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鏡鑒記》目錄

第九章 方孝孺

第九章 方孝孺

「這個小的不知。」
這話照舊是壓低了聲音說的,但聽在宋禮耳朵里卻好象一個晴空霹靂。他猛然大張開嘴,愣了半晌,這才結結巴巴地問:「難、難道,必須把今上也、也……」
「唔,京城雨花山畔。」
「什麼事兒?」劉鑒連頭都沒抬。
劉鑒輕拍了一下扇子:「正是,所謂『解鈴還需系鈴人』。」
宋禮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劉鑒近前。雖然夜色已深,附近聽不到別的人聲,劉鑒依然不敢大聲講話,湊近了兩步,壓低嗓子耳語說:「宋大人……」
宋禮看劉鑒沒有反應,就重新接過瓦片,側過來看了看,把兩片瓦對在一起。這時候劉鑒才看清,原來是一整片瓦分而為二,因為斷裂的茬口如同刀切一般平整,要不是細看側面,還真不容易分辨出是一片斷開而成兩片的。
對於他來說,下殿又是一趟苦差,也不必細表。離開工地,他打馬揚鞭,急匆匆就回工曹來見劉鑒了。
劉鑒點頭:「是啊,地點也對,再加上琉璃瓦驟現血紋,齊腰而斷,那便是緱城先生被腰斬之象了。想當年,姚少師就料到此人若被刑殺,必定作祟,所以勸當今聖上忍一時之羞,不要殺害此人。然而聖上聽信饞言,反倒盡誅了緱城先生十族。事已至此,工部為什麼要在雨花山畔燒制琉璃瓦,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這等待最是消磨耐性,劉鑒倒沒什麼,捧燈可是在心裏圍著北京城轉了好幾個圈,直等到遠處響起了二更鼓,才聽得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原來宋禮收好了符紙,騎馬回到工地上,先是按捺住心裏的驚慌,裝作若無其事地看著工匠們忙裡忙外地修造,慢慢踱到出事的大殿前面。瓦作的工匠們雖然被勒令不得繼續,但宋禮並沒有下令讓他們回家,所以也都不敢離開,只好聚在一起閑聊,等著尚書大人發話,一些小工就去給木作和石作的大工們打下手。
劉鑒在几案右邊坐下,空出左手邊的上位。小吏端上茶來,垂著手問:「長官還有什麼吩咐?」劉鑒搖搖扇子:「你下去吧。」
「啊?您不是說,欽天監稽疑司是太祖爺撤的么?」捧燈慢慢走近,追問道。
【方孝孺】
劉鑒只是搖頭。宋禮雙眉一豎,有些發怒:「你要不肯說,愚兄只好拼上性命,直接去姚少師面前坦言直陳!」
宋禮說不方便帶劉鑒前往造殿處,劉鑒聽他講得在理,也就點了點頭,說:「我給你畫一道符,你悄悄去那殿頂上燒化了。見著什麼,聽到什麼,馬上回來告訴我,別讓其他人知道。」完了又補充一句:「放心,現在日頭還高,不會有什麼邪祟能害人的。」
宋禮鎖上樣式庫的門,叫來個小吏引劉鑒去自己房中暫歇,自己匆匆忙忙地出衙而去。劉鑒來到宋禮的居處,只見屋子不大,陳設也簡單,西面一張床佔了三分之一的空間,東面是書桌和書架,北牆擺張几案,左右各一把方椅。屋裡唯一的裝飾只有牆上貼的魁星圖和几案上一個前朝浮梁瓷局燒的青花鴛鴦蓮池紋玉壺春瓶。
「不敢。賢弟請說,愚兄恭聆教誨。」
這駝子也是懶得出圈兒了,早上不倒夜壺,偏等晚上睡前再倒。他也是看道黑,想和前面這位小哥兒打個招呼,沒想到遭此橫禍,夜壺摔了個粉碎,臭尿淋了半身,不由朝著捧燈的背影大聲叫罵,多骯髒沒人性的話都出了口。
宋禮搖頭嘆息:「禁城的琉璃瓦當然不是在那裡燒制的。現在所蓋的大殿位於禁城東南,名叫崇智殿,是用來聊備以後中元節開盂蘭盆會之用的。王遠華說……」
宋禮雙手接過符紙,回答說:「此處不能久留。我在衙門北面佔了間房起居,賢弟不如先去那裡等我?」劉鑒點頭應允。
宋禮吃驚之餘,急忙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左手還是牢牢地抓住瓦片的邊緣。血線把瓦片分成兩半之後,隨即向兩側彌散開來,一道冷光閃過,琉璃瓦如同刀切一般斷開。一半「刷」地滑到檐邊,另一半還捏在宋禮手中。宋禮被這一幕驚得呆立當地,半晌才回過神來,卻幾乎直不起腰。他又等了好一會兒,看看再無異狀,才大著膽子把那半片瓦也取過來,並手裡拿的,用塊手巾包裹了,揣進懷裡。
聽背後有了人聲,捧燈倒是安心了不少。
「果然什麼事情都瞞不過賢弟。還請賢弟教教我那個不去根的法子吧。」
「那就確鑿無疑了,確實是緱城先生!」劉鑒用扇子一拍大腿。
然而宋禮還沒有回來,劉鑒就著燈燭,也不知道從書架上抽下本什麼書,一邊搖著扇子,一邊翻看。捧燈喊了一聲,見劉鑒不理會自己,就慢慢地往他跟前湊。
「你說的又對又不對。」
捧燈看主人話頭軟了下來,忙問:「那我去請宋老爺回來?」
「是,小的遵命。」捧燈不敢再問了,站在一旁伺候著劉鑒讀書。
宋禮望他一眼,哆哆嗦嗦地從懷裡掏出個小布包,抖開來,原來是兩片明晃晃的琉璃瓦。劉鑒收起扇子,疑惑地接過來,放在燭台下仔細觀瞧,除了這兩片瓦比平常見到的要小以外,看不出有什麼不妥。
劉鑒坐在對面,眼睛直勾勾盯著擺在案上那兩片斷瓦,沉吟了一會兒:「如果我所料不差,這肇事的元兇應該已經出來了……」
劉鑒冷冷地斜了捧燈一眼,捧燈打了個激靈,趕緊把後半句話給咽了回去。
「多半是他。唉,王遠華竟用緱城先生全族來生祭,照我算來,當時姚少師應該不在聖上身邊,所以他的奸計才能得逞。或許他欽天監稽疑司右丞的差事,也是因為這事兒給撤了的吧。」
劉鑒冷哼一聲:「把硃砂、黃紙備好。」
「叫你別問還問?待會兒宋大人回來,我不避你,你聽明白了就算明白,不明白就不明白。」
「又是王遠華!」捧燈在角落裡恨恨地插了句嘴。劉鑒暗暗把手一擺,幸好宋禮並沒有在意。
捧燈一愣:「這……難道向萬歲爺進讒言殺害方先生的就是那個王遠華?」
宋禮沉吟半晌,斟酌著用詞說:「他忤逆了今上,所以被腰斬而死。」
且說這主僕二人是午飯後來的工曹衙門,劉鑒一看圖冊就是大半個時辰,然後先是高亮跑來喊「救命」,又出了鋪瓦這檔子事,折騰著折騰著,已經都快申末了。等捧燈一路小跑回到柏林寺,拿了一應需用之物再跑出來,還沒走到半道,天色就逐漸暗了下來。
宋禮還奇怪這些瓦匠為何不走,自己也不好就爬到殿頂上去。其間雖然有些工頭前來請示,可這位宋大人的心思都不在這上面,只是唔唔嗯嗯地敷衍了事。直到晚霞滿天,他才想起自己沒有發話,不禁懊悔耽擱了這麼長時候。於是遣散眾人,並且命令輪值的官吏、兵丁都退到牆外去,他這才拿了那片給劉鑒看過的琉璃瓦,找個僻靜地方,左瞥右望,確定四下里無人,扛架梯子就爬上了殿頂。
這駝子滿腹委屈地回家睡覺不提。卻說捧燈趕到工曹,也不管自己尿濕了的褲子,沖門而入,到宋禮的下處去找劉鑒。好在工曹還沒關門,衙役看這小童是日間跟著劉老爺進來的,劉老爺官不大,可和宋尚書拉拉扯扯的,好象交情很厚,也就沒敢阻攔。
『《明史·方孝孺傳》記載:方孝孺,字希直,又字希古,寧海人,父親方克勤是洪武朝有名的清官。他因為學業有成,名聲響亮,所以朱元璋曾經兩次召見他,但見面以後卻說:「現在不是用他的時候。」把他調往漢中去教學。朱元璋的兒子蜀王朱椿聘請方孝孺做他兒子的老師,待他非常恭敬,還給他講學的地方提名「正學」二字,所以方孝孺也被人稱為「正學先生」。
「王遠華說,這配殿所用的琉璃瓦,直接用京城燒制的就好。我想這聚寶門外的造辦處當年是為京城提供建料的,應該沒什麼問題,就同意了。不成想出了這種事情,還望賢弟救我一命!」
「不用了,我料想他待會兒還會回來。他去找姚少師是不能夠的,工地上人多眼雜,姚少師遠水解不了近渴,萬一這事兒給捅出去,天下又將興起大獄。宋大人不會不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劉鑒後半句話突然揚高聲調,只聽門外輕嘆一聲,宋禮慢慢地走了進來——
「十族唄,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再加上緱城先生的門生,一共十族。」
面對方孝孺的連番質問,朱棣只好敷衍說:「這是我的家事,你別管了。這道登基詔書,非得先生起草不可。」然而方孝孺投筆于地,邊哭邊罵說:「死就死了,我絕不草詔!」於是朱棣勃然大怒,下令把方孝孺腰斬於市,並且滅了他的十族。』
宋禮本是病急亂投醫,看劉鑒此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也就暫時安下心來,站起來連連作揖:「愚兄理會得,理會得!」
大路兩邊的店鋪天黑了會掛幾個照亮的燈籠方便行人,順便給自己揚揚名,可平民百姓誰會無緣無故去費那個蠟燭?捧燈為了抄近,又挑的都是些偏僻小衚衕,沒迷路已經很不錯了。他越走越是膽戰心驚,可是衚衕鑽得深了,也沒那麼快能夠回到大路上,萬般無奈,只好硬著頭皮,深吸一口氣,用右手拇指掐著中指的第二個指節——這是劉鑒教他的避鬼訣——硬往裡闖。
宋禮一個哆嗦:「難道要今上親自來施法攘解?那、那、那確實不是愚兄所敢妄言的事……」
捧燈聽到吩咐,趕忙跑到桌邊,打開包袱,取出硃砂來化開,把毛筆蘸得了擺好,又鋪開張黃裱紙。他正要回話,卻聽劉鑒掩上屋門,壓低聲音囑咐說:「捧燈,今兒個的事兒不比往常,關係重大。你聽見了也當沒聽見,沒聽見更好,不許問!」捧燈驚詫抬頭,卻見劉鑒臉色凝重,與平時大有不同,也就猜測王遠華使用了活祭之法的時候才有類似神情,不禁暗中吐吐舌頭,鞠躬從命。
他蹩進來的這條小衚衕在成壽寺南面,叫堂子衚衕,沒有店面,從西到東,又黑又窄又長。捧燈邊走邊冒冷汗,王遠華生祭活人這件事嚇得他不輕,所謂「疑心生暗鬼」,小書童總覺得會暗地裡跳出個什麼東西來要他的命。眼看著就要到大路上了,遠處已經有了街邊店鋪的燈光,捧燈才鬆一口氣,剛放開手指,就看見不遠處冒出來一個黑影,剛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宋禮一邊往裡沖,一邊不停地用手巾抹臉上的汗。他也不回答劉鑒的話,卻衝到案邊,把劉鑒喝剩下的半盞殘茶端起來,一吸而盡。然後在屋裡轉了兩個圈,才又跑到門邊,闔上門,上了閂。一轉眼瞥見捧燈,愣住了,不知道是不是重新打開門,把這小書童給轟出去再說。
捧燈的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大喊一聲,飛起一腳——把個出來倒夜壺的駝子踢了個跟頭,頭也不回,絕塵而去。
聽劉鑒叫出「緱城先生」的名字,宋禮猛吸一口涼氣:「我就說是他,可……心裏還存著萬分之一的僥倖……」
好不容易穩定下心神,他這才從袖子里取出劉鑒給他的紙符,放在瓦片上,又怕被風吹走了,只好佝僂著身子,張開雙臂來遮擋。然後掏出火引紙媒,小心地燃著了。火光閃過,突然一陣輕風,起個旋子,吹盡了殘餘的紙灰,只見瓦片正當中逐漸浮出一條紅線。紅線從左半部緩緩右行,如同血液一般,直到攔腰將瓦片分成兩半。
「難道是……」宋禮也好象若有所悟。
「還不能確定……宋兄,這批琉璃瓦是在哪兒燒制的?」
朱棣才起兵的時候,姚廣孝就勸他說:「一旦攻克京城,方孝孺肯定不會投降,到時候請不要殺他,殺了他,天下讀書的種子就絕了。」朱棣答應了這個請求,於是就把方孝孺放出來,要他起草登基詔書。然而方孝孺只是放聲痛哭,不肯動筆,朱棣解釋說:「您別難過,我不是想造反,只是想效法周公輔佐成王而已。」方孝孺就反問說:「那麼當今的成王(指建文帝)在哪裡?」朱棣回答:「他自焚死了。」方孝孺說:「那為何不立成王的兒子?」朱棣說:「國家需要年長的君主。」方孝孺還是不依不饒:「那為何不立成王的弟弟?」
宋禮心思敏銳,精力無限,所以甚得永樂爺的寵信,但他身體粗重、肚子頗大,行動起來卻就沒有那麼靈便了,況且這屋子是從來沒爬過的。爬兩步,低頭看一眼地面,覺得頭暈,就喘口氣歇一會兒,再往上爬,如此反覆,等哆哆嗦嗦到達殿頂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都黑了下來。
小吏前腳才走,劉鑒轉頭對捧燈說:「你趕緊去把家裡的竹箱子拎過來,恐怕這兒的事兒且沒完哪。」
「前因後果,如此這般,賢弟,這該如何是好啊?」宋禮說完經過,目光期待地望著劉鑒。
捧燈肚裏暗笑,但生怕主人惱羞成怒,趕緊就岔開話題:「既然如此,您更該幫宋老爺這個忙啊。」
劉鑒走過去拔開門閂,雙手一分,「嘎拉」一聲屋門打開,正在外面聽壁腳的捧燈一個軲轆滾了進來。劉鑒冷冷地望著他,捧燈灰頭土臉地爬起來,連忙解釋:「此門甚厚,有如……太厚了,小的什麼都沒聽見。」
進了屋子,只見幾個雜役正在收拾碗筷,原來劉鑒都已經用過晚飯了。捧燈把東西遞上去,這時候才覺出肚餓來。劉鑒本想責罵他為何來得如此之遲,可看到他紅紅的眼眶和褲子上一大攤污漬,心裏明白了大半,忍著笑,吩咐雜役領他去后廚吃點東西。捧燈惦記著宋禮的事情,去廚房匆匆扒了幾口冷飯,就趕忙折了回來。
「說什麼教誨?你怪我不教你治根兒的法子,好,我可以告訴你,但你確實用不了——你先想想,緱城先生是因何而死的?」
劉鑒臉上的紅潮剛退,清了清嗓子:「不是我不幫,實在是這辦法即便教給宋大人,他也沒法照做。當然,咱們要是真能化解了這事兒,倒也算是賣給王遠華一個天大的人情,足以揭過從前的任何梁子。」
劉鑒口中默誦北帝經安魂魄咒:「紂絕標帝晨,諒事構重阿,炎如霄中煙,勃若景耀華。武城帶神鋒,恬照吞青阿,閻閻臨丹井,雲門郁嵯峨。七非通奇蓋,運宛亦敷魔,六天橫北道,此是鬼神家。急急如律令!」提筆一揮,寫下一道北帝靈驅洞明符,交給宋禮說:「你速去殿頂,找一片有字的瓦,擱上邊兒燒化了,然後回來告訴我情形。我就在這兒等著你。」
劉鑒剛要叫住他,可是想了想,卻又坐了下來,打開摺扇,好整以暇地扇了兩下。
劉鑒以扇點額,想了一想:「這事兒說好辦也不好辦,我有個法子倒可以鎮壓邪氣,但可惜不能根除。」
他這一通忙活,看得劉鑒哭笑不得,於是甩甩袖子示意捧燈縮到屋角去,然後上前扶住宋禮,一邊幫他打扇,一邊柔聲安慰說:「不妨事的,宋大人,你坐下來慢慢說。」
「一共是八百七十三人。」
「望爺明示。」
這黑影好象是個人形,不過……沒有頭!手裡還提著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捧燈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嘴裏不倫不類地開始叨咕:
宋禮著急地一攤手:「賢弟,所謂『送佛送到西』,你若救我,就救一個徹底,這不能根除的法子,我求來有什麼用?」
劉鑒早就算到宋禮並沒走遠,那句話根本就是對著門外說的。八月份的北京,晚間已然是涼風陣陣,寒氣襲人,劉鑒看到宋禮的胖臉上油光光的,不知道是熱汗還是冷汗,心下也多少有些不忍。於是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建文皇帝登基以後,把方孝孺召到南京,任命他做翰林侍講學士和文學博士。「靖難之變」期間,討伐燕王朱棣的詔書、檄文大多出自方孝孺的手筆。等到朱棣攻克南京,就把方孝孺給逮捕起來,關進大牢。
「諸佛說法,本無定相,以諸法空相故,既隨處是法,不離坐卧行住,應機而啟……」這是《金剛經》了,不過沒用,黑影還是往他這邊湊。「南無、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啰耶。菩提薩埵婆耶……」這是《大悲咒》。捧燈不愧是住在柏林寺,年輕人記性又好,個把月下來,和尚常念的經文被他給記了個八九不離十,連這些梵文都沒落下。可還是沒用,那黑影越來越近,歪歪斜斜的鬼氣十足。捧燈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卻見那黑影似乎是轉瞬間已經到了身前,空著的那隻手往上一抬……
劉鑒微微一笑:「再加上緱城先生自己!」
「唔,嗯。這王遠華真是可恨……」劉鑒搖搖扇子,咽口唾沫,把下半句話咽回肚子里去了。
宋禮滿頭是汗,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劉鑒放下手裡的書,站起身來迎上前去:「怎樣,有什麼結果?」
「這大逆的案子落到頭上,愚兄左右是個死,我還有什麼可怕的?只要有法子,還說什麼可用不可用,你就是不肯救我罷了,我也不來求你!」宋禮說罷一甩衣袖,徑直起身,奪門而出。
「那個,今兒個宋老爺這瓦片的事兒啊……」
「哦……啊?八百七十三?還好不是八七四。」捧燈一驚一乍的,但隨即又似乎是鬆了一口氣。
宋禮把瓦片放上殿頂,瞬間那字就又顯了出來,在黑暗中卻似乎非常的扎眼。宋禮小腿肚子篩糠,差點沒一跟斗栽下來——以這種高度,摔下去八成就嗚呼哀哉了,二品尚書、督造總監要是摔死在了工地上,肯定名傳千古。
劉鑒苦笑:「如果僅僅是請聖上來施法攘解,反倒好辦了……我再說明白一點兒,有句老話叫『血債血償』,您總聽說過吧?」
捧燈趕緊告饒:「就聽見一點,聽不明白……小的知道這事兒非同尋常,要不您也不會叫我拿竹箱子過來。小的是想問,那『竹為頭、厷為足』的字……」
劉鑒要的這個竹箱子里著實放了幾件法器,平時輕易不用。捧燈曉得厲害,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竟然沒想到問寺僧要個燈籠。他早就算不清時辰了,因為事情蹊蹺,連肚子都沒覺得餓,出寺的時候看天色還亮,沒想到這夏秋之交天黑得雖晚,卻黑得很快,家家關門閉戶,但還沒有起更,巡夜的要過些時候才出來,越走越是寂靜。
劉鑒還是搖頭:「你就算去到少師面前,他也未必有招兒。不是說沒有根治之法,但不可用……」
捧燈在角落裡看兩人爭吵時,心裏就有點向著宋禮,這時見到自家主人這般舉動表情,不禁好奇之心又泛濫了起來——
「王遠華可謂是老謀深算,不過我料想這事兒原本不是為北京建殿而預備的,應該是想在京城布置的邪法。但聖上起意遷都,這法子就用不上了,所以他又出了這樣一招,想把瓦片放到日後開盂蘭盆會的大殿上,以佛法來化解他自個兒設下的邪法。然而瓦上現字,估計王遠華自己也想不到吧……」劉鑒看著捧燈,「你知道緱城先生全族總共給殺了多少人?」
捧燈哆嗦了一下:「尊主,路途遠甚……」抬眼看劉鑒的臉色不善,嚇得忘了行禮告辭,風一樣就跑出去了。
「我拿著賢弟給的那張靈符……」宋禮回到几案邊,把琉璃瓦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然後在左手邊落座,壓低了聲音,開始講述他回去工地以後發生的事情。
「人數呢?」
方孝儒,字希直,號遜志,時人稱為「緱城先生」。當初永樂爺要他起草登基詔書,他堅決不肯,觸了逆鱗,被永樂爺捉起他的家屬親眷來,當他面一一砍頭,其餘十族充軍、流放的,不可勝數,最後更將這位緱城先生當街腰斬。據說有那逃過一劫的弟子門生,偷偷撿了他的遺骸,就安葬在南京聚寶門外的雨花山上。
「尊……爺。」
劉鑒一瞪眼:「你還是聽見了呀!」
「爺,這事兒怎麼又和王遠華有關?難道和沈萬三那是同一件事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