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鏡鑒記》目錄

第三章 玉貔貅

第三章 玉貔貅

『沈萬三並不僅僅是民間傳說中的人物,1979年修訂本《辭源》記載:「沈萬三,明吳興人,字仲榮。后移居蘇州。巨富,稱江南第一家。朱元璋建都南京,召見,令歲獻白金千錠,黃金百斤。甲馬錢穀,多取資其家。其後以罪發戍雲南(一說遼陽),子孫仍為富戶。」
劉鑒撩袍坐下,開始一頁一頁翻看邸報。旁邊捧燈站著無聊,見主人看的入神,便悄悄湊到那書吏身邊搭訕。這老書吏本是個酸腐文人,只因鄉試不中才來干這小小刀筆吏的營生,總覺得懷才不遇,這回碰到捧燈這同樣好拽文的棒槌,不由得大生知己之感。
劉鑒搖搖頭:「貔貅可擋一時,卻擋不了一世,何況還斷了角。你看這貔字,要是右側去了一撇一橫,還剩下個什麼?」
「只恨我家尊主並無興緻,若其不然,此金定落於掌中矣。」
原來當時四方大事,都會匯聚京城,然後並著朝廷的大政方針,編纂成冊,再抄發給各地官員甚至士紳們閱讀,這就是邸報。五品以上官員是每人都會領到一份邸報,但象劉鑒這種品級,就只能去地方衙門裡設置的邸報抄館借看了。
那時候安定門外還是一片荒地,稀稀落落分佈著幾戶住家和工棚。劉鑒來到城門口,又向守門的兵丁打聽了一下,才徑直找到那暫時的邸報抄館。
主僕二人出了門,劉鑒徑直朝南而去。捧燈急忙叫:「尊主,北在這邊兒哩!」劉鑒也不理他,繼續朝前走,捧燈只得匆忙跟上。走出去大概一里多地,劉鑒才對捧燈吐出兩個字:「多事!」
老書吏聽到他們爭論,急忙走過來幫捧燈講好話:「大人,您還真是冤枉小哥兒了。這貔貅角折斷已經十來天,確實和他沒什麼關係。」
【沈萬三】
劉鑒進入屋中,放眼觀瞧,只見內部陳設頗為簡陋,只有幾件素木桌椅和舊竹書架,上邊卷帙筆墨擺放得凌亂不堪,靠牆還有張綜綳的木床,想來老書吏工作和起居都在同一間屋裡。廳堂正中是張書桌,桌邊擺著一尊半尺高的鎮宅玉貔貅,算是這屋裡唯一華彩的裝飾。
劉鑒喝罵道:「不帶紙墨,你幹嘛來了?!」
旁邊老書吏急忙幫捧燈解圍:「桌上筆墨紙硯,長官隨便用,反正都是公家報銷的。」
「不錯。比者,雙也;凶字成雙,乃是禍不單行之象。何況旁邊還有個『豸』字蹲守著,那就更是兇險,」劉鑒頓了頓,又說,「我才剛掐指算了算,應該就在這幾天。」
話才說到一半,忽聽屋內劉鑒大喊一聲:「捧燈,去續壺茶來!」捧燈這才猛然驚醒,慌忙跑過去伺候。劉鑒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問:「你又跟旁人胡吹了吧?」捧燈還沒答話,額頭上又重重地挨了一記。
明代孔邇的《雲焦館紀談》里說,沈萬三家裡用來釀酒的糧食,出自良田數十頃。田藝蘅《留青日札》里則說,朱元璋準備犒賞三軍,沈萬三表示願意出這筆犒銀,朱元璋刁難說朕有百萬大軍,你能都賞到嗎?結果沈萬三豪爽地答應下來,要賞賜每名士兵一兩黃金!
捧燈提著茶壺出來,嘴裏嘟囔,一臉晦氣。老書吏還想和他繼續閑聊,他卻只是擺手,再不敢亂說話了。約摸過了大半個時辰,又聽裏面劉鑒喊:「取紙筆來。」捧燈「哎」了一聲,可是剛跑兩步,卻又定住了:「爺,筆有三管,卻沒有素箋和墨……」
老書吏慌忙拉住他的袖口:「大人您哪兒去?」
衙門口站著兩個衙役,一手把著水火大棍,一手扶著腰刀,當真是威風凜凜,煞氣騰騰。捧燈上去遞了名帖,衙役一看是個六品小官,也不打招呼,只是回答說:「太尊不在府里,你下午再來吧。」劉鑒搖著摺扇,笑一笑:「我是來看邸報的。」
一宿無話,第二天一早,劉鑒早早地起床,洗漱過後,還是昨晚的打扮,招呼捧燈跟隨出門。捧燈問:「尊主……嗯……爺,您去哪兒?」劉鑒隨口答道:「安定門。」捧燈「嘿嘿」一笑:「您是要去找那沈萬三的墳墓嗎?」
可惜好景不長,傳說洪武爺向沈萬三索要聚寶盆,沈萬三頂著就是不交,終於惹得龍顏大怒,在洪武六年抄了他的家,把他流放到雲南去了。此後這個沈萬三就從江南百姓眼前消失了,都說他病死在雲南,可那地方山高路遠,也沒人能夠查證。
劉鑒皺眉想了想,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打死乞丐沈萬三?」牛祿回答說,「也就是半個多月前哪,長官您那時候大概正在來北京的路上。」劉鑒又問:「這人安葬在哪裡?」牛祿笑笑:「一個乞丐花子,說什麼安葬?當時就在安定門外、校軍場旁邊,隨便挖個坑把他就地埋了……」
「未曾謀面,想是初履此地。未知何日駕臨?」
「敢問尊翁高壽?」
老書吏聽到這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住劉鑒的大腿連聲哀告:「大人救我,大人救我!」劉鑒瞥了捧燈一眼,心說都是你這小廝給我找的麻煩。他伸雙手把老書吏扶起來,寬慰說:「此劫雖然兇險,倒也不是無法破解,但你須得把這些天發生的事兒原原本本說給我聽。」
不僅僅這些野史筆記,正史里也有相關記載。《明史·孝慈高皇後傳》說:吳興富戶沈秀幫助修建了三分之一的南京城,然後還請求出錢犒賞三軍。朱元璋大怒:「匹夫竟敢犒賞天子之軍,這是亂民,應該誅殺!」多虧孝慈高皇后(馬皇后)勸說,才免了沈秀的死罪,改判流放雲南。
捧燈在一旁忍不住插嘴:「你看沈萬三那事兒呢,怎麼不提?」老書吏搔了搔頭:「小人只是圍觀,又與我無涉,說了有啥用?」捧燈拍了拍桌子,大聲喝道:「有用與否,唯吾尊主所言是聽!」劉鑒一聽「沈萬三」這名字,有些無奈地抬手捏了捏天明穴:「說,你都得說。」
「對呀,把門縫糊了,手腕栓了,他就不敢開了門出去亂躥,只好獃在家裡——其實沒別的功用,」劉鑒看看捧燈,長吐一口氣,又解釋說,「我看他印堂雖有黑氣,還不至於立馬應劫,不必擔心。」捧燈問:「那咱現在去哪兒啊?」劉鑒指了指遠處的牌樓:「順天府。沈萬三一事,疑點頗多,要是我推算不錯,這個老書吏的劫數不過是旁枝末節,只怕後邊兒還有更大的波瀾等著哪!」
《明史·王行傳》則從一個側面記述說,吳縣人王行在年輕的時候,曾經被本鄉富戶沈萬三請去做家教,經常拿到整錠銀子的酬勞。然而明史專家顧誠先生曾作專文《沈萬三及其家族事迹考》,卻否定了沈萬三是明朝初期人的說法,認為他生在元代,也死在元代,史籍中有關沈萬三在明初的一切「事迹」,均是訛傳。』
老書吏猶豫再三,終於吞吞吐吐地回答說:「其實……其實那天,皂吏們打死沈萬三以後,不少人上前去踐踏屍身。我、我也上去踩了他幾腳,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看起來兩個衙役根本就沒聽說過詹事府,更不知道左司直郎有多大,只是聽著個「郎」字,那肯定是有品級的了,和他們這種沒品的不可同日而語,急忙堆下笑來,作揖說:「大人是來看邸報的吧,只管進去。要我說,您老出門還是穿上官服,方便很多。」
聽他說要來看邸報,衙役們撇撇嘴:「衙門整修,抄館拆了……」
捧燈不解:「爺您不是要去沈萬三墳前堪輿么?」劉鑒斥道:「又不是擇日下葬,給墳地堪什麼輿?我本來只是想找個取羅盤的借口離開,卻讓你給攪了,害我多費了好一番唇舌。」
捧燈一聽有門兒,大喜過望:「還望尊翁不吝賜教。」書吏大是得意,捋了捋山羊鬍鬚,下巴不自覺地就翹了起來:「這沈萬三吶,也算個北京城裡的奇人,人人都叫他『活財神』。只消打他一頓,打得狠了,他隨手一指……」捧燈一心惦記著那十窖黃金,於是截斷話頭追問:「此言,愚已盡知之矣,敢問其……他被打死是怎麼回事兒哪?」
「年方二七。」
「你既然不肯老實說話,我又怎麼幫你?」
主僕二人才走到門口,劉鑒突然停住腳步,口中「咦」了一聲,叫住了前面的捧燈。捧燈回過頭來,問他何事,劉鑒一搖摺扇:「你是不是打爛了人家什麼東西?」
劉鑒聽了他的話,輕吁一聲,徐徐地說:「也罷,既然被我撞著,這也是命數當然。」說完轉向老書吏:「老先生,您這幾天怕是有大禍要臨頭了。」
說罷劉鑒袍袖一甩,徑直出了柏林寺,捧燈左手提著青瓷茶壺,右手抱著油紙傘,身上還挎著藍棉布褡,在他身後一溜煙地跟著。主僕二人且走且逛,不多時就來到了安定門。北京城這時正大興土木,各處都在搭樓建台,路上運磚瓦木石的馬車也是絡繹不絕,把整座城池變成了個塵煙四起的大工地。安定門這邊雖非禁中之地,卻也是熙熙禳禳,人馬喧騰。捧燈自到了安定門,一對綠豆小眼就四處亂轉,只盼能瞅出那十窖金子的端倪。劉鑒知道這傢伙肉眼凡胎,也懶得去約束他,自顧朝前而去。
老書吏一聽這話,不禁朝屋裡望了一眼,奇道:「劉大人竟有這種能耐?」捧燈一拍巴掌,伸出大拇指,晃著腦袋洋洋得意:「休道我家尊主官秩僅左司直郎而已,實則暗負絕學,舉凡堪輿相面推宮扶乩……」
「仆隨尊主前來,不日才至。但見海晏河清、商賈輻湊,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這所宅子不大,宅前宅后都是菜地,還挖著蓄水的深溝。一人高的籬笆牆,門口也站兩個衙役,不過只把著棍子,沒有佩刀。劉鑒讓捧燈遞上名帖,倆衙役卻沒一個識字的,只是梗著脖子問他是誰。
這兩人一個是不進學的老生,一個是少讀書的小童,你一言我一語的,倒是越說越投機,越說越熱絡。說著說著,話題就轉到沈萬三身上了。捧燈見劉鑒看邸報入神,就扯著袖子把老書吏拉到屋門口,小聲問:「閣下可曾聽聞沈萬三之事?」那書吏也是個獵奇的人,一聽「沈萬三」,眼中精光大盛,連拽文也不顧了:「這事啊,您算問對了人。」
聽了這話,捧燈急忙跑過去幫主人磨墨。劉鑒橫了他一眼,冷哼一聲,卻也不好再多發作。於是提筆蘸墨,鋪開張毛邊紙來記了幾十個字,然後摺疊起來,揣入懷中,喚捧燈把茶碟收拾好了,就起身向老書吏告辭。
劉鑒點頭笑笑,領著捧燈進了院子。院中共有三間瓦房,呈品字狀排列,劉鑒走到正房門口,抬手拍了拍門。過不多時,一個鬍子斑白的老書吏探出頭來,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問道:「您找哪一位?」
劉鑒「唔」了一聲,略一沉吟,又問:「是怎麼斷的?」老書吏回答說:「說來也怪,十來天前,夜裡我睡前這玩意兒還是好好的,第二天早上起來就發現右角斷了。最怪的是,我找遍了滿屋子也沒見到斷角,不知道去了哪兒……這連粘都粘不了……」
「一個凶、一個比。」老書吏說到「凶」字,語氣不禁顫抖起來。
劉鑒一搖扇子:「我是詹事府左司直郎,今兒個特地來看看邸報。」書吏「哦」了一聲,笑了起來:「大家都忙,都忙,難為大人您還惦記著來看邸報,小的我這功夫沒有白費。」打開半扇門,示意他們進來。
劉鑒見他越說越不成話,連忙喝止:「閉嘴,別扯淡了!」捧燈趕緊悻悻住嘴,縮起脖子。劉鑒又說:「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因,都是吉凶難測的。像你這樣見到有古怪就湊過去看,早晚把小命兒都給丟了。你記住,咱們這回來北京是公幹,熱鬧可湊,閑事兒少管。」
「小人睡得死,沒覺著什麼,」老書吏話說到這裏,忽然又象想起什麼似的,趕緊補充了一句,「不過第二天一大早兒,看到門外躺著幾隻死耗子和死家巧兒,想來是誰家孩子的惡作劇吧。」
「哦?你消息倒也靈通。我沒細數,只聽到打死沈萬三以後,皂吏喊一嗓子『責有水火棒八百七十四下整,如數繳令』。嘖嘖,八百七十四下,饒是大羅金仙也給打爛了。可惜那沈萬三被打的時候喊了幾句什麼,我卻沒聽明白。」
如此奇異的故事,旁邊捧燈也聽得入迷,插嘴問:「因何言而知之?」劉鑒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喝令說:「滿酒!」捧燈縮縮脖子,急忙過來給兩人把酒滿上。牛祿小小喝了一口酒,得意地解釋:「只有下官能夠確定,這沈萬三不是那沈萬三。為什麼說呢?照理說那南通沈富流放雲南,偷跑到北京來,流落街頭,當了乞丐,也在情理中呀。可惜兩人的年齡是全然不對。」
劉鑒聽了這話,雙眉微皺,摺扇「啪」的一聲合上,欲言又止。捧燈知道主人性情,見他右手籠在袖子里掐算,忍不住出聲叫道:「尊主,見殺不救,可乎?」他本不懂得什麼,單知道主人一旦露出這種表情,就是已有大事發生了。
劉鑒在家裡常對捧燈發火,出門在外,可一直都與人為善,和和氣氣的,他當然懶得和這些衙役置氣,於是一合摺扇,轉身就走。捧燈倒很雀躍:「爺,咱這不還得去安定門外嗎?」
「聽聞那沈萬三足足挨了八百餘下,方始咽氣,有之乎?」
劉鑒看看天色,已是正午時分,便吩咐說:「捧燈,跟我回家去取羅盤過來。」
劉鑒一挑細眉:「這抄館怎敢說拆就拆?那邸報現存何處?」
於是老書吏又把剛才給捧燈講過的話複述一遍。劉鑒聽完問:「就這些了?」老書吏連聲稱是,劉鑒臉色微微一沉:「那就恕在下無能為力了。」起身要走。
「那小米糊門、紅線栓腕……」
書吏回答說:「那天我去送邸報,也在校軍場內,恰好就見著沈萬三給押來。說來也怪,那乞丐雖然被打得皮開肉綻,臉色卻和平常人一樣,有點兒個象是才睡醒了覺。後來軍士們掘地三尺,一無所獲,順天府就怒了,喝令再打。那一場好打,嚇,你沒親眼見是不知道,這沈萬三被打得那叫一個血肉橫飛、鮮血淋漓,骨頭架子都快給打散嘍。」說著口中叱吒作響,比劃著皂吏打人的動作,把捧燈唬得往後退了一退。
聽了劉鑒的問話,捧燈一臉的莫名其妙,正琢磨著自己一直在聊天打屁,啥時候得閑做過這種事?
「那天夜裡,可有什麼怪事發生?」
捧燈又問:「莫非是那什麼馬蘭花鑰匙么?」書吏皺起眉頭,歪著腦袋細細想了一回,遲疑著說:「大家都這麼傳,是真是假就不好說了。」捧燈輕輕嘆一口氣:「哎,若是讓俺……愚若得此十窖黃金,便即刻身死,又何憾焉。」書吏連連點頭:「是也是也,不錯不錯。其實後來官家走了以後,旁觀人們還圍著屍體打了一回,個個都心懷僥倖,假如沈萬三一口氣還沒咽完,保不齊這麼一打,就又吐點秘密出來——直到斂屍的仵作來了,大傢伙才都散了。」
「不敢稱尊,虛度六十二春矣。敢問足下?」
他再咂一口酒,解釋說:「洪武十九年,也就正好二十年前,下官正在京城,戶部核查田賦,發現沈富的兒子沈旺有漏報瞞報的嫌疑,就派人抄了他的家。我雖然沒見過沈旺,可是見著了他倆兒子沈至和沈庄——也就是沈富的孫子。那時候這倆剛考取了秀才,都是二十郎當歲。您算哪,二十年前他們祖父、南通的沈萬三,就少說該有五十歲了,可前些天打死的這個北京沈萬三,雖然滿身是泥,滿臉是土,也是個人就能看出來,頂天了不會超過四十歲去。」
捧燈趕緊拖過來一把椅子,扶劉鑒坐下。老書吏喝了口茶,定了定神,把自己這十幾天來所發生的事講給劉鑒聽,巨細靡遺,一講就是半個多時辰。大多是尋常小事,捧燈完全聽不出有什麼異樣,在旁邊不住衝盹兒打瞌睡。好不容易講完了,老書吏問:「可有解救的法子嗎?」
老書吏收了劉鑒一張名帖,入櫃存檔,然後從書架上畢恭畢敬地把最新的邸報抄件捧下來,平平展開,擺在桌上,用捧燈帶來的茶壺沏了壺大葉兒茶,放在旁邊,這才有請劉鑒落座。
劉鑒說罷,轉回頭來直視著老書吏,直看得他低頭不語。捧燈聽了,跳到老書吏身邊,虛聲恫嚇道:「好你個老猾頭,到了這份上了,還不肯實話實說,真是自作孽者不可活!」
不過劉鑒要去的並不是安定門外,而在門內,沿著安定門大街往南拐不過百步,路西有條小巷,名叫「分廳司」。進了分廳司,不多遠就是順天府衙的後門——這地方捧燈熟,他來遞過劉鑒的名帖。因為順天府正門最近正在動工擴建,所以來往人等都走的是分廳司的後門。
老書吏悚然一驚,手裡捏的書卷「啪」一聲跌落在地,顫聲問:「大人您怎麼這麼說?」劉鑒走到貔貅旁邊,用右手摩娑著玉獸頭頂:「貔貅本是辟邪之獸,現而今斷了角,是為你擋了災劫的緣故。如非有它在,十幾天前你就已然死了。」老書吏一陣后怕,又問:「那我如今算平安了么?」
沒想到沈萬三的名字突然又在北京城裡出現,劉鑒聞言不禁詫異,脫口而出:「難道是南通的沈三秀?!」牛祿一指劉鑒,兩眼放光:「長官也想到了。事情還真巧,當年修京城,出來一個沈萬三,現在要修北京城,又出來一個沈萬三。不過應該只是巧合,此沈萬三並非彼沈萬三也。」
「那沈萬三死後,埋在哪兒?」劉鑒問。老書吏一指外面:「就在校軍場北邊兒,離此也不過二里多地。」
「啊?」捧燈張開大嘴,「您不想救他了么?」「我正是要救他,才這麼做呢。這事頗為蹊蹺,需得細細地查訪。看那老書吏的面相,是個浮躁好動的人,只怕會四處亂走,妨礙我做事,所以才找個借口讓他老老實實呆在家裡。」
「早給您備著吶!」捧燈得意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半尺見方的大羅盤,「我怕您萬一碰上什麼事兒,故而天天帶著。」劉鑒也不知該誇這僕人乖巧周到,還是該罵他無事生非,只好微微苦笑。他又回頭吩咐老書吏:「你取來小米三兩,熬成糊,用紅糖水拌過,把家裡前後兩道門的門縫都糊上,有剩下多的就塗在朝北的牆上;再做一個紙人兒,上邊兒寫清楚自己生辰八字,鎮在貔貅底下,用紅絲線和你手腕牽住。門不可開,線亦不可斷,否則誰也救不了你。就這麼坐著等我回來。」
衙役大喘一口氣:「管邸報的高老頭在安定門外有所宅子,太尊讓他暫時在家裡辦公。你想看邸報就出城去吧。出了城門,沿路往北,不遠的路西就是,很好找。」
且說元朝末年,南通城裡有個富商,姓沈名富,表字件榮,別號三秀,因為家財萬貫,所以民間俗稱其為「沈萬三」。這個沈萬三可了不得,傳說他家裡有個聚寶盆,無論金銀財寶,放進去就一變二、二變四,無窮無盡。他曾經掏錢支援過蘇州的張士誠,後來洪武爺打敗了張士誠,沈萬三就獻出萬金來請求免罪。正巧洪武爺要修南京城,就對他說:「你能幫忙築三分之一的城池,那就有功無過。」
劉鑒一指擺在廳中的玉貔貅,問:「這貔貅的角難不成是自己斷的?」捧燈定睛一看,果然玉貔貅右角折斷,只留了塊圓痕在頭頂。他大呼冤枉,劉鑒臉色一沉:「這屋裡除了我和書吏,就只剩你,還能是誰?」
「我家老爺是詹事府左司直郎劉大人。」捧燈也同樣梗著脖子回答。
劉鑒輕搖摺扇:「可還有點別的事兒?」老書吏為難地說:「實在想不到了,總不用連吃飯睡覺也都告訴您吧?」
劉鑒聞言,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只怕不是我想,是你昨個兒聽了他們的話,想去瞧瞧熱鬧吧?」捧燈被說中了心思,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忽然又湊近去小聲說:「但爺您真的不去看看么?保不齊真給咱們尋著那個馬蘭花鑰匙,可就是發了大財,您還能捐個五品官兒……」
沈萬三果然掏錢修了三分之一的南京城,不僅如此,他還在城裡造了畫廊一千六百五十四段、酒樓四座,額外進獻給洪武爺。洪武爺一高興,果然赦免了沈萬三的附逆之罪,並且還封他兩個兒子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