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鏡鑒記》目錄

第十章 燕明刀

第十章 燕明刀

宋禮滿心裏挂念著那些被方孝孺全家附了體的琉璃瓦,還不敢打斷劉鑒的廢話,只能陪笑點頭,難為他在這仲秋的深夜裡也能急出一腦門子熱汗來。
劉鑒微微一笑:「我是個凡人,我寫的符哪有那麼大威力?就算你找到龍虎山張真人,他也未必能靠小小一道符就了結了這事兒。我需要的鎮物,乃是一枚春秋戰國時候,燕國的刀幣。」
劉鑒對這位袁忠徹可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氣,就因為同朝為官,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不知道為什麼,兩人一見面就要熗火。可是雖說兩人品級差不多,袁忠徹管著機要的尚寶司,劉鑒卻只在清水衙門詹事府里辦閑差,加上袁忠徹有他老爹撐腰,當面對罵,劉鑒總不免落在下風。這時候有機會把苦水當著宋禮的面吐出來,他不免越說越激動,話頭一打開就根本剎不住了。
完了他又稍稍抬高聲音:「還不快去打盆涼水來,給我和宋大人抹把臉,一會兒就要開工了,早完事可以早回去休息。」
劉鑒站起來走到桌邊,伸手在已經半乾的茶杯里蘸了一下,在桌子上勾畫兩個圖形:「左為空心之日,右為空心之月,合起來是個『明』字,所以人稱『燕明刀』。以大明燕王之刀,鎮壓反燕的緱城先生,這幾乎就是冥冥中所定的必然法門!」
宋禮還以為要驅除被腰斬的方孝孺的冤魂,「血債血償」,得把當今永樂天子也給一刀兩斷嘍,驚得胖臉上全是冷汗,連嘴皮子都開始哆嗦。好在劉鑒擺擺手:「那倒不是。然而要消解緱城先生那衝天的怨氣,至少得取今上的龍血寫一道符,再合著龍鬚、龍發,一併焚化了,才能祈禳成功。以血代人,以發代首,這是自古就有的說道兒。」
「然則何處可以找到?」
可是宋禮不明白的是,他所讀過的書上都寫燕國的流通貨幣是貝幣和布幣,也就是用銅鑄成海貝或者木耒的形狀當作貨幣。說到刀幣,誰都會第一時間想到「齊刀」,春秋戰國時代東方靠海的齊國,才是把貨幣鑄成刀形的呢。
「天下廣大,能人異士很多,整整四十九年,難道還找不到個高人,用更穩妥的方法來禳解嗎?我所以說這個法子不去根兒,只是助你渡過今日厄難,以待高人破解罷了。」
宋禮舌頭打結,腿也發軟,捧燈見勢搬過個木凳來塞在他屁股底下,才免得這位尚書大人癱軟在地。定了會兒神,宋禮才終於開口說:「既然如此,果然就算找到姚少師也是枉然。」
袁柳庄的兒子袁忠徹,表字靜思,也很有本事。他當年跟隨父親覲見朱棣,朱棣邀請北平府的文武大臣,比如宋忠、張昺、謝貴、景清等人——都是朝廷派去監視朱棣的——前來赴宴,要袁忠徹悄悄給他們相面。袁忠徹看完之後,對朱棣說這些人全都不得好死,這句話堅定了朱棣起兵「靖難」的決心。所以朱棣登基以後,就任命袁忠徹做尚寶司丞,後來調為中書舍人,到最後又調回尚寶司擔任少卿。袁忠徹比他老爹還命長,活了八十三歲才壽終正寢,他還留下一本相法書,名叫《古今識鑒》。』
劉鑒微笑搖頭:「燕刀既然罕見,當然價值連城,您看我象是攢得起那種東西的人嗎?」
「那是當然。」
捧燈眼看著劉鑒一條腿已經伸出桌子外邊了,知道爺只要畫完符,這一腳就會朝自己踢過來,也不禁有些害怕。但他正說得興起,這一大套話,就如同後世相聲的貫口一樣,要是說不完不僅不過癮,還如同有飯糰堵在嗓子眼裡似的,真能把人憋死。所以邊說邊往屋外退:「……上呼玉女,收攝不祥。前有黃神,後有越章。神師殺伐,不避豪強。先殺惡鬼,后斬夜光。又有何神不伏,何鬼敢當?!」這蕩氣迴腸的一大套至此嘎然而止,最後一個「當」字聲震屋宇,飄飄搖搖穿透重門遠遠而去——說話人已經逃到院子里去了。
捧燈嘴角可就沁出血來了,這小童藉機裝可憐,也不抬手擦血,通紅著眼睛轉過身來,可憐巴巴地望著劉鑒,那意思是說:「爺,您看我都這樣了,您還忍心下手打嗎?」劉鑒又好氣又好笑,也多少有點心疼,低聲罵道:「叫你胡說八道,老天爺都不容你,這回可得著教訓了吧。」
宋禮叫工曹的小吏備了兩匹馬,他和劉鑒上了馬就緩緩往工地奔去——不能不緩,就這樣後面的捧燈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進了禁城工地,二人下馬步行而入,這時候天光可就已經大亮了。
此刻劉鑒嘴裏說出「尚寶司」的名字,宋禮恍然大悟,拍拍胸膛,長舒了一口氣:「哦,若說是尚寶司袁大人,那就方便了……」
袁柳庄是個很有學問的人,著有《柳庄集》一書,相法只是其中部分內容而已。他是永樂八年(1410年)去世的,享年七十六歲。
宋禮苦笑著說:「我還有一雙兒女……異日若真的出事,尋脈追根,還在我宋氏身上。雖然是身後之事,也總不能給子孫種下禍根。況且,如果我當時仍在人間……可要說不除根,總會再翻出來的呀!」
『《初刻拍案驚奇》的卷二十一,回目名叫「袁尚寶相術動名卿,鄭舍人陰功叨世爵」,詳細講述了袁氏父親的事迹。但其實這兩個人並不是小說虛構,而是真實的歷史人物,在《明史·方伎傳》里就有記載。
劉鑒臉色一沉,一字一頓地回答說:「尚、寶、司。」
「怎麼說?」劉鑒輕皺雙眉問他,「宋大人和袁忠徹交情深厚么?」
宋禮點頭:「姚少師親繪的圖譜,你白天看到了,要加高禁城北面的煤山,把前朝宮殿的殘骸都堆在那裡,現今新修殿房的廢料自然也是埋在那裡……說什麼中央鎮山,愚兄也搞不懂。」
這時候燕王爺正被建文皇帝的削藩之策逼得走投無路,想要起兵造反,可又拿不定主意。於是他亮明身份,叫袁柳庄再仔細給看看。袁柳庄定睛觀瞧,然後再次拜倒,三跪九叩,稱賀不已。由此燕王爺才決了大計,起兵靖難,連番廝殺,終於攻克南京,登坐大寶。
之前劉鑒礙於身份,不便對宋禮提起自己和袁忠徹的矛盾,可是這時候本該拽文的捧燈卻在關鍵時刻忘了成語,不知所云,就好象老頭樂在手,卻搔不準癢處,整得劉鑒這個難受呀。看到宋禮一臉疑惑的表情,劉鑒清清嗓子,輕搖摺扇,打算把捧燈的話略微解釋一番:
劉鑒苦笑說:「不是我誇口,肚子里這點貨色雖然比不上少師,也不會差得太遠。以少師之能,或許可以拿出更為簡捷的法子來,但龍血、龍鬚是不可少的。少師或許有本事取到這兩樣東西,但肩上擔的干係不會小,他沒必要為了您去冒這種險呀。最穩妥的法子,就是他奏明聖上,求下這兩樣東西來禳解,聖上未必就不會給他,但那麼一來,責任都在您宋大人身上了。」
捧燈打開那個從柏林寺里趕著拿來的竹箱,翻了翻,找出四面手掌大小的小黃幡,恭恭敬敬遞到劉鑒面前,然後又從隨身的招文袋裡取出紙筆——當然是黃紙,這孩子從不帶正經文房四寶——濃濃地調了一碗硃砂。
一直說了半柱香的時間,劉鑒這才暫時打住話頭,喘了口氣。宋禮見縫插針,一邊用手巾抹汗,一邊苦笑著問:「賢弟,你看我這事……」
宋禮恍然大悟地一拱手:「賢弟果然博學。但不知賢弟有此物否?」
宋禮默算了一下:「總數約四千兩百余片。」
宋禮精通土木工程,對歷代器物也多少有點研究,他雖然沒有收集古錢的癖好,相關書籍也看過一些,實在想不出燕國也有刀幣。直截了當地詢問劉鑒,劉鑒輕搖摺扇,好整以暇地解釋說:
兵丁們忙著,劉鑒則遠遠望著那些琉璃瓦。他略閉一閉眼睛,口中默默誦念,然後突然睜眼,只見眼前一道白霧騰空而起,不禁後退一步,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接著又詳細解釋說:「燕刀凝聚著昭王亡國之恨、復國之願、安燕之心,用它來鎮南方來的戾氣再好不過。況且,燕刀上還鑄有一個字……」
他緊緊盯著劉鑒的眼睛:「那這不除根的法子是?」
宋禮越聽越是迷糊,越迷糊就越是敬仰,不禁連眼神都直了,盯著那管看起來並不起眼的毛筆,好象當場就要跪拜下去。劉鑒則是越聽越來氣,手都有點發抖,可是正在畫符,最是講究神與意會的時候,實在抽不出精神來喝令捧燈閉嘴。
「我明白,我明白,」宋禮大喘著粗氣,「別說這督造北京城的一應統籌都由愚兄負責,哪怕跟我毫無關係,只是用錯了瓦,此事捅到聖上耳中……即便聖上暫時不會處罰我,留下這個心結,日後若有閃失,還會再翻出來,到時候……能瞞就瞞,我明白……」
劉鑒把右手攏在袖子里,掐指一算:「宋大人,這事兒只能去求尚寶司,別無他法。可惜袁忠徹和我實在是水火不容,要是被他知道這事兒和兄弟有關,他一定從中作梗。只能讓你工部出面,調幾枚燕明刀來用——你這批出事的瓦片總共有多少?」
劉鑒只是抿著嘴,笑而不答。旁邊的捧燈可憋不住了,小臉漲得通紅,連文也不拽了,上前來先對宋禮深施一禮:「宋老爺您可有所不知,這袁尚寶忒不是個東西,也不管是私下裡還是當面上,不止一次辱罵過我家主人。小人也不能複述,反正是什麼印那樣書,什麼吐葡萄核的,可難聽了。」
「磚瓦砸碎,戾氣仍在,」劉鑒詳細地解釋說,「又是埋在鎮山這種要命的地方,如果你就這麼埋了,肯定是不成的。萬一哪天再出點兒事兒,如果那時候您老兄已然駕鶴西歸,自然不妨事……」
劉鑒沉吟了一下,問宋禮說:「這些御用的瓦,即便不敷使用,應該也不能任其散落民間,是吧?」
「沒關係,沒關係。」
尚寶司是在洪武爺佔據江南、自稱吳王的時候設立的,主管著吳王爺的兵符、印信。等到吳王爺登基坐殿,變成了大明朝開國皇帝洪武天子,他就擴大了這尚寶司的規模,不僅掌管萬歲爺的各種印璽,還負責侍衛們進出皇城的腰牌、令符之類。
燕國是春秋諸侯、戰國七雄之一,也是最早在北京附近建城造都的國家。找一樣燕國的古物來鎮邪,宋禮雖然沒有研究過陰陽數術,倒也能夠理解。從來銅鑄的錢就是百金之首,所以自古傳下來規矩,要用錢幣來鎮宅,據說效用無窮,這個宋禮也明白——因此大明朝建國以後銅錢鑄造數量不多,以紙鈔為主要流通貨幣,那極少數的銅錢大多被民間拿去鎮宅、鎮物了,市面上更是幾乎徹底成了紙鈔的天下。
不一會兒,捧燈從院里打來一盆水,陰曆八月天的井水冰涼沁骨,兩個人擦了把臉,已是精神大振。看大人們洗漱完畢,出門往工地而去,捧燈偷偷也擰了一個濕手巾把,包住火辣辣的嘴唇,背起竹箱,匆忙緊隨其後。
宋禮奇道:「哎?說起來你們二人同樣精通風鑒之術,又同朝為官,必為至交。為何反來問我?」
宋禮關照守衛的兵丁:「那些瓦片規格不合,都得封存起來,過兩天銷毀。」命令他們把一筐筐的瓦片都抬進一處布搭的工棚,攏成個大堆——這是宋禮的精明處,他聽劉鑒說又是要掛幡又是要牽紅線的,生怕被旁人看見了太扎眼。
劉鑒轉頭叫捧燈端上另一張木凳,他就坐在宋禮身邊,兩人膝蓋相碰,湊近了秘密商議說:「宋兄明白其中利害關係,那就好辦了。你且把這批瓦砸碎了,埋在煤山下邊兒,再加上一樣鎮物,有我前往施法禳解,可壓制著緱城先生的怨氣七七四十九年。四十九年之後,鎮物要換,禳解的儀式也要重新施行一次。至於到了那個時候您還有沒有機會尋人施法,非今日我所能預料也。」
從洪武朝到現今永樂朝,尚寶司一直都在發展,職權說不上有多大擴展,這搜集保管的東西可是越來越多,舉凡宮裡可能用到的祈禳、辟除、驅邪、鎮鬼一應用品,尚寶司全都備著呢。為什麼會這樣呢?這還得從一個叫袁珙的人講起。
「沒錯,燕國的貨幣以貝幣和布幣為主,但當年子之亂政,齊國伐燕,也就把刀幣帶到了燕地。燕自昭王開始鑄造刀幣,數量不多,是很難得的古物。」
劉鑒來到書桌邊坐下,拾起一管狼毫,好整以暇地飽蘸硃砂,順筆在四面小幡上龍飛鳳舞地不知道寫了些什麼。捧燈在一旁撇了撇嘴:「宋老爺。要說我家主人這管筆可不一般,乃是以白狐之尾為膽,混合白虎之頂毛做成,專制鬼狐仙怪,能令百邪避易,可使萬鬼潛藏。真是聽我者聾,視我者盲,氣行魑魅遠遁,意到魍魎消亡……」
捧燈雙目含淚,鼓著個臉自去打水不提,這邊劉鑒扶著宋禮坐定——劉鑒是氣的,宋禮是困的——兩個人輕輕按著太陽穴定神。宋禮沒看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光見著捧燈嘴角流血了,他迷迷糊糊地還在想:「人都說這登壇做法,越是艱險,越要用三牲獻祭。劉鏡如竟用家奴之血為祭禮,可見此事果然非同小可啊。」
軍官們罵他「江湖騙子」、「胡扯」,呵斥了一番,然後會了賬就匆匆離開。可是其中一個軍官卻轉身蹩了回來,悄悄問明白了袁柳庄的姓名和住址。隔了幾天,燕王府里就有懿旨頒下,召袁相士入府覲見。袁柳庄進去叩首,抬起頭來一看,嘿,正是昨天在酒館里碰到的那個容貌不凡,有「真命天子」相的軍官。
此時東方微露晨輝,雞啼頭遍。宋禮被捧燈的貫口搞得暈暈乎乎,加上一宿沒合眼,模模糊糊看著劉鑒的筆下彷彿有一道紅光碟旋不定,可是揉揉眼睛再看,卻又消失不見了。劉鑒寫完小幡上的咒文,又拿了一張黃紙寫好符籙,瞥了宋禮一眼,皺皺眉,站起身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他走到門口,朝正在樹下躲著的捧燈曼聲說道:「過來,準備好東西,咱們和宋大人去工地看看。」就象剛才啥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宋禮這才長喘了一口氣:「賢弟所言甚是。然而……不知道要何鎮物來禳解?你要寫一道符嗎?」
且說在「靖難之變」以前,那時候永樂爺還在北平府當燕王,某一天帶著群軍官微服出巡,走累了就進到一家酒館里去歇腳。趕上袁柳庄從此路過,職業病似地把每個人都看了一眼,突然看到燕王爺,大吃一驚,跪下來就磕頭,說:「這位是真命天子呀!」
劉鑒扇子一抖:「啊呀,你看看,我光顧著廢話了,抱歉抱歉。」
宋禮一愣:「燕國也鑄過刀幣嗎?愚兄未曾聽聞過。」
「應該會砸碎了,埋在一個地方……如果我沒猜錯,是要埋在煤山裡吧?」
《方伎傳》記錄了很多神神叨叨的人物,比如周顛、張三丰、張中(鐵冠道人),等等,其中也包括袁珙袁柳庄。據說他在元代就已經名動天下,相過一百多位士大夫,舉凡禍福休咎、生老病死,全都算得準確無誤。明朝建立以後,某次袁柳庄在嵩山寺碰到了姚廣孝,一看面相,就說:「你是劉秉忠一類的人物。」後來姚廣孝投靠燕王朱棣,就也向朱棣推薦了袁柳庄。
劉鑒在那裡滔滔不絕,捧燈在旁邊聽得不住點頭,看起來在死記硬背他家主人所說的這些話,宋禮可聽傻了眼。他本和劉鑒沒什麼交情,在南京城裡見過一兩面,數月前同船前來北京,一路上看這個年輕人整天輕搖著摺扇,面含微笑,講話不疾不徐,除了偶爾喝罵書童——這小童倒也欠罵——外,倒頗有儒士之儀、道家之態。可沒想到一提起袁尚寶,劉鑒臉色陡變,竟有這麼滿肚子的怨氣要發泄。從前那點好印象,此刻瞬間推翻。
【袁柳庄和袁忠徹】
朱棣把袁柳庄召到北平府,他故意找了九個相貌和自己相似的衛士,一樣穿著打扮去酒館里喝酒。袁柳庄看了一眼,就鞠躬詢問說:「殿下您怎麼微服跑這裏來了?」朱棣大為驚奇,把他召入府中,讓他仔細相看,袁柳庄說:「您龍行虎步,日角插天,乃是太平天子之相。年方四十,長須過臍,說明不久就可坐上皇位。」於是朱棣登基以後,就任命袁柳庄做太常寺丞,非常寵信。
宋禮皺了一下眉頭:「愚兄年已不惑,肯定是再活不了四十九年的。雖然可以遺命子孫辦理,但難道就這樣每四十九年都必須鎮壓祭祀一番嗎?」
為了酬答袁柳庄的功勞,永樂爺封了他一個三品太常寺丞,專管祭祀天地,推算國運。《柳庄神相》因此才能暢銷一時,刻版無數,永樂爺因此下旨,凡刻此書版的都得給朝廷交稅,名為「版稅」。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正趕上袁柳庄有個兒子名叫袁忠徹,子承父業,也是一位風鑒高手,在南京城裡名動公卿,因此永樂爺也封了袁忠徹做尚寶司的從五品少卿。當時尚寶司卿只是備員而已,主要事務都是這位副職的袁忠徹管,人都稱他做「袁尚寶」。因為袁忠徹本人的興趣、本領,加上老爹袁柳庄從旁協助,所以尚寶司就逐漸變成了朝廷里掌管各種鎮妖辟邪法器的衙門。
「為了保險起見,就調他四枚燕明刀過來。不過一來一回怎麼也得十五天,這段時間里,我先畫一道符,」劉鑒朝捧燈一招手,在小童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又轉過頭來對宋禮說,「再給你幾樣物件。你把瓦片都攏成堆,把這些東西掛在瓦堆的四角,以紅線相連,隔絕內外。我只能保證這幾天不再出事兒,剩下的就得等半月以後了。」
捧燈看主人好象已經不生氣了,歡欣雀躍地衝進房門,正要收拾書桌上的東西,結果被劉鑒一把薅住脖領子。捧燈「啊呀」一聲,眼看劉鑒的巴掌挾著勁風就要遞上來了,本能地使勁一掙。劉鑒也是熬了一整晚,手上哪還有力氣,被捧燈一掙就脫。可捧燈一個收勢不住,嘴巴狠狠地磕在書桌邊上,差點沒把門牙給磕掉了。
袁珙是浙江省鄞縣人氏,表字廷玉,號柳庄居士。這個人精通相術,據說曾給上百名士大夫算過命,每言必中,在元朝的時候就已經轟動江湖了。他還曾經寫過一本相書,名叫《柳庄神相》,總結自己數十年來的看相經驗,風行一時,洛陽紙貴。
然而通風鑒之術的人歷朝歷代都有很多,真能留下名來的卻少,比如前朝的袁天罡、陳希夷,本朝的劉伯溫、姚廣孝,他們之所以著名,全靠著給天子看過相,甚至做過帝師。如果袁柳庄一輩子浪跡江湖,哪怕他的本事再大,寫書寫得再好,也未必就能暢銷。《柳庄神相》所以印量大,銷路好,全靠了作者偶遇著永樂天子,一番努力,終於攀上了龍鬚。
「胡扯,是說『引漿博徒』!要說這柳庄袁家,本也是家學淵源,七百年前袁天罡風角望氣、推算休咎,本事之大,那是不用多說了。可現在袁家算是家道中落,這個袁忠徹甚至說:『……風鑒一事,乃昔賢甄識人物、拔擢賢才之所急,非市井卜相之流,用以引漿博徒之輩耳。』拐彎抹角,罵我是江湖騙子!宋大人,您說這人從來只分賢愚不肖,說什麼官宦平民?伊尹乃是媵臣,傅說起於版築,當年信陵公子結交毛公、薛公,那都是所謂的『引漿博徒之輩』。他罵我江湖騙子,我還說他是只會奉承權貴的馬屁精呢……」
宋禮感激地連番拱手:「那就多謝賢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