起訴訟,在幕府的干涉下,雙方同意將「下地」(即可徵收年貢的領地)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的產出上交給莊園主,另一部分的產出完全由庄官和地頭們控制——這被稱為「下地中分」,形成於鎌倉中期。
就在尊氏萬事俱備的時候,最後的一線東風也終於來到了——早在元弘三年(1333年),不甘失敗的北條餘黨就擁立舊執權北條高時的次子北條時行為總大將,在信濃的諏訪掀起反旗,到了建武二年(1335年)七月初,這支叛軍居然連戰連捷,直致攻破鎌倉。足利直義殺害了被囚禁的大塔宮,然後保護著成良親王逃往駿河。
「中先代之亂」和尊氏的反亂就由此揭開序幕。
楠木正成組織了勤王部隊開入京都,並著手布置防務工作。當尊氏的部隊在來年(1336年)元旦對京都發動攻勢時,十二月三十日前的最佳形勢已經不復存在,一個貫穿勢多(防衛將領千種忠顯、名和長年、結城親光)、淀和山崎(防衛將領新田義貞、脅屋義助)、宇治(防衛將領楠木正成、楠木正季)的三角形防禦體系已經構成,尊氏不可避免地被捲入了艱苦的攻堅戰中。
播磨重鎮白旗城正卡在中國通往九州的要衝上,官軍、叛軍雙方都非常重視它的存在價值,足利尊氏臨走前,特意留下名將赤松則村及兵士五百防守該城。果然他前腳才離開,新田義貞後腳就到了,親率六萬大軍進攻白旗城。然而在長達三個月的攻城戰中,義貞用盡各種辦法,卻始終未能將其攻克,赤松則村的奮戰為足利尊氏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最後新田義貞只得留下一支部隊繼續圍城,自己則和弟弟脅屋義助轉向攻略其它城池。
然而短視的公卿們卻竭力反對這一正確戰略,似乎在他們看來,真正的朝敵不是急欲竊取皇統的足利尊氏,反倒是要剝奪他們來之不易的優裕生活的楠木正成。后醍醐天皇也是同樣想法,他駁回了正成的奏摺,命令他率兵出京去協助新田義貞,抵禦足利叛軍。
山崎西去櫻井驛,傳是楠公訣子處。林際東指金剛山,堤樹依稀河內路。想見警報交賓士,促驅羸羊委獰虎。問耕拒奴織拒婢,國論顛倒君不悟。驛門立馬臨路岐,遺訓丁寧垂髫兒。從騎肅聽皆含淚,兒伏不去叱起之。西望武庫賊氛惡,回頭幾度睹去旗。既殲全躬支傾覆,為君更貽一塊肉。剪屠空復膏賊鋒,頗似祁山與綿竹。脈脈熱血灑國難,大淀東西野草綠。雄志難繼空逝水,大鬼小鬼相望哭。
建武是后醍醐天皇複位次年(1334年)所改的年號,但實際上各種改革措施從他本年進入京都后就開始了。他首先重開記錄所,並設「恩賞方」以頒布獎賞措施,發布「諸國平均安堵法」,隨即廢除攝政關白之職,將行政權力徹底集中到自己手中。
首先尊氏水軍在直義陸軍的配合下,于長達十數里的海岸線上展開了聲勢浩大的登陸作戰,脅屋義助的經島守軍在經過頑強抵抗後放棄了陣地。於是直義大軍鋪天蓋地地卷向楠木正成鎮守的西之宿,五百楠木武士瞬間就被淹沒了。然而,楠木武士早已捨棄了求生之念,他們的驃悍敢斗完全超出了敵人的想象,「菊水」(楠木家紋)旗如同猛虎般楔入敵陣,足利軍如波開浪裂一般,連足利直義本人也被流箭射中馬足,幾乎死在亂軍之中。
於是,所謂的「建武新政」很快就使得原本被壓制住的種種弊端,沒隔一年就全番暴露出來。失望至極的武士們紛紛聚攏在源的名門足利尊氏身邊,慫恿尊氏掃除「惡政」,重新開創一個武士掌權的時代。
因此北條高時對足利高氏,可謂是相當器重。然而器重歸器重,在得宗專制下,非御內人是很難有機會滲入到幕府權力中心去的,這肯定會引發很多外樣,包括足利高氏本人的不滿。元弘元年幕府徵發大軍攻打笠置山,九月二日下達的命令,五號就要出發,使得父親剛剛過世,還沒來得及做法事的足利高氏帶孝出征,其心中的憤懣更是可想而知。
由於無論在官職上還是手中的兵力上,朝廷中唯一可同尊氏匹敵的只有新田義貞,所以要想創造出軍事上尾大不掉的先決條件,尊氏必須先將屯紮在關東、監視著鎌倉的足利直義的義貞拔掉。他計劃的第一步是散布傳言「義貞是籍尊氏之子千壽王的威名才號令群豪攻破鎌倉的」,在朝廷中掀起究竟誰是「中興第二功勞者」的討論熱潮。后醍醐天皇早想拉攏尊氏,於是順手將「中興第二功勞者」的榮譽加到了千壽王頭上。各國源氏豪族見尊氏勢大,又有天皇偏袒,紛紛脫離義貞控制倒向尊氏一側。義貞是個很情緒化的傢伙,負氣之下索性帶著一族移住京都——從此,關東地區徹底變成了足利一門的天下。
到了江戶時代,大規模的戰爭已經停息,具足的裝飾性重新抬頭,又添加上很多已被淘汰的大鎧上的零散部件,這種具足被稱為「當世具足」。
就在尊氏一籌莫展的時候,播磨的赤松則村、贊岐的細川定禪派來了聯絡使者,表示願意協助夾擊京都。十日,赤松則村之子范資和細川定禪率領中國、四國的大軍突然襲擊了山崎陣地,脅屋義助戰敗逃亡。山崎失陷,楠木正成的三角形防禦體系頓時崩塌,各方官軍全面潰散。義貞率殘兵連夜進宮護送后醍醐天皇逃往叡山,楠木正成、名和長年等人也都率領殘餘部隊向該方向突圍而走。十一日,尊氏軍進城,京都宣告淪陷。
日本原本的土地制度,是屬於封建莊園制,莊園主控制了全國大量土地,向耕種莊園土地的百姓們收取年貢,從而維持本階層的生存和活力。這一情況從鎌倉幕府開始有所改變,首先因為大量幕府御家人成為實際控制莊園土地的庄官和地頭,因此並不居住在莊園中,而是居住在遙遠的京都和奈良的那些莊園主,就必須通過這些庄官和地頭來包收年貢,稱為「地頭請」。
元弘三年(1333年)正月,幕府再次調集大軍,號稱百萬,分三路攻打赤坂、千早和在大塔宮護良親王控制下的吉野城:阿曾時治八萬人馬攻打赤坂城;二階堂道蘊六萬人馬攻打吉野城;剩下的數十萬人馬由大佛高直率領攻打千早城。十余日後,赤坂、吉野兩城被攻陷,駐守赤坂城的正成部將平野將監被俘,吉野城的大塔宮則突圍逃到了吉野山。只有千早城由於地勢良好,三面都是懸崖,狹窄的山道每次只能容納不過千人的隊伍行走,正成又頻施奇計,圍困三個月後依然完好如初地屹立在金剛山上。
〔古代日本的鎧甲及其演變〕
后醍醐天皇一心要恢復天皇往日的榮光,權柄在手,不受公卿、武士的制約,然而皇族並非僅他一人,高高在上的他當然可以這麼想,被壓在底層的持明院統諸人可是別有心思。且說被迫遠離根據地關東,避于備后一隅的尊氏,此刻突然接到了被廢的持明院統舊帝光嚴院的院宣。院宣命令尊氏聚集兵馬,討伐偽帝后醍醐和匪將新田義貞,重扶光嚴院複位。勢窮時衰的尊氏一黨喜不自勝,立即豎起光嚴院的御旗,宣布討伐逆賊新田義貞,並手持院宣在各國徵兵。十五日,應九州豪族的敦請,飄揚著光嚴院御旗的尊氏軍堂堂正正地西下了。
於是趁著官軍因勝而驕,追趕不力的契機,足利尊氏在九州晃蕩了不過一個月,就拉起了一支龐大的部隊,號稱五十萬,于延元元年(1336年)四月三日啟程,分水陸兩路浩浩蕩蕩地踏上了東征之途。
據說北條的武士們在最後關頭打得非常英勇——雖然這已經無補於大局了——其中洲崎方向的抵抗最為慘烈,堀口貞滿進行了六十五次艱苦的突擊戰,最後幕府執權北條守時在大勢已去的情況下與全體士兵集體自殺,洲崎才被攻克。極樂寺方向的大館氏明甚至被敵將大佛貞直殺傷,右翼軍幾乎崩潰,新田義貞在得知消息后,親率主力向大佛貞直後退的片瀨、腰越方向殺去,將其擊敗。
建武元年(1334年)十一月,因為大塔宮暗自招兵買馬,以防變局,尊氏見機會來到,遂上奏誣其謀反,愚蠢的后醍醐天皇「當機立斷」拘捕了大塔宮,並討好似地送往鎌倉關押。
趁著戰勝之勢,除留下千壽王的少量部隊駐防鎌倉外,足利尊氏不顧背後義良親王和北畠親房已從陸奧發兵,親率幾乎全部兵力西上,準備在朝廷新挫,兵馬調度不及的情況下一舉拿下京都。一路上,各地對建武新政不滿的武士競相加入尊氏軍,總兵力號稱數十萬之眾。
因為建武新政失去人心,最主要是失去了各地的武士之心,據說竟連聲威赫赫的楠木正成在本領內徵兵,一門郎黨都面有難色。正成知道官軍兵力既薄,士氣低落,又缺乏足以制約敵方的水軍力量,此去無異於以卵擊石,必無生理。於是他留下主力部隊以保存反攻的實力,自己只帶了胞弟正季和五百名親信武士馳往前線。
眼看尊氏敗局已定,建武君臣歡天喜地開宴慶功,只等朝敵首級一到便可論功行賞。楠木正成趁機進諫后醍醐天皇,警告說「新政失卻民心,遂使武士倒向尊氏」、「此時當用懷柔政策,赦免尊氏一切罪責,主動詔其還朝」、「如持明院統再起,則國家危矣」。
此時,尊氏方的兵力已經遠遠超過義貞,而贊岐的細川定禪、備中的飽浦信胤、越中的普門利清等豪族也在各處群起響應。義貞以寡敵眾,關鍵時刻從幕府方投降過來的佐佐木道譽等軍突然倒戈,致使其腹背受敵,終於戰敗,並在遭受重大打擊後退往伊豆國府。不久,義貞在國府的防守戰中再次落敗,率部退回京都。
日本掛甲的主體,也即身鎧,大多用金屬或皮革的甲片縫合而成,形如背心,肩部有帶相系。到了奈良時代,因為大量學習中國文化,原本在肩頭打結的四條帶子,逐漸變成由後背向前胸延伸的兩條帶子,結紐在胸前,類似於流行於我國南北朝直到五代時期的兩當鎧。
大塔宮護良親王早在中興初期就預見到了尊氏可能發生的叛亂,所以特意在尊氏封地的關東插進了一個新田義貞,又在他背後的奧州安上了一個北畠親房,而既忠實可靠又足智多謀的楠木正成則被封在京畿,他的封地攝津、河內好象巨人的雙臂般拱衛著天皇所在的京都。另外,雖然尊氏被封在關東,卻只將足利直義放在鎌倉鎮守,他本人則以輔政之名被栓在京都坐冷板凳。尊氏在京都舉步維艱,根本沒有機會的造反,自然恨透了大塔宮,於是在逼走義貞后,矛頭立即指向大塔宮。
因為正成非常清楚,各國武士對建武新政的失望,不會因為尊氏一人或者足利一族的滅亡而就此煙消雲散的,如果后醍醐天皇不改變重用貴族、輕視武士的態度,那麼新田義貞也可能變成足利尊氏,名和長年也可能變成足利尊氏,甚至連自己都可能會有失望蛻變的一天。大勢如此,是不以人們的主觀意識為轉移的。當然,后醍醐天皇對此完全聽不進去。
【●湊川合戰】
到了這一年的三月受命進攻船上山,高氏再次被不情不願地拉上了幕府的戰車,而他率兵才走到丹波的篠村,就聽說前面的名越高家已被赤松則村擊敗。高氏本來就因在父喪和患病時被幕府提勒到前線而憋了一肚子的火,現在見進退無路,索性橫下一條心,於四月二十七日在八幡神宮前宣布起義,並向全國的源氏發出檄文,要求聯合倒幕。
置笠山政權熱鬧了沒幾天便被鎮壓下去,后醍醐天皇遭到流放,各地倒幕派紛紛沉寂下去,只有楠木正成還在赤坂城堅持戰鬥。大概是為了向天下示威,幕府攻打這樣一座只有兩町大小,五百人防禦的小城,竟然調遣了足利高氏等諸將率領的數萬大軍(傳稱三十萬)。
足利本是源氏的名門,這位足利高氏正是上文提到過在霜月騷亂后自殺的足利家時的孫子,雖為次子,但因長兄早亡,遂成為一門總領。足利一門雖非御內人,和執權北條氏的關係卻很親密,多代通婚,高氏本人的名字也是得蒙執權北條高時下賜「高」字而確定的。
然而本以為可以一蹴而破的小小赤坂城在正成的出色布置之下固若金湯,城裡布下了疑兵,城外又有游兵騷擾,幕府大軍圍攻二十余日,百計用盡,竟然不能攻克。最後還是由於城中兵糧不足,正成假裝集體自焚,趁著幕府軍懈殆的機會率部混出重圍,在群眾基礎良好的金剛山打起了游擊戰。幕府軍在山林中到處挨打,耽擱了許多時日也找不到楠木軍主力的蹤跡,只好留下湯淺定佛的部分部隊長時間駐紮赤坂城進行圍剿,剩餘部隊灰溜溜地返回了六波羅探題。
日本古代鎧甲發展的第二個時期,是大鎧時期。大鎧產生於平安中期,至鎌倉時代達到頂峰。大鎧多由竹木所制,在關鍵部位加綴金屬或皮革的甲片,甲片也多是下層覆蓋上層底部,究其根本來看,仍屬於掛甲一系。大鎧有幾個獨有的特色,是世界各古代民族鎧甲樣式中都很罕見的。
此刻的后醍醐天皇,達到了他政治生涯的巔峰,眼看幕府滅亡,無論公卿、武士還是平民都拜倒在自己腳下,他心中的得意可想可知。如果此公就此咽氣的話,大概會成為日本歷史上罕見的一代英主吧,只可惜,他隨即展開的所謂「建武中興」,卻徹底毀滅了這一切。
八月三十日,后醍醐天皇為嘉獎尊氏平亂之功,特加封從二位之職,並命其即刻返京交令。尊氏磨磨蹭蹭地不肯立即成行,反而上表要求補上征夷大將軍的空缺。十月,藤原氏的上杉憲房奪取了新田義貞的領地上野來獻,在憲房的倡議下,尊氏自封征夷大將軍,網羅黨羽,以討伐奸臣新田義貞為名掀起反旗,開始公然和建武朝廷作對。
畿內風雲變幻,瞬間易主,關東地區也猛然躥起烈火——五月八日,足利高氏的同族新田義貞、脅屋義助兄弟在上野生品名神神社前舉兵。由於義貞奉高氏之子、四歲的千壽王(後來的足利義詮)為首領,甲斐、信濃、上野、下野、上總、常陸、武藏等地的源氏陸續引兵來合,浩浩蕩蕩向鎌倉挺進。
足利尊氏遠遠望見這般情景,立即派遣高師直率六千兵馬前往增援,代替直義指揮作戰。楠木正成在進行了多達十六次衝鋒后,氣勢也終於到了衰竭的時候。此時合戰已經進行了六個時辰,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邊僅剩下了七十三騎,於是長嘆一聲,與正季二人一同走入湊川神社旁的一間民房,伏刃自盡,享年四十三歲。據說臨終前,楠木正成曾詢問正季說:「你還有什麼願望嗎?」正季回答道:「願和兄長七生報國,消滅朝敵!」
五月七日,千種忠顯、赤松則村、足利高氏等人合兵一處,據稱將近十萬大軍,從三個方向對京都發起了猛攻。六波羅探題分兵六萬迎擊,全軍覆沒,北條仲時、時益等人挾裹著光嚴天皇及皇族向鎌倉方向逃跑,但在近江國內被追兵趕上,南探題北條時益在守山戰死,北探題北條仲時在番場自殺,可憐的光嚴天皇等人均被擒獲。正在圍攻千早城的幕府軍在得知六波羅探題陷落的消息后解圍退走,楠木正成的部隊也終於衝下金剛山,全面轉入反攻。
幕府軍主力剛一撤離,楠木正成便率領他的五百親兵走出山林,化裝成民伕,施用巧計再次奪回了赤坂城。然後,又在京都附近攝津住吉地方的四天王寺打敗了宇都宮公綱率領的五千幕府部隊,偽作進京之勢,被搞得暈頭轉向的六波羅探題只好再次召集數萬關東軍進行討伐。正成且戰且退,將敵軍引至赤坂城,然後主動放棄城池,潛至敵軍後方斷其糧道。幕府軍不得不再次撤退,而正成第三次奪回赤坂城后,除留下一將守御外,主力轉移到了地形更為險要的千早城。
另一方面,從鎌倉幕府中期以後,由於商品經濟的發展,很多新興武士階層逐漸與「座」(一種商業行會)相結合,不僅從土地上獲得物產,也將勢力滲透入流通領域,他們希望能夠打破舊的莊園經濟,開拓更有利於商業活動的領國經濟。后醍醐天皇親政后,為了擴大自己的收入來源,採取了一系列有助於商品經濟發展的策略,諸如撤銷近畿地區的大量關卡等等,這就必然受到這些新興武士階層的歡迎。而後醍醐天皇也藉此機會大力拉攏近畿地區的惡黨們為我所用,或許楠木正成早在正中元年(1324年),日野資朝和日野俊基化裝成修行僧潛行畿內各國的時候,就已與后醍醐天皇取得過聯絡了。
【●尊氏的敗北】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塔宮很有遠見的建議下,特任北畠顯家為陸奧守,命其與父北畠親房一同輔佐皇子義良親王鎮守奧州,任足利直義為相模守,輔佐皇子成良親王鎮守關東——在未來的時間里,這兩個人由於地位重要,都將成為歷史的關鍵。
剛從河內志貴山回歸的大塔宮護良親王被任命為征夷大將軍,輔助改革,當然,此時這一職務已經變成了榮譽頭銜。足利高氏因為臨陣倒戈,並煽動各國的源氏起義,被宣布為功勛第一,命他放棄北條高時所賜的「高」字,另賜與「尊」字,更名足利尊氏,任為正三位參議,封地武藏、常陸、下總三國,為鎮守府將軍。新田義貞敘從四位上職,封地越后、上野、播磨三國。楠木正成敘從五位下職,封地攝津、河內二國。名和長年、千種忠顯以下諸人根據功勞大小賞賜不等。
三月二日,菊池黨同尊氏軍在多多良濱打了場狠仗。菊池黨雖然兵數佔優,卻多是烏合之眾,一開始還佔有部分優勢,後來卻節節敗退,等到同盟的松浦黨陣前倒戈,終於全線潰敗——尊氏的好運氣來了。
眼看大勢已去,幕府前執權北條高時在四面楚歌的絕望中燒毀了官邸,然後帶著北條一族八百七十人在東勝寺集體自殺,許多深受北條氏恩典的武士也紛紛自殺殉主——高時這一年只有三十一歲。
且說尊氏進入京僅僅三天,正因楠木正成的堅壁清野策略而頭疼不已的時候,突然發現琵琶湖中出現了大批戰船,船上樹立著的,竟然是陸奧守北畠家的旗印!
當時的日本社會,武士階層佔有最廣泛的經濟基礎和擁有最強大的軍事力量,朝廷公卿本無捲土重來的社會基礎,后醍醐天皇之倒幕成功,本是利用了武士階層和廣大百姓對鎌倉幕府及北條氏腐敗統治的厭惡,那麼在天下大定以後,就該建立清明的政治,並且還武士階層與百姓們安定、富足的生活才對吧。然而後醍醐天皇初靠朱子學得以專政,後來也因朱子學而倒了大霉。
雖然赤松軍對京都的突襲以失敗告終,卻已經使掌握幕府實權的前執權北條高時驚恐萬狀。這時圍攻千早城的部隊還未撤回,六波羅探題極為空虛,於是高時急命名越高家與足利高氏各率七千六百人和三千人西征,進攻船上山。足利高氏此時患病未愈,正請假在家中休養,突然,一道接一道的命令傳來,被逼無奈,不得不帶病和弟弟直義及細川、今川、吉良等源氏一門,於三月二十七日踏上征途。
天皇逃離隱歧島的消息很快便傳遍全國,各國的守護、地頭、豪族們紛紛派遣使者前來表示願意接受節制,於是各國的作戰勢力趨於統一指揮,避免了亂世中常見的軍閥割據局面的產生。
應該說,這一分封格局還是有有利於中央集權的,然而由於倒幕戰爭的迅速勝利,使得積壓了數十上百年的各階層的矛盾並未因戰亂而被逐一掃清,只有暫時緩解,然後通過緩慢然而執著的變革才有可能徹底平復。那麼后醍醐天皇的改革又將如何評價呢?恐怕只有「天曉得」三個字才可以形容。
時為延元元年(1336年)五月二十五日,著名的「湊川合戰」就此展開。朝廷方面,以脅屋義助軍五千守衛經島,大館氏明軍三千扼守南之濱,楠木正成、正季的五百騎兵在西之宿布陣,總大將新田義貞則在和田岬本陣駐紮,策應各部。足利軍則以尊氏將水軍,直義將陸軍,齊頭並進,殺向京都。
但是,這一切實際上都在楠木正成的預料之中。京都防禦失敗后,正成堅壁清野,在緊要關隘布下重兵,並派遣部隊截斷尊氏的糧食供給線——京都,成為了一座巨大的牢籠。
關東各地武士紛紛合流,尊氏手下很快就增加到了三萬餘人。在和直義匯合后,官軍一路東向,擊敗了遠江的橋本叛軍,然後又在駿河、武藏消滅了叛軍主力,十九日徹底收復了鎌倉,北條時行逃走。由於時行是已經滅亡的先代鎌倉幕府執權的遺孤,而攻破鎌倉僅二十日就失敗了,故此次叛亂被後世稱為「二十日先代之亂」或「中先代之亂」。
在京都西面的櫻井驛,正成和年僅十一歲的幼子正行演出了歷史上有名的「櫻井決別」。日本江戶時代著名詩人賴山陽曾經有《過櫻井驛址》一詩,緬懷楠木正成:
十一月二十五日,新田義貞在三河的矢引川大破足利尊氏部將高師直的前軍。十二月五日,又在駿河的手越河原大破足利直義的部隊,突破了箱根天險,軍勢直逼鎌倉。在鎌倉坐鎮的尊氏見東海一路吃緊,急令直義在竹之下死死頂住,自己親率大軍支援。十一日至十二日,尊氏首先打敗了兵力比較薄弱的尊良親王,然後集中東山道方面的精銳部隊同義貞展開決戰。
正月十六日,正成、義貞、顯家的部隊開始對細川定禪駐紮的三井寺發動突擊。在官軍優勢兵力的攻擊下,三井寺的細川軍全面潰退。從二十七日到三十日,官軍對京城中糧盡氣衰的尊氏叛軍發動了長達四天的總攻,到三十日傍晚,京都收復,尊氏及殘兵數萬人遁入曾經是他發家之地的丹波篠村。二月三日,尊氏繼續西逃到了攝津的兵庫。十日,足利直義的殿軍被義貞、顯家軍擊敗。十一日,在以阻截義貞、顯家軍為目的的豐島河原之戰中,尊氏軍再度被擊敗——這回尊氏敗得好慘,當他乘船逃到備后時,部屬只剩下了兩千人。
【●足利尊氏的反亂】
尊氏造反的消息傳到京都,后醍醐天皇大怒,立即向全國下達了「尊氏追討詔」,任命尊良親王為上將軍,新田義貞為大將軍,分別從東山道和東海道兩路進攻鎌倉。同時傳檄奧州,命令北畠親房從尊氏身後發動攻擊。
具足和大鎧相比,有如下幾點不同:一,甲片變大,連綴方式變簡單,因此製作工藝也更簡便,製作流程縮短;二,刪去了很多不實用的金屬部件,代之以實用的部件,防護更為嚴密;三,種類樣式繁複多樣,包括頭盔上的裝飾品也五花八門,並且大量出現裝在頭盔側面的「脅立」、頂部的「頂立」,以及裝於後部的「后立」。
古代日本的鎧甲樣式非常獨特,大致經過了掛甲、大鎧和具足三個發展過程。日本現在發現的最早的成型鎧甲,大致對應著古墳時代,基本屬於掛甲。所謂掛甲,是指甲片層層相疊,下一層甲片必然覆蓋上一層甲片的底部。我國商周時代也大量使用掛甲,其後逐漸演化為棉襖甲——即將甲片補綴于襯裡上,互不覆蓋,或者上片覆蓋下片頂部,與掛甲正好相反。
面對如此龐大的敵軍軍勢,京都朝廷再度手足無措。只有楠木正成足夠沉著,他早在尊氏西渡以後,就已經開始考慮未來的形勢對比和相應的防禦對策。當后醍醐天皇向正成問計時,他胸有成竹地奉上了寫成已久的《楠木奏摺》。在此奏摺中寫道:「尊氏率筑紫九國之眾進犯京都,其勢如洪水猛獸。如以我疲兵對之,以慣常之法戰之,則必敗無疑。應召回義貞,君王退避山門,正成退守河內,引賊入京,遂以兵封鎖淀川河口,切斷京城聯絡,絕其糧道,派兵騷擾,敵必疲憊不堪。此時,義貞自叡山、正成自河內,兩翼進攻,則朝敵一舉可滅。」
二十五日,當尊氏到達筑前的蘆屋浦時,九州豪族少貳貞經首先派遣五百騎人馬前來迎接。然而,肥后的菊池黨首領菊池武重時在新田軍中,其弟菊池武敏當然不肯賣尊氏的帳,一聽說尊氏到了九州,二話不說,上來就把親尊氏的少貳貞經殺了個人仰馬翻。
到了室町時代,戰爭日益頻繁,規模也日益擴大,戰爭模式逐漸從騎馬武士間的衝殺向步兵集群作戰發展。在這種背景下,原本低級武士所穿著的樸素的胴丸,以及雜兵所穿著的簡陋的腹卷和腹當(身甲開口在背後而非脅下)逐漸大行其道,並且合流,發展為具足。
且說延元元年(1336年)四月間,足利尊氏果然捲土重來。到了五月十日,正在攻打備中福山城的新田義貞部將大井田氏經首先遭到足利直義軍突如其來的攻擊,全軍覆沒。正在圍困備前三石城的脅屋義助也遭到直義軍的襲擊,被迫撤圍而去。當新田義貞得知消息時,在他「大中黑」家紋的旗幡兩翼,已經布滿了畫著「二引兩」(足利家家紋)的白旗……
當地的倒幕派豪族名和長高趕來會合,建議后醍醐天皇移駕到地勢比較險要的船上山堅守,待時而動。幕府軍大將佐佐木清高率三千人馬來攻,被四方前來的近國勤王部隊全數殲滅,清高僅以身免。船上山之戰後,后醍醐天皇嘉獎名和長高之功,授予其從四位下伯耆守之職,並改名為名和長年。
足利尊氏得到了這個天賜良機,急忙上奏后醍醐天皇,要求竭盡忠義,親自出馬討伐北條亂黨,並在還沒得到正式詔命的情況下,就自封征東將軍,率領部下離開京都,去與足利直義會合。八月一日,尊氏更提出無理要求,請求在他出征時權代征夷大將軍職,后醍醐天皇不肯答應,折衷為任命成良親王為征夷大將軍,統領尊氏、直義等部兵馬。
五月十日,幕府軍大將金澤貞將、櫻田貞國的統帶下,于武藏的入間川迎擊新田義貞所部。由於全國形勢都對北條氏執權不利,幕府軍士氣渙散,稍一接觸就潰不成軍。十五日,在武藏的分倍河原,兩軍再次展開大戰,幕府軍也再度失敗,主力至此喪失殆盡。於是新田義貞將部隊分成三個集團:右翼大館氏明向極樂寺方向進發,左翼堀口貞滿向洲崎與巨福坂方向進發,義貞自己和兄弟義助為中央軍向化妝坂方向進發,合圍鎌倉。十八日早晨辰時,與北條氏的最後決戰終於打響了。
后醍醐天皇命令楠木黨列隊于御輦之前,為大隊開道。不久后,從鎌倉匆匆趕來的新田軍的使者向天皇報告了幕府滅亡、北條一族自殺的消息,君臣上下盡皆大喜。五日,京都舉行了盛大的入城儀式,千種忠顯率五百名帶刀武士分成兩列,徒步警戒街道,足利高氏、直義率領騎馬武士五千人為前驅,楠木正成、赤松則村、名和長年及百官穿戴甲胄環繞著御輦,旗幡飛舞,緩緩步入皇宮。前來觀禮的百姓和各地勤王軍隊塞滿了沿途街道。
宋代的朱子學于鎌倉中期經留學僧傳入日本,這種學說鼓吹「三綱五常」、「大義名分」,宣揚掌握王權的「王者」擊敗有實力的「霸者」乃是正義之舉。后醍醐天皇極為推崇朱子學,曾特召禪僧玄惠入宮講解《新注》,北畠親房、日野資朝和日野俊基等人就都是玄惠的門徒。在朱子學的指導下,似乎只有天皇才是日本真正的統治者,公卿百官是其輔弼,而武士不過是公卿們豢養的看門狗而已——然而歷史能退回到幕政以前的平安時代去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