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鏡鑒記》目錄

第六章 小八臂

第六章 小八臂

「啪」的一聲,劉鑒合上摺扇,做勢就要往捧燈頭上扔過去。捧燈本能地想要伸手抱頭,可是茶壺、椅子還沒放下,兩手收不回來,只好縮脖子歪腦袋,那表情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劉鑒扇子終究並沒有脫手,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他隨即收斂笑容,長嘆一口氣,把扇子往桌上一扔,別過頭去,再也不理捧燈了。
劉鑒做了個不置可否的手勢,叫捧燈過來喚進夥計。這北京不愧是曾經的都城,連跑堂的也甚有眼色,看到這兩位雖然穿著常服,言談舉止卻都有官相,在雅座里又是作揖又是喊「救命」的,很識趣地不過來打攪。捧燈叫來夥計,點了幾味時令小菜,叫了一大壺淡酒,讓兩位老爺慢慢閑聊。捧燈看劉鑒沒有避他的意思,也就樂得站在旁邊偷聽。
「明府……」
「系呀系呀,那些日北京城可算系被我翻個底朝天。所幸京城那個沈萬三遭發配充軍以後,敢公然講這個名字的人毋算好多,雖費了九牛伊虎之力,幸好系不辱使命……」
陳諤點了點頭:「不僅衙門壘,最近一段時辰壘,北京城壘都十好多人暴死,百姓慌張失措嘛,人人既危。愚兄本以為系刁民造亂,但最近幾人死得好系奇怪,懷疑係神鬼作祟……」
某次,陳諤得罪了朱棣,朱棣下令在奉天門外挖個坑把他給埋了,光露出腦袋,可是隔了七天,陳諤竟然還沒有死,朱棣認為他命不該絕,就下旨赦免,讓他官複原職。過不了多久,陳諤再次得罪朱棣,被罰掏錢修繕皇家的象房,可是陳諤家裡沒錢,只好親自前往勞作,朱棣看到以後覺得可憐,再次饒過了他。
「這倒不是,」劉鑒搖搖頭,「下官來北京已然兩個月,帖子也投了,順天府也跑過幾回,都說明府正忙,無暇接見,故而閑來無事,只好四處遊盪。在街面上聽說了幾件怪事兒,由此及彼,模模糊糊推斷出來的。」
這一天夜裡,陳諤剛剛躺下,就被府衙的門官叫起身,說是從京城傳來一通急報。他慌忙穿戴整齊出來迎接,剛到外堂,遠遠就看見個戴著紅纓帽的差官正在廊下焦急地踱步。看到陳諤出來,那差官立刻從背後解下個包袱,捧在手上層層揭開,從裏面取出一封火漆書簡來。
八處金銀只挖出一處,可陳諤回去向王遠華復命的時候,王遠華卻是一幅很滿意的樣子。陳諤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在他的反覆追問之下,對方才勉強吐露了部分實情。
陳諤揭開火封,打開書簡,見上面只簡單地寫了幾行字:「字付順天知府陳諤:北京有丐名沈某者,身懷邪術,不利我大明社稷,望即予捕拿。獲其人後,先不必審,囚之於獄可也。余將另委專員處置。」
捧燈還想打聽沈萬三和掘草鞋的事情,可是劉鑒一直板著臉,堅決不肯再詳加解說。捧燈一個謎團藏在心裏都會渾身難受,現在腔子里少說也塞了六、七個謎團,並且環環相套,說有一萬隻螞蟻在心上撓,只怕數還少了,每過一天就如同過了一個月似的。他數次三番、左一個「爺」右一個「尊主」、拐彎抹腳地探聽,劉鑒不耐煩了,敷衍說:「你要是連著一個月不胡亂拽文,我就講給你聽其中的底細。」
劉鑒打開手中摺扇,輕描淡寫地說:「明府不必多慮,前幾天下官偶然路過順天府,無意中見到王遠華,攀談了幾句而已。」
陳諤有點尷尬地笑笑:「確實系忙,確實系忙。唉,我都毋基賢弟到了北京,那些撲街書吏們也毋稟報,否則愚兄早就登門拜訪,請賢弟乃為我解憂了,何待今日酒樓偶遇哩?賢弟乃既然已基其詳,還望救愚兄一救耶。」
後來陳諤升任順天府尹(順天府五品知府永樂八年始改為四品府尹,陳諤是沒有做過順天知府的,不過作為小說,讓他提前上任了),因為執法過嚴而遭到宰相們的嫉恨,把他先後調去湖廣和山西做按察使。朱棣駕崩后,洪熙皇帝朱高熾繼位,把陳諤降職為海鹽知縣,後來又調為荊王長史、鎮江同知,官越做越小,直到退休。』
捧燈搶著說:「這個小的聽說過。北京城正南正陽門就是哪吒的頭,城東、西開門是哪吒的耳朵,正陽門裡兩眼井是哪吒的眼睛,正陽門東邊的崇文門、朝陽門、東直門、光熙門,是哪吒半邊身子的四條胳臂,正陽門西邊的宣武門、阜成門、西直門、肅清門,是哪吒的另外四條胳臂……」
且說這位順天知府名叫陳諤,表字克忠,廣州番禺人,遇事最是剛斷果決,深受當今永樂天子的喜愛。他曾在南京城裡官居刑科給事中,有一次上朝前在皇城門口遇到劉鑒,劉鑒看他面相,說他有性命之危,給了一道符咒防身。結果當天上朝的時候,陳諤因為一件案子的處理方法竟然和皇帝頂撞起來,永樂爺怒不可遏,立命值殿武士把他拖出奉天門外,挖個坑給埋了,光露一個腦袋在土上面。全靠著劉鑒給的那枚符咒,陳諤硬是挺過了七天,竟然不死,這才終獲赦免。永樂爺喜歡他的硬骨頭,可是又惱恨這傢伙時常頂撞自己,乾脆升他做順天知府,調職到北京來,算是眼不見心不煩。
這人不僅劉鑒,就連捧燈也是認得的,看他行如此大禮,不禁嚇了一大跳。原來此人雖然穿著便服,其實卻是前些日子他們在順天府後門口遠遠望見過的知府大人。
可是在挖掘過程中,奇怪的事情越來越多,沈萬三絕口不提造反,只是直著脖子大呼「冤枉」,而那些皂隸們則紅著眼睛一味狠打。陳諤幾次開口讓他們手輕一點,往日唯唯諾諾的皂隸竟不理會。等挖出第一個十窖銀子來,皂隸們下手更加狠毒,直到把個沈萬三給活活打死了。
劉鑒聽了這話,恍然大悟,但隨即大熱天里不禁打了個寒戰,匆忙問:「你叫高亮?安定門外邸報抄館的老書吏,難不成就是你爹?他什麼去了……死了嗎?!」
這些史事,捧燈聽了也不懂,只是追問:「劉秉忠呢?」劉鑒掐著手指一算,回答說:「他早在那八年前就過世了——且說這八百七十四棵樹,一棵樹鎖水一月,合為七十二年零十個月,大都城從至元四年四月間動工,到元順帝至元六年二月正好合數,那一月脫脫髮動政變,廢了他的叔父伯顏。都說元末群雄並起,根子就正在脫脫的變鈔和開河上。」
捧燈明白了一小部分,大部分還是糊塗的,他瞥一眼自己先前寫的紙條,又問:「此劉秉忠、白浮泉、八七四、萬歲山,並苦海幽州、八臂哪吒城,小的知其……大致上算明白了,就不知道那被打死的沈萬三,究竟是不是京城的沈萬三呢?找海眼又是指的什麼?」
「不敢,不敢。」
捧燈恍然大悟:「原來打沈萬三那八七四棒,這講究還是前朝傳下來的哪!」
要捧燈不拽文,這更比要了他的小命還難受。可是好奇心實在太過強烈,捧燈沒法子,只好盡量少開口,多動手,每天掐算,好不容易熬到八月初六,再過一天就是約定之期。這段時間里,他除了偶爾冒出個「尊」字就趕緊打住、生咽回去以外,再沒胡亂講過話,劉鑒倒有些不適應起來。
劉鑒此時插口問:「可是四十九天?」陳諤掐指算了算:「二十二日,丙申……十一日,甲申……沒錯,正系四十九天。」劉鑒點了點頭,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捧燈指指柜子:「那個草鞋就是要起小八臂,拱護京城的物事嗎?那究竟是什麼?還請尊主為余解惑。」劉鑒伸個懶腰:「你又來了。今兒個跟我跑了一天,你也累了,早點去睡吧。能說的我也都和你說了,只盼你不要左耳進,右耳出,記在心裏,反覆思忖,才有長進。草鞋的事,機緣到了,咱們再提。」
陳諤一凜:「神、神仙呀……劉大人乃是如何得基此事的?」話音里突然帶上了三分官腔。
兩人相對唏噓。劉鑒安慰了高亮幾句,高亮拱手告辭。他前腳才剛邁出院門,劉鑒望著他的背影,突然發現一件事,摺扇一指,高聲叫喚:「高亮,你做的什麼營生?」高亮轉身回答說:「小人乃是瓦匠。」
劉鑒見扯不動高亮,乾脆抽回手來,籠在袖子里暗暗掐算,一邊問:「令尊是因何亡故的?」高亮回答說:「爹年歲大了,腿腳不利索,昨兒個午後失足跌進院子里的水溝,頭朝下,掙扎不起來。好不容易撈上他來,卻已然遲了,找大夫來救也救他不活。」
捧燈問起「邢台」,劉鑒微微點頭:「邢台就是現在的順德府,邢台紫金山書院精研工程數術,輔元的名臣劉秉忠、張文謙、張易、王恂、郭守敬等人就都出身在那裡,這些人造詣之高,妙參天文,恐怕連誠意伯和當今的姚少師也難以企及。且說元世祖請劉秉忠出山建城,劉秉忠整整勘測了九九八十一日,這才動手繪圖,又花了九九八十一日,圖譜才算基本畫完。按他的意思,要造一座八臂哪吒城,才能鎮服孽龍……」
劉鑒搖頭嘆息:「致什麼歉呀,我沒能救得了令尊的性命,心裏好生過意不去。」
陳諤一驚,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劉鑒:「……怎、怎麼,難道賢弟乃已基其詳了么?」
劉鑒關照:「我見你後腦有黑氣縈繞,恐怕最近有些不測。出了閏七月就是八月份,八、九兩月逢五、逢十,你最好請假在家裡歇著,別上工。」高亮點頭答應:「大人料事如神,大人的關照,小人不敢違犯。」
捧燈想笑,可是剛出了高亮那檔子事,他也覺得這時候笑出來顯得不大厚道,於是咬咬嘴唇,板著臉問:「尊主睹物而思人,莫非此間禍事延綿不絕,故欲得駱小姐相助一臂乎?」
看完這封信,陳諤有點摸不著頭腦:「敢問上差乃,少師可有其它鈞令么?」
劉鑒輕嘆一聲:「果然遭了水厄,運數如此,勉強不得呀。」又問高亮:「這其中的因果緣由,令尊可對你詳細說起過嗎?」高亮輕輕搖頭:「我爹是昨兒個彌留時候才對小人說起,但他只說大人教他躲災避禍,沒提什麼緣由。他叫小人前來稟告大人一聲,並說是自己糊塗,丟了性命,該當由小人代向大人致歉。」
俗話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廣東人說官話」,陳諤這一張嘴,劉鑒就覺得頭疼,不禁支楞起耳朵來仔細分辨。他對陳諤說:「這事兒可大,您還得壓著點兒聲——大傢伙兒全都聽到了。」
且說陳諤受命為順天知府,到了北京以後,勵精圖治,不敢稍存懈怠之心,這古都舊城因此日漸繁華,比當年永樂爺在這裏當燕王的時候興盛多了。但自從傳說聖上有意遷都來此,北京城立刻吸引了各處的商賈民夫,人口越聚越多,治安難免逐漸敗壞,陳諤常常是忙得三更才睡,四更便起。
陳諤聽到這番話,才勉強鬆了一口氣,苦笑著把語氣改回來:「賢弟乃莫怪,此事牽涉機密,愚兄毋得毋小心從事。賢弟可系從王遠華處得知基此事的么?」
目送著高亮離去,劉鑒長嘆一聲,轉過頭來,早沒了乘涼看天的閒情逸緻,也不理捧燈,自顧自回屋去了。捧燈急忙一手捧著茶壺,一手拖起椅子,才進屋門,就見主人斜靠在書桌前,雙手展開那把掘過墳頭的扇子,翻過來覆過去地看——可那根本就是柄白扇,既沒畫花鳥,也沒題字。
捧燈縮縮脖子:「小的是聽城裡一個白鬍子老頭兒說的……原來都是瞎扯嗎?」
四十九天以後,突然王遠華派人來找陳諤,說已經把案子審清,沈萬三確實有以妖法惑眾之實,不僅如此,他還打算謀反,將造反所用的金銀分別埋藏在北京八處地方。他要陳諤帶著皂隸和沈萬三去把金銀挖掘出來,好最後定這人的罪名。
這一日晚間,劉鑒領著捧燈往小街和東直門大街交匯處的那家官營酒樓去吃飯,一路上只是逗捧燈說話,想揪他個錯處就破了約定。捧燈緊咬牙關,用力抿著嘴唇,只是哼哼,卻不敢答腔。劉鑒看他的表情,覺得非常好笑,逗得越發起勁了。
就這樣,隔了七、八天都太平無事,那草鞋一直鎖在書櫃里,劉鑒絕口不提,捧燈幾回想問,卻都碰了釘子。一晃眼到了閏七月初四,大中午的劉鑒吃飽喝足了無事可做,緩步踱到院里去乘涼。
陳諤急忙拱手回答:「相煩上差乃回稟少師,講下官必不負所托。」
『永樂朝的名臣。根據《明史》記載,陳諤字克忠,廣東番禺人,他性格剛毅,經常犯顏直諫,永樂皇帝朱棣又是欣賞他,又有點煩他。陳諤做刑科給事中的時候,因為上朝奏事,聲如洪鐘,朱棣就下令餓了他好幾天,可是再上殿的時候,他還是中氣十足,朱棣只好苦笑著說:「看來不是故意的,這人是天生如此。」從此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大聲秀才」。
【陳諤】
劉鑒扶住大漢的膀子,扯了扯,卻扯不動。定睛觀瞧,只見此人二十多歲年紀,高身量,寬肩膀,白面無須,看著有點眼熟。旁邊捧燈也喊:「那天在小街的球賽,你不是中國隊前鋒嗎?」
大漢流著淚點頭不迭:「小人正是高亮。我爹前日得大人的指點,藏在家裡,避災免禍,只可惜逃得了一時,終究逃不過一世,昨兒個未時還是去了……」
送信來的差官直盯著他讀完了信,這才鬆一口氣說:「沒有,姚少師只是讓我送信給明府,並要我帶您的口信回去。」
差官點點頭,朝陳諤作了個揖,徑自出門上馬去了。
劉鑒皺眉問道:「我教他不出七月,不可出門,不要近水,他怎麼不聽?!」高亮抹一把眼淚,耷拉著腦袋回答說:「爹年歲大了,眼花頭昏,忘了本年有個閏七月。他只說七月已然得過,等了好些天也不見大人來邸報抄館,就當沒事了,結果……」
「陳大人,您怎麼行此大禮?這可折殺下官了。」劉鑒沒有捧燈那麼吃驚,他似乎已經料出七、八分緣由了。
「那前些天,王遠華造訪明府也是為的此事嘍?」
劉鑒先要陳諤把打死沈萬三的前因後果詳細道來,才明白是這麼一個經過:
陳諤外號「大聲秀才」,天生的大嗓門,他這一喊「救我」,震得整座酒樓都「嗡嗡」響,人人側目。劉鑒趕緊把他拉回到座位上,問他究竟出了什麼事?陳諤長嘆一口氣,盡量壓低聲音說:「賢弟乃有所毋基呀,最近愚兄的衙門壘出大事嘞……」
劉鑒微微一笑:「順天府衙門裡最近是不是有人暴死?」
劉鑒冷笑著說:「你倒知道得不少呢。且不說元大都正南開門叫麗正門,崇文門原名文明門,宣武門原名順承門,朝陽門原名齊化門……算了,說多了你也記不住,便說這拿門數應著哪吒頭眼八臂,純是江湖騙子口,也不知道你從哪兒聽來的?!」
劉鑒用摺扇輕點著桌案,緩緩說道:「當年劉秉忠就說,這八臂哪吒城必須身裹重甲,方可保證王朝萬年,斯所謂『讖言若以磚石裹,長似天王衣甲兵』是也。否則,他植樹鎖水,只能保證八百七十四個月太平。可惜當時元世祖還沒能平定天下,庫帑不足,只能暫時用土築牆,本說等天下太平、府庫充實了,再改了磚牆。可誰成想其後阿合馬被殺,興起大獄,張易正擔任著樞密副使,受到牽連被砍頭抄家,紫金山一派就此失勢,用磚築牆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柏林寺名符其實,院子里栽種了很多柏樹。可要是寒冬臘月,四外蕭條,這時候看到青松翠柏,會覺得眼前一亮,如果換了炎熱暑天,想要借蔭乘涼,那柏樹葉子就不夠看了——槐樹、柳樹葉子也都小,得要白楊、梧桐,葉片才大,樹蔭才濃。
劉鑒茫然不知所措,趕忙把茶壺交到捧燈手上,然後起身躬腰去攙扶。只聽那大漢哭著說:「稟告大人,小人的爹昨兒個去了……」
「就憑這麼一封信?」聽到這裏,劉鑒搖頭苦笑,「能夠捉拿到這人,明府可真是辛苦了。」
「陳大人,這是姚少師給您的密令,少師囑咐要我親手交到您手裡,您一定要按令行事,不得有誤。」說完這句話,差官遞過書簡,也不告辭,只是眼定定地看著陳諤。
劉鑒回答說:「沈萬三隻是借個名字而已。白浮泉大大有利於北京城的水脈,然而那水脈卻是胡人的水脈,必須予以封堵,不讓它再流進北京城。可是北京本就缺水,不引白浮泉,又引的什麼呢?這苦海幽州下面,據說本有暗流無數——要不怎麼叫苦海——暗流湧出地表,那就是海眼了,都說海眼一開,要發大水。既要撇開白浮泉,必須另找著個海眼,開其一半,不使鬧災,才能建起新的八臂哪吒城來。」
可是柏林寺後院里只有柏樹,劉鑒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叫捧燈搬把椅子到斑駁的樹蔭下面,再沏一壺香茶端著,坐在那裡舉頭望天,不言不動之際,感覺和晝寢也沒多大分別。
劉鑒輕搖著摺扇說:「八臂哪吒城奧妙無窮,就連我也只能窺其一斑,那些村夫野老哪兒明白?所謂八臂哪吒,是指宮殿、城門都用《易經》里的詞彙為名,並以八樣物事鎮在京城四周,呈拱衛之狀。這八樣物事我也無法一一探曉,就知道萬歲山合著北方辰星,太液池合著西方金星。所謂金生麗水,因此西邊兒要挖個大池子,劉秉忠還教郭守敬引了昌平玉泉山的白浮泉來,以定水文。水則生木,所以北方起萬歲山是假,山上植樹八百七十四棵,是為鎖水之數……」
正在百無聊賴而又懶得動彈的時候,突然聽得腳步聲響。劉鑒微微低下頭來,只見知客僧領著一條大漢從院門外大步而入。那和尚一指:「這位就是劉大人。」大漢聞言,急跑兩步,來到劉鑒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竟然嚎啕痛哭起來。
陳諤一抓到沈萬三,立刻將其關押起來。此後不久,少師姚廣孝的那個「另委專員」也到了,正是工部都水司員外郎王遠華。此人一到北京,馬上就要密審沈萬三。押送沈萬三的那幾個皂隸都由王遠華親自挑選,清一色都是沒有家人的光棍。近兩個月的時間里,一點消息也沒有透露給外界知道。
才上酒店二樓,忽聽旁邊座頭上有人長嘆,劉鑒斜眼一看,依稀認得。此時那人也已經看到了劉鑒,眼珠瞪得溜圓,突然幾步跑過來,一躬到底,口稱:「賢弟,救我!」
捧燈點頭說:「怪不得那王遠華原本做著什麼水部的官兒呢,難不成姚少師派他來找海眼嗎?」劉鑒冷冷地一笑:「王遠華一知半解,他造那幾個墳頭,就是想另起小八臂,協助拱護北京城,我卻怕他弄巧反拙呢——找海眼這麼大的事兒,姚少師定然親自主持,王遠華不過一個跑腿辦事兒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