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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章、慶長之役

二十八章、慶長之役

〔幛子畫和狩野永德〕
直江兼續原來的苗字是樋口,後來成為上杉謙信重臣直江景綱的婿養子,繼承了直江氏的家業。兼續自幼服侍景勝,深得寵信,受封出羽二十四萬五千石,雖是陪臣,卻比很多大名的實力還要強大——此人和伊達家臣片倉景綱並稱「天下之二大陪臣」。
日本水軍在鳴梁海戰中慘敗於李舜臣之手,陸軍經過稷山、青山兩戰,雖然損失不大,但挫動銳氣,被迫紛紛後撤。冬季到來的時候,日軍大都退至朝鮮南部沿海,憑藉預先構築的日式城砦,打算嚴密防守,積聚物資,熬至明春再發動新的攻勢。當時其基本部署是,由西向東,小西行長在順天,島津義弘在泗川,黑田長政在梁山,加藤清正在蔚山。
明軍第一支開到前線的部隊是副總兵解生所率的兩千人,九月七日到達了稷山。稷山在忠清道重鎮忠州西北,距離忠州大約是距離京城距離的二分之一,可謂京南的門戶。解生在稷山附近遭遇日本黑田長政和伊達政宗的一部兵馬,激戰中,楊登山等人也率援軍趕到,將日軍擊退。同一時間,進攻青山的日軍也被明朝參將彭友德戰敗。
戰鬥是在十一月十二日午夜時分打響的,正在惡戰的重要關頭,突然友艦誤發火器,點燃了鄧子龍所躍入的日艦,眼看船中火起,李舜臣急忙乘船來救,卻不幸被日軍的流彈打中,慷慨殉國——順便提一句,李舜臣真是死得其所,他如果活到戰後,那個專會自毀長城、鳥盡弓藏的朝鮮李氏王朝,還不知道會怎樣對待他呢!
就這樣,文治、武斷兩派的鬥爭,逐漸演化為三成和家康兩人間的鬥爭。家康慣於后發制人,他首先挑起事端,要敵人自己送上門來。
這一時代享有盛名的畫家,除了狩野永德之外,還有長谷川等伯。傳說等伯曾師從永德,但隨即吸收了中國的宋元畫風,開創了自己獨有的風格,構圖簡潔明快,氣魄雄壯爽朗,受到千利休等人的讚譽。在利休的推薦下,等伯也得到了豐臣秀吉交付的大量官方裝飾工程,打破了狩野派獨佔幛子畫畫壇的局面。不過狩野派和長谷川等伯的繪畫藝術雖然存在著很大差別,有一點卻是相同的,那就是繪畫日益擺脫平安以來重佛的氛圍,轉而崇尚儒教思想,這也為其後江戶時代的儒風盛行打下了牢固的基礎。
這場好戲,老奸巨猾的德川家康全都看在眼裡,樂在心頭。
豐臣氏具備很濃厚的文官色彩,其實把專管打仗的侍大將和專管內政的奉行嚴格區分開來的做法,始自織田信長,善於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秀吉則將這一傳統發揚光大。加上豐臣氏名義上是直接從屬於天皇朝廷的公家政權(首腦是貴族的關白而非武家的將軍),因此文官在這一體系中的作用就越發突出。不過天下僅止粗定而已,仍有很多外樣大名雄踞一方,虎視眈眈,秀吉很清楚這一點,因此對於家中兩派的爭鬥,他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沒有徹底地削弱武斷派的力量。
眼看大戰一觸即發,黑田長政卻在此時居間調停,最終把雙方都按回了談判桌前。與其他武斷派大名不同,長政似乎從秀吉去世的那天開始,就認定了天下大勢必將歸於家康一邊,因此他所有的舉動都對家康有利,甚至很可能直接是為家康所授意的——挑起對加賀藩的戰爭其實是不明智的舉動,開戰的理由很牽強,而毛利輝元、上杉景勝等大老也不會跟隨家康的腳步,很可能作壁上觀,甚至轉而相助前田氏。此戰若開,勝負實在很難預料。
為了打破對峙的僵局,明軍策劃發動了蔚山戰役,準備先擊垮位於最東北方的加藤清正,然後再將剩餘敵軍各個擊破。這一策略本來頗有道理,然而入朝的明軍總兵力不過七萬余,要對付超過十萬的日本陸軍,必須集中兵力擊其一部,爭取快速將其吃掉,可惜楊鎬用兵卻並沒有那樣雷厲風行。
當年十一月,各路明軍再度南下,果然發現日軍正在陸續上船撤回國內。邢玠急命陳璘等將配合李舜臣的朝鮮水軍遏阻日軍撤退之路,陸軍麻貴等部從后追擊。日軍的原計劃是全都後撤至巨濟島,然後陸續登船回國,然而被中朝水師所阻,退得艱難無比——就在這種情況下,爆發了最後的露梁海戰。
然而這時候,喪心病狂的豐臣秀吉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他只能孤注一擲。朝鮮水軍覆沒以後,日本陸軍立刻分兵兩路北侵。左路由宇喜多秀家做主將,以小西行長為先鋒,率四萬九千人沿宜寧、晉州一線向全羅道挺進,目標是重鎮南原;右路軍由毛利輝元做主將,以加藤清正為先鋒,率六萬四千人沿密陽、大丘一線指向全州。日軍步步為營,到處構築日本式的城砦,以扼殺各地層出不窮的朝鮮義軍。
因為「永祿之役」實際上的失敗,日本人吸取了部分教訓,重新調整戰略部署。首先,豐臣秀吉實施反間計,運用散播謠言等方法,使朝鮮李朝解除了李舜臣的職務,並將其逮捕下獄——這種自毀長城的做法,歷史上也是屢見不鮮的,朝鮮朝廷一定會為這種愚蠢行為付出代價,然而可憐的是,無辜的朝鮮人民也被迫要遭到同綁連坐。
蔚山之戰,日軍損失近萬,明軍則估計在兩萬上下,輜重物資全都拋散。楊鎬一口氣逃回京城,越想越是擔心,竟然和邢玠合謀串通,向北京發了大捷的偽報,並且聲稱明軍損失只有百餘人。
【●鳴梁海戰】
從這些人事安排來看,明朝並沒有汲取第一次援朝戰爭獲得慘勝的教訓,邢玠等人的能力比宋應昌要差很多,而麻貴無論經驗還是威望,也都比不上李如松,更重要的是,主要準備調動的仍是薊遼等地善於平原作戰的部隊。
家康所以能夠坦然進入大坂城,主持政務,乃是因為原本居於大坂、作為豐臣秀賴師傅的前田利家故去了,而代替利家成為「五大老」之一的其子利長在家康的勸說下,于當年八月離開職守,回歸領國加賀。九月九日,家康率領群臣前往覲見秀賴,恭賀重陽佳節,據說就在這一天,「五奉行」中的增田長盛、長束正家二人前來密報家康,說前田利長、淺野長政、大野治長、土方雄久四人有刺殺家康的圖謀。
楊鎬麾下的贊畫主事丁應泰聽說吃了敗仗,跑去找楊鎬,問他該怎樣處理善後事宜,楊鎬不但不自責,還拿出宰輔張位、沈一貫寫來的信給丁應泰看,神情非常得意。原來楊鎬在出征前父親死了,按禮法本該回家守喪,但朝廷正當用人之際,就「奪情」派他來朝鮮指揮戰鬥。宰輔們都覺得對不起楊鎬,準備頒旨獎勉,旨意還沒有下,張位、沈一貫等人先寫信來通知他這件事。楊鎬的這副嘴臉使丁應泰噁心透了,於是憤而上書,把明軍戰敗的真實情況彙報給朝廷。萬曆皇帝怒不可遏,當場就要下旨砍楊鎬的腦袋,多虧首輔趙志皋的保護,才暫時免去楊鎬職務,改由天津巡撫萬世德代為經略朝鮮軍務。
風波暫時平息下去了。到了當年的閏三月,前田利家終於與世長辭,享年六十二歲。利家出身尾張,和豐臣秀吉交情甚篤,因此在福島正成、加藤清正等秀吉小姓出身的大名,以及細川忠興、淺野幸長(淺野長政之子)、黑田長政等秀吉部下的第二代大名看來,那是如同叔父一般的存在。利家在世的時候,以其威信和與濃尾系諸侯的親密關係壓制著武斷派,不讓他們鬧事,而當利家一死,這些武夫們立刻就跳了出來,加藤清正、福島正則、黑田長政、藤堂高虎、加藤嘉明、淺野幸長和細川忠興等七將沖入伏見城,揚言要殺掉擅權誤國的石田三成——據說當時三成正在伏見前田邸中參加利家的葬禮。
慶長二年(1597年)二月,豐臣秀吉調集了十四萬大軍,第二次大規模侵略朝鮮,這在日本歷史上被稱為「慶長之役」。
十二月二十三日,戰鬥正式打響。明游擊擺寨首先率三千精騎前往誘敵,隨即斬殺四百餘人,突進攻克了蔚山。加藤清正被迫後退到地勢更為險要的島山,連夜築就三砦,抵抗明軍的進攻。此時日軍后無退路,抵抗得極為頑強,相反,楊鎬則分明顯得決心不足,深怕損失過大,於是打打停停,遷延日久。仗打到次年(1598年)一月四日,小西行長、黑田長政、島津義弘等將率援兵趕到,前部一萬三千人繞至明軍側後方,楊鎬大驚失色,首先駁馬落荒而逃,麻貴看到主將撤離,也立刻退兵,牽動全軍,敗得難看無比。
《直江狀》與其說是一份申辯狀,不如說是一篇挑戰書,文中不但逐條批駁了德川家康的指責,而且皮裏陽秋,語多譏諷,似乎故意想要激怒家康一般。諸如以下言辭充斥其中——「要景勝簽下別無異心的誓文恐怕無益,因自去年以來,(汝之)數份誓文都付空言。」「景勝素以仁義著稱,非(汝等)朝暮變化之人也。」「對讒言不加辨明,對流言不加調查,不似素以英明正直為標榜的內府(家康官至內大臣)所為。」——不過,據近代學者的考證,現存《直江狀》很可能不是原文,而是後人偽造的。
幛子畫來源於傳自中國的壁畫和屏風畫,所謂「幛子」,是指日式房屋多用竹木建構,用可活動的紙扇來把大屋分隔為很多小間,這些紙扇,也包括紙門和紙窗就統稱為「幛子」。在幛子上作畫始於奈良時代,也是源自於唐風。
而對抗這樣一支雖然悍勇頑強,卻不得天時、地利、人和,彷彿一個陷足沼澤中,無法閃展騰挪的彪形大漢般的軍隊,明朝大軍竟然屢次戰敗,就算打勝也多是慘勝,這實在是很丟臉的事情。抗倭援朝戰爭最終是中朝聯軍取得了勝利,但並不能因此就吹噓說我天朝軍隊如何強大,真正強大的軍隊不會打得那麼難看。
這簡直是讓家康欲哭無淚的事情。他的目的不是剷除三成,而是顛覆豐臣氏,自己掌握天下,而只要三成這個靶子還在,他就有機會分裂豐臣氏家臣團,把武斷派籠在自己手中,如果三成真的被殺了,那些武斷派諸侯還有可能聽命于自己嗎?
當時全日本最大的諸侯就是德川家康,家康及原出駿、遠、三、甲、信的他的家臣們的封地,加起來竟有二百五十萬石之多,而豐臣氏的藏入地(直轄地)才不過二百三十萬而已。當然,秀吉並不專以土地為念,他依仗的是堅城大坂、大坂城中所藏無數珍寶和黃金,以及京都、伏見、堺等重要都市。這種策略本沒有錯,但是有些超前,全日本還沒有真正穩定下來,土地,以及由土地而生的糧食,由糧食而生的士兵,仍是第一重要的資源。
家康勒令淺野、大野和土方三人隱居,然後召集留守大坂城的各方大名,下令討伐前田利長,先鋒擇定為加賀小松藩主丹羽長重(丹羽長秀之子)。年輕氣盛的利長聞報怒不可遏,立刻也整兵備戰,誓要與家康一決高下。
安土·桃山時代在日本藝術發展史上是一個黃金時代,除了茶道的大成以外,建築、繪畫、戲劇等藝術形式也都存在著劃時代的進步。其中繪畫方面最值得一提的乃是幛子畫。
【●梟雄的往生】
【●蔚山之敗】
家康恐怕並不想真的對會津用兵,他或許以為象對待前田家一樣,用外交手段威壓一下,上杉氏也會乖乖就犯的,然而如意算盤打錯了,景勝早就做好了應戰的準備。據說景勝與石田三成等人早有密約,要東西夾擊,遏阻德川家康坐大之勢。家康得到《直江狀》勃然大怒,或者不如說他必須做出大怒之態,否則就有損自己的威信。於是慶長五年(1600年)五月,家康以首席大老的名義要求各方大名出陣會津,討伐悖逆謀反的上杉氏。
日本陸軍進展順利,左路軍先後攻克泗川、南海、光州,一直殺到南原城下。此時防守南原的只有明軍和朝鮮官軍各三千人,主將為明朝副總兵楊元,堅守數日後,楊元見損失慘重,遂棄城而走。南原西北方就是重鎮全州,守備全州的明將陳愚忠見南原失陷,也立刻向北撤退。此後不久,日軍又攻陷了忠清道的金州、公州等城。
縱觀整個抗倭援朝戰爭,敵我雙方的實力對比大致為一比一。明軍勝在裝備精良,敗在主帥無能,將驕兵惰;日軍勝在數量較多,素質較高,雖無統一指揮,但矛盾重重的各部間配合也還沒出什麼大問題,敗在後勤運輸跟不上。
【●露梁海戰】
隨著李舜臣的戰死,老將鄧子龍也終於倒下了。此時陳璘主力艦船已到,副將陳蠶、季金從側翼夾擊,殺得日軍大敗虧輸。島津義弘最後只率五十艘戰船突圍而去,其餘日艦全被擊沉,兵將死傷大半,殘餘逃到岸上的,也都被從陸路殺來的劉綎等部殲滅。此次援朝抗日戰爭中,可以稱得上真正大捷的,也就只有李舜臣的鳴梁海戰和這次露梁海戰了,慘勝的平壤大捷等等,根本都排不上號。
最終證明這是誣告,然而誣告的起因卻眾說紛紜,一般認為是石田三成離間家康和利長的關係,想要引起兩雄相爭,從而削弱外樣大名的勢力。不過從結果來看,這個假消息也很可能是家康本人放出去的。
因為這幅屏風畫受到信長嘉獎的永德,隨即就接受了新造安土城的內部裝飾工作。他率領弟子們辛勤工作,所用技巧範圍廣泛,題材多種多樣,尤其首次在寬大壁面上粘貼金葉以代表地面和雲彩,使得安土城內金碧輝煌,氣魄宏偉。其後,豐臣秀吉修建大坂城和京都聚樂第的時候,也都聘請永德前來作畫,他的畫風逐漸成為時代的代表,其銳意進取的精神,富麗堂皇的氣派,正是安土·桃山時代的完美寫照。
侵朝戰爭使得本就還處在草創期的豐臣政權千瘡百孔,秀吉一死,各方面矛盾立刻激化起來,首先是文治派和武斷派的鬥爭。豐臣氏家臣團中這兩個派別,最早是基於出身地域的不同而分化的:秀吉跟隨信長從尾張崛起,最初只領俸祿,沒有封地,蜂須賀正勝、淺野長政、加藤清正、福島正則等濃尾武士專一唯力為視,只知打仗,不知其它;其後秀吉受封近江長濱,加封播磨姬路,所收取的江州、播州和其它畿內、西國武士日益增多,代表性人物如石田三成、小西行長、增田長勝等,多為內政人才。這兩個地域集團因家臣團內部的利益瓜分不均而逐漸對立,同時也逐漸膨脹,最終變成了俗謂的文治、武斷兩大派別。
而在明朝方面,自從去年談判破裂以後,對於日軍隨時可能發動突然襲擊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當年元月,朝鮮國王遣使入明,因為日本軍隊長期佔據朝鮮沿海釜山等地,而請求明朝再次出兵,將其徹底驅逐出去。於是二月間,明朝再起援朝之議,任命麻貴為備倭總兵官,開始集合人馬,整備物資。三月,又任命山東右參政楊鎬為僉都御史,經略朝鮮軍務,以侍郎邢玠代替石星為兵部尚書,總督薊、遼、保定軍務,協同御倭。
事實上,三成等文治派官僚本就居於豐臣政權的核心地位,秀賴年幼,諸事都由其母淀姬決斷,三成因此和淀姬來往密切,本是理所當然之事。文治派希望天下安定,則他們可以壓制武斷派,長居政權中樞,所以牢固地團結在幼主秀賴以及秀賴的代言人淀姬身邊。後世或者誣三成為野心家,或者捧其為曠古忠義之士,其實不管個人的道德品質究竟如何,他都是無法違逆集團利益而單獨行事的。
咱們分路來說,首先是西路軍的劉綎,所部兩萬餘人逼近小西行長的營壘,首次進攻就斬敵九十二人。陳璘率領水軍也來協攻,擊沉行長部下艦船百余艘,打了個大勝仗。然而隨即行長暗派千余精銳從側翼攻擊明軍,劉綎吃了大虧,朝後敗退,連陳璘受他的連累,也被迫棄舟登岸而走。
就這樣,開戰僅僅兩個月,朝鮮南方的全羅、慶尚、忠清三道就全部丟失了,京城再度裸露在日本侵略者面前。然而就在這一危急時候,扭轉戰局的仍是天神一般的大將李舜臣。
三成似乎也看清了這一點,他聰明地逃到了伏見城家康的宅邸中。家康當然不能殺死三成,更不能把三成交給聞風而來的福島、加藤等人,他親自出面,講了一段「窮鳥入懷」的大道理,把那些武夫們給勸了回去。
當然,最主要的問題,還在於日本發動的是非正義的戰爭,不得天時、地利、人和。這不是老生常談的空話,李朝雖然爛到了極點,日軍的殘暴卻更使朝鮮百姓深惡痛絕,日軍所到之處,老百姓都持不合作態度,甚至義軍蜂起,搞得日軍四下撲火,焦頭爛額,應接不暇。本來後方的糧草就已經運不上來了,在佔領區征糧又是千難萬難,空著肚子可怎麼打仗呀?日軍被迫到處搶掠,所造成的後果是朝鮮百姓都把糧食藏了起來,並且義軍的勢頭燃燒得更旺盛,就這樣惡性循環下去,日軍不敗,當真是沒有天理了。
十月,董一元對新砦發起了總攻,首先發射大炮打碎砦門,明軍奮勇衝上,拔起周邊的柵欄,眼看就要攻進砦去。可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董一元的本營中不慎失火,點著了貯藏的火藥,立刻火光衝天,煙焰騰起。島津義弘抓住這個大好機會,親自領兵衝殺出去,同時固城的援兵也從側翼殺到,明軍大潰,一路逃回晉州。
因為鳴梁海戰的敗北,加上明朝大軍也已開入朝鮮戰場,日軍被迫放棄了合圍京城的計劃,收縮防線,後退到東南沿海的蔚山等地固守,打算熬過漫長的冬季,等到春暖花開再發動新一輪的進攻。
【●家康的陰謀】
就這樣,加賀百萬石臣服在德川家康的麾下。於是家康轉移視線,開始尋找第二個必須幹掉的強勁對手,他挑中了「五大老」的末席、會津若松大名上杉景勝。
傳說前田利家的正室,也是利長的生母芳春院,乃是豪爽不讓鬚眉的奇女子,她主動向身為一門總領的兒子提出,願意接受家康的無禮要求,只身前往江戶。戰國時代的女子沒有主家的概念,她們的父兄、丈夫、兒孫才是自己的主家,為了保住父兄、丈夫、兒孫的性命以及他們所在家族的安泰,芳春院並不在意以年近六旬之身去做別家的人質。因為芳春院很清楚,年輕識淺的兒子利長,怎麼也不會是老狐狸家康的對手。
東路麻貴所部三萬,殺至蔚山。加藤清正還沒從年初的大戰中緩過勁來,一開始被明軍打得左支右拙,但他隨即假裝退卻,引誘麻貴進入預先布設了伏兵的空砦,一聲號響,伏兵四起,麻貴也只好掉頭就逃。
而在北政所看來,丈夫已經去世了,那個居住在大坂本丸里的幼兒和他母親,其實完全和自己毫無關係,她更擔心的反倒是從小如同己出般養育長大的加藤清正、福島正則等人,會不會在政治鬥爭中遭到文治派的迫害。北政所認為有足夠實力制約三成等吏僚的只有德川家康,因此她向家康示好,同時也指示加藤、福島等人唯家康馬首是瞻。
於是,在黑田長政的勸說下,前田利長派重臣橫山長知、有賀直政前往大坂城,向家康提出申述,表明自己絕無與家康為敵的意思。於是家康解散了討伐軍,但同時命令利長把自己的母親送往江戶去做人質。
拉回來說,豐臣秀吉死於慶長三年(1598年)八月十八日凌晨,地點是在伏見城本丸的內室中。於是五大老開會商議後事,派遣德永壽昌、宮木豐盛等人渡海前往朝鮮的泗川,宣讀秀吉遺命,要求各路日軍即刻撤退回國。到了十一月二十五日,小西行長、島津義弘、立花宗茂等人最後離開釜山,回歸日本,標志著持續了整整七年的侵朝戰爭的全面敗北。
秀吉臨終前留下遺訓,禁止各大名間非經豐臣政權允許的締結婚姻和交換人質,而身為「五大老」首席的德川家康卻似乎是急不可耐地打破了這一禁令,在秀吉死後不久,就親自或者指示麾下大名和伊達、福島、加藤、蜂須賀等家族商定了婚姻關係。三成對此行為怒不可遏,但他自知實力單薄,無法和家康正面相抗,於是扛出了居「五大老」次席的前田利家,各派使者前往質問家康。
營中失火云云,應該不是董一元戰敗的主要原因,明軍數量本就不如日軍,一開始靠著銳氣連戰連勝,但銳氣是不可能過於持久的,一旦銳氣受挫,同時遭受到正面和側翼的敵軍兩面夾擊,董一元就算是千古名將,也很難再挽回敗局了。這就是邢玠三路分兵的弊端,如果只以兩路牽制敵軍,而將主力聚於一路,尤其是聚于董一元這一路,大概早就把日軍的一部給徹底吃掉了。終究蔚山之敗不是敗在日軍的增援,而是敗在楊鎬的攻勢太緩,明明佔有絕對優勢,竟然一連十天都拿不下島山,師老兵鈍,敵人增援一到,自然潰敗——邢玠卻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日軍的目標是穩固地佔領朝鮮南部四道,然後左右兩路大軍合圍京城。聽聞日軍開始行動的消息,朝鮮朝廷這才慌了手腳,匆忙於七月二十二日把李舜臣從獄中放了出來,但仍不讓他官複原職,而要其「白衣從軍」,戴「罪」立功。李舜臣集合漆川島海戰中殘留的艦船,只剩下十二艘而已,於是他暫時蟄伏,重新整合擴充兵力,尋找時機再進攻日本水軍。
上杉景勝是在豐臣秀吉去世前不久從越后移封出去,代替蒲生氏坐領會津的,原封石高五十五萬石,新領石高一百二十萬石,實力極為雄厚。因為新受領地,諸事未備,所以景勝在慶長四年(1599年)歸國以後,就大規模招募工匠,開始修築城池,整備道路。這本是很平常的事情,然而德川家康卻斥其有謀反之圖,要景勝前來大坂城分說明白。
而秀吉的正室北政所則出家隱居去了,並且後來還把她在大坂西之丸的宅邸讓給了德川家康——後世因此又有北政所和家康曾有盟好的謠言產生,不過考慮兩人的年齡,那比說淀姬和三成有一腿更不靠譜。
戰爭在十二月份正式結束,日軍敗兵陸續突圍遁回國內,小股殘餘藏入乙山,因為崖深道窄,明軍不敢入內搜索。還是陳璘膽大,半夜潛入布置好火器,等天亮了槍炮齊發,日軍嚇得落荒而逃,陳璘從后追擊,沒有放走一個。
李舜臣早趁退潮的時候,派人在海峽中設置了鐵索和木樁,以遲滯侵入敵軍的進退速度。等到十六日日軍攻來,他先將許多民船偽裝成戰船,排列在水營後面以迷惑敵軍,然後親率那十二條戰船出而誘敵。一番大戰,兩艘日艦被擊沉,日軍主力直到退潮時候也沒能靠近朝鮮水營。潮水向東退去的時候,日艦無法前進,原地打轉,李舜臣趁機發起猛攻,先後擊沉被鐵索和木樁攔住的三十多艘日艦,擊斃日軍四千餘人。連三島水軍的大將得居通年、來島通總兄弟也中箭而亡——通總是這場戰爭中唯一被擊斃的日本大名。
二分天下的大戰即將爆發。
安土·桃山時代出現了幛子畫的千古大家,那就是狩野畫派的第三代——狩野永德。永德本名州信,通稱源四郎,祖父元信和父親直信(松榮)都是室町幕府的御用畫師。永德從九歲起開始跟隨父親學習幛子畫,二十六歲時為大德寺聚光院(三好義繼的佛堂)創作了十六面花鳥圖和八面琴棋書畫圖,開始脫離傳統的風格,轉而描繪社會生活,受到時人的好評。
敗報傳到北京,萬曆皇帝大怒,命令當場斬殺兩名游擊以正軍法,讓董一元等人戴罪立功——其實董一元本人倒是頗為冤枉的。就在這個時候,福建都御史金學通過特殊渠道得到了一條驚天動地的情報,他立刻上奏朝廷說:「豐臣秀吉已經去世,各部日軍正打算從朝鮮撤退,如果不趁此機會予以重創,恐怕等其國內穩定后還會再來。」於是明廷立刻下令邢玠火速進兵,不得遲誤。
1574年,織田信長委託永德創作一幅描繪京都風貌的屏風畫,用以相贈上杉謙信。永德大胆地採用金色作為背景,施以濃墨重彩,著力刻畫了節日期間各行各業的喜慶場面,這就是著名的《洛中洛外圖屏風》。
不過楊鎬上任以後,立刻就給豐臣秀吉發了一道咨文,就其內容來看,明朝對日本的內情比過去已經有了較為詳細的了解。咨文中嘲笑並且警告秀吉說:「你已經六十多歲了,還能再活幾年?你的兒子還不到十歲,要靠誰來輔佐?聽說日本列島的酋長們都在等待時機,好趁機起兵報仇,一旦禍起蕭牆,加藤清正等人也會個個都想當國王,誰肯屈居於你之下?將來又有誰肯屈居你兒子之下?」
【●《直江狀》】
秀吉的辭世句是:「如露降生,如露消逝,此即吾身。難波(指大坂城)之事,夢中之夢。」雖為人生無常的慨嘆,卻態度平和,沒有張惶頹唐之感——雖然生前有來自朝鮮的敗戰消息,生后兒子尚幼,不知終將如何結局,但身為茶人的秀吉在其最後一刻,心態或許從一名獨裁者回歸為一位藝術家了吧。他若能以如此心態以對千利休,利休不會死,而秀吉也不會落到這樣一個下場,真是可嘆,更復可鄙。
中路董一元打得最好,他所部一萬五千人攻克晉州,隨即乘勝渡過南江,連續取下兩座日砦,直插島津義弘的大本營泗川。經過一番激戰,義弘在泗川構築的城砦也被明軍攻克了,他被迫退到海邊,憑藉新砦艱苦防守。「島津」的發音為「西媽茲」,當時寫作「石曼子」,因為義弘能征善戰,所以中朝軍民都稱其為「鬼石曼子」——這位鬼石曼子,這一日差點就真的變成了明軍刀下之鬼。
李舜臣重整朝鮮水軍的基地,是在半島最西南端的右水營,由此地再往西南,通過一道狹窄而水流湍急的海峽,就是珍島,這道海峽就稱為「鳴梁」。日軍在得知這一情報后,就於九月初派出以藤堂高虎為主將的三百三十余艘戰船,並兩萬陸軍,準備趁鳴梁漲潮的時候快速突入,全殲朝鮮水軍。
其實家康本以為他真正的敵人是利家而非三成。對於那些並不懂得打仗,在政治上也說不上老練的文治派吏僚們,家康一直是看不上眼的,他最擔心的是與自己同列「五大老」的幾個大諸侯。「五大老」中,毛利輝元和上杉景勝都是智謀有限的二世祖,宇喜多秀家更不過一個孩子而已,只有老將前田利家堪與自己一搏。況且,前田家的年貢近百萬石,也是勢力僅次於德川氏的大大名。
沒等矛盾徹底解決,秀吉就撒手西去了,留下了好大一個爛攤子。侵朝戰爭的時候,大量武斷派將領在朝鮮半島上餓著肚子浴血奮戰,而文治派吏僚大坂和名護屋兩頭跑,為了籌措軍糧搞得焦頭爛額,日子也不好過。人從來都只會看到自己的難處,很少顧及他人,這些日本武士也是如此。武斷派認為自己被文官們出賣了,戰爭打不贏全是後勤跟不上所造成的;而文治派則認為武將們作戰不力,讓李舜臣的水軍縱橫馳騁,我們好不容易籌劃的軍糧全被半道劫走或燒盡。再加上本屬文治派的小西行長欺上瞞下,石田三成等奉行在論功行賞時又偏袒行長,雙方矛盾日益尖銳。
當然,如果加上出身豐臣氏家臣團的那些大名們的領地,將近日本之半,是無人可以撼動的。只是秀吉白手起家,他和家臣們還並沒有形成世代主從、牢不可破的關係,家臣們效忠的對象只是秀吉一人,而非暴發戶豐臣氏,當秀吉去世以後,主從之間很可能產生裂痕。這和家康不同,以三河武士為主的德川氏家臣團內部同樣矛盾重重,但他們同時都牢牢團結在松平·德川氏這個主家周圍,離心傾向並不嚴重。
明軍所起的作用,其實僅僅能夠保住朝鮮北方四道,以及竭力阻止日軍向北挺進而已,只要不改變基本戰略,不替換有能力的主帥,或者不繼續增兵,明軍根本就沒有實力把日軍徹底擊垮。最終打垮日軍的是日軍自己,是豐臣秀吉的驟然辭世,以及李舜臣將軍所部朝鮮水軍的力量——在李將軍面前,什麼八幡海賊,什麼三島水軍,什麼鐵甲船,都如同草芥一般。
當時楊鎬、李如梅率左路軍,麻貴、李芳春率右路軍,高策明率中路軍,三路合圍蔚山,總兵力三萬余。當時蔚山守敵兵力不過五千上下,大概楊鎬認為以三萬對五千,就可以穩操勝券了吧。
從蔚山之戰以後,日明雙方都暫時喪失了發動大舉進攻的能力,因此一直對峙了大半年。直到當年九月,邢玠認為部隊休整得差不多了,於是指揮水陸大軍全面挺進。他的計劃是各部齊頭並進,使得日軍不能互相支援,認為這樣就可以避免蔚山之敗的悲劇重演。然而明軍總數此時仍比不上日軍,再分兵而進,還有機會對敵軍任何一部造成重大打擊甚至是殲滅嗎?
萬世德還沒上任,此時身在朝鮮的明朝最高統帥是兵部尚書邢玠,這個人還算有點頭腦,他知道兵力不足是無法打垮日軍的,於是急忙從江南招募水軍,通過水路又運來了大批兵馬。1598年二月,都督陳璘率廣東兵、劉綎率四川兵、鄧子龍率浙江兵,陸續趕到朝鮮戰場——這些都是慣於山地步兵作戰的勁旅。
當時島津義弘、立花宗茂、宗義智等人率一萬余兵馬,乘坐艦船五百余艘,進入連通朝鮮中南部大陸和南海島的海峽——露梁,準備前往增援巨濟島,協助撤離。中朝水軍事先得到情報,於是在此地設伏,先鋒是陳璘的副將鄧子龍。這位鄧子龍年逾七旬,卻性格豪邁,武藝嫻熟,一點也不弱於少年人,他率三巨艦首先對日軍發起進攻,並且親將三百壯士躍入日船,奮勇殺敵,所向披靡。
七月十五日,以「海賊大名」九鬼嘉隆為首,龐大的日本艦隊偷襲了停泊在漆川島的朝鮮水軍。此時雙方仍處於停戰狀態,加上接替李舜臣指揮艦隊的又是元均那個徹底的無能之輩,竟然誤以為遠遠駛來的是日本的運輸船團,等遭到猛烈的攻擊,再想抵抗已經來不及了。戰鬥很快就結束了,朝鮮水軍幾乎全部覆沒,日本人就此掌握了制海權,隨即運送大量物資和兵源在朝鮮半島登陸。
討伐前田利長是打著維護豐臣氏天下安泰的旗號,然而作為處罰手段的人質交送,目的地卻不是豐臣政權的統治中心大坂,而是家康自己的主城江戶,這是為了混淆天下人秀賴和秀賴最高輔佐者家康的主從關係。對於前田家來說,如果答應這一要求,無疑是從德川家的同僚降格為德川家的從屬,如果斷然拒絕,則戰事必將無可避免。
據說是由新封的越后大名堀秀治向家康告的黑狀,不過秀治很可能只是被家康當成槍使而已。且說上杉景勝得到家康要他前往大坂的書信,大感不悅,就授意重臣直江兼續寫信回復——這就是著名的《直江狀》。
慶長四年(1599年)正月,在豐臣秀吉去世四個月後,豐臣秀賴母子從伏見移居大坂,隨即前田利家、毛利輝元、上杉景勝、宇喜多秀家等聯署書狀,譴責德川家康的專斷妄行。家康口頭表示歉意,說往事無法更改,日後則將按規定而行。本來這是很難讓人相信的託辭,然而利家終究年紀老邁,自知不久於人世,並不想臨終前還趕上一場全日本的大動亂,於是在細川忠興等大名的調解下,二月二十九日,他抱病前往面會德川家康,雙方交換了誓書。
隨即,家康就以私鬥為名,勒令回歸本城佐和山的石田三成隱居,他自己入主大坂西之丸,開始掌控整個天下。家康此時的目標仍是雄踞北陸的前田家,他找個藉口下達了討伐令,矛頭直指前田利家的繼承人利長。
島津義弘的新砦三面臨江,一面通往陸地,就算這一面也挖了深深的戰壕,並且灌入海水,可謂是金池湯城一般。此外,砦子周圍的水面上塞滿了戰船,並且左右各築一砦,名為金海、固城,以為犄角之勢。
且說秀吉遺命,傳位給年幼的兒子秀賴,於是秀賴及其母淀姬就成為豐臣政權新一代的核心人物。淀姬本是淺井長政和織田氏市姬之女,出身近江,因此與近江系的石田三成等人關係密切。秀吉老年得子本就是很不尋常的事情,因此後世有謠傳說,其實秀賴是淀姬和三成私通所生——雖是無中生有,料非空穴來風。
這個時候,日軍的部署是分為三路,東路為蔚山的加藤清正,中路為島津義弘據泗川,西路為小西行長,佔據粟林、曳橋等地,行長配下水軍往來三處聯絡支援。相應日軍的三地拒防,邢玠也將明軍分為三路,東路麻貴、西路劉綎、中路李如梅(后以董一元代之),加上陳璘所率水軍,各守防區,相機進剿。
不過當時形勢終究和戰國時代不同了,有了一個真正具有實力的天下共主,任何戰爭都會引發天下之戰,把周邊所有諸侯都卷進去。所以德川家康雖然擁有最多的土地,最強的兵源,卻並不敢輕舉妄動,他要等待時機,等待因豐臣氏家臣團內部矛盾而引發的天下大亂,才好混水摸魚。
在武斷派臣僚看來,提槍上陣、破敵建功才是武士的本分,後勤生產不是不重要,但躲在後方的吏僚永遠不該和前線將士平起平坐。而在文治派臣僚看來,天下已經平定,亂世須用武人,和平時代則該重視內政,那些武夫大老粗還是趁早退役回封地上吃安生飯去吧,不必插手今後的政治。就秀吉本人來說,他無疑是支持後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