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鏡鑒記》目錄

第十三章 萬歲山

第十三章 萬歲山

等他們兩人趕到禁城工地的時候,捧燈和宋禮早就在那裡候著了。看到捧燈,瑞秋居高臨下笑咪咪地打招呼:「捧燈哥,小半年沒見,你怎麼不長個兒呀?」
劉鑒聞言不禁一驚,合攏摺扇,遠遠地一點:「且慢!」
劉鑒一挑細眉:「此刻,王遠華可在萬歲山工地之上?」
劉鑒撇撇嘴:「真不愧是尚寶司的,什麼好東西都有。此物名叫降魔杵,乃是密教的法器。」
宋禮愣了一下,連連擺手:「不,不,我是丁未年生,屬羊的。」
可是他雖然下了命令,當場卻沒有人動,還得宋禮過來幫忙解釋:「屬猴、雞、狗、豬的,都先到山下去。」
袁忠徹急走兩步,從筐里撿起一片瓦來,先是仔細端詳了一番,然後用鼻子嗅嗅,竟然又用舌頭舔舔,這才端著瓦片回來,對宋禮說:「此物邪氣甚重,是個尋常騙子都能看得出來。」
宋禮在後面喊:「別爬太高了,車上不去呀。」
宋禮還以為劉鑒和袁忠徹要吵起來,趕緊過來打圓場:「兩位,兩位,此事關係重大,兩位還是以和為貴吧。」他望向袁忠徹,低聲說:「劉鏡如還是有本事的,若非是他,我也解不了這個死扣……」
宋禮一肚子的疑惑和不安,可是看劉鑒好象不打算再多透露些什麼,他也只好暫時閉嘴不問了。
就好比下棋一樣,你在棋盤上打了個劫,對方根本就沒理由不理會。然而實際情況卻是,對方不但看到了這一步,還伸手指一指,笑一笑:「哦,你玩這種花樣。」然後轉手在另外一處不緊要的地方擱下一子。要是兩人棋力相差甚遠,這還好說,但如果是兩人棋力相當,這就很費人思量了:他是胸有成竹,完全不以為意呢?還是別有詭計,打算在你把精力都放在這邊的時候,要在別處暗渡陳倉呢?
他本想追上信差,奪回燕明刀,壞了劉鑒的事情就好,但沒想始終未能如願,這一邊追一邊找,竟然最終跑到北京來了。
劉鑒聽袁忠徹出言不遜,也以白眼相對:「袁大人好清閑,這假都沒請就千里北上了吧——但不知駱小姐……」
那人冷冷地斜了劉鑒一眼:「我不來,難道由得江湖騙子在這裏任性妄為么?」
伕役們汗流浹背地挖坑,這坑越挖越深,天色也逐漸黯淡了下來,宋禮估摸著已過了酉時,想到隨時都可能天黑,急得比自己動手去挖還累,圍著大坑轉圈,不住口地催促。那邊劉鑒冷眼旁觀袁忠徹的舉動,突然沒來由的心裏一跳,他趕緊左右踅摸,是否有什麼不妥,放眼望去,猛然發現一個熟人正背著手站在半山腰上,朝這個方向望過來。
袁忠徹走走想想,最後來到了劉鑒最初看中的歪脖子槐樹旁邊,回頭大聲說:「就在這裏,在樹底下挖坑埋了。」
堪堪扔到三千多片,只剩下十來筐了,突然間天上傳來烏鴉叫,隨即一陣陰風襲來,正站在坑邊上的一名伕役一個趔趄,頭衝下就栽進坑裡去了。坑裡全是碎瓦,這一下磕得他滿頭是血,只是哼哼,卻掙扎不起來。眾人七手八腳把他扯到坑外,忽聽「撲通」一聲,原來是袁尚寶袁大人直接跳進了坑中。
劉鑒望一眼跟在身旁的瑞秋,想到她曾說駱小姐就在左近,立刻放下了一半的心。他朝宋禮微微搖頭:「袁氏是不是家道中落,這個袁尚寶是不是虛有其名,嘿嘿,咱們且拭目以待吧。」
宋禮指揮兵丁、伕役把邪瓦搬進竹筐,堆上大車,一行人從才剛動工不久的禁城裡穿行而過,時候不大,就來到了萬歲山畔。劉鑒抬眼望去,這山周圍也都圍著布幔,插著黃旗,心裏突然一顫,想起件事來,於是湊近宋禮,輕聲問道:「姚少師請下御批來的那五本冊子,裏面就有萬歲山,請問,是大人您在管呢,還是王遠華在負責?」
袁忠徹冷笑一聲,招呼伕役們過來揮鏟掘坑。宋禮怕引發兩個人更大的矛盾,也不敢不聽他的,可是等那邊開始動了工,他卻悄悄蹩近劉鑒,問說:「鏡如,那地方可是有什麼不妥么?」
捧燈看得眼花,偷偷扯了扯劉鑒的衣袖:「爺,那是個什麼東西?」
劉鑒輕吐了一口氣,聳聳肩膀:「隨便你。出了什麼事兒,莫謂我言之不預也。」
「誰?您說誰是廢物?」
瑞秋笑了:「捧燈哥莫怕,有小妹在此。小妹也是屬狗的呢。」
宋禮回答說:「我懂土木工程,可是不懂風水;我能看得懂殿宇圖樣,可看不懂少師寫的那些符咒,什麼雲文、雷文的。這五樣鎮物,都是王遠華監督營造。」
可是這團火光卻並不落地,懸在碎瓦上一尺多高的地方,飄飄蕩蕩,彷彿有股風在托著它似的。宋禮低聲問劉鑒:「這又是什麼法術了?」劉鑒雖然和袁忠徹不大對付,也知道對方正在行法的緊要關頭,若被外力打擾,輕則前功盡棄,重還會危及己身,於是擺擺手,示意宋禮不要出聲。
看看跑近,宋禮定睛觀瞧,只見來人四十多歲年紀,身形略顯肥胖,方面廣頤,吊眉毛、小眼睛,短短的鬍鬚。他光著頭沒戴帽子,也沒扎頭巾,身上披一件灰布長衫,可是領口露著裏面的盤領、青綢,倒有點象是公服,不僅如此,他腳上穿的也是一雙官靴。
劉鑒走近幾步,低頭往坑裡看去,只見袁忠徹拾起一片沾了血跡的碎瓦,用鼻子嗅了嗅,這才拋下,轉身招呼眾人拉他上來。袁大人剛出了坑,隨即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宋禮身邊,低聲說:「叫所有閑雜人等都暫且退下吧,退到山下的布幔外面去。」
「早叫你別跟這兒挖,」劉鑒嘴裏嘟囔,臉上可多少有點幸災樂禍的神情,「前朝的陰物?嘿嘿,令尊教你勘輿光憑一雙眼睛,耳不用聞,口不用問的么?」
【萬歲山】
劉鑒一邊緩步朝後面退去,一邊繼續冷笑。
宋禮長舒一口氣,招呼一聲:「袁大人。」
劉鑒早算到了袁忠徹來追燕明刀,所以駱十三娘讓瑞秋先來北京,自己前往阻擋。可既然袁忠徹到了這裏,十三娘又何在呢?他才問了半句,就被旁邊的瑞秋扯了扯袖子,低聲說:「小姐也在附近,沒有事,只是現在人多眼雜,不方便現身相見罷了。」
袁忠徹斜眼望著劉鑒,冷笑說:「萬歲山上,這個地方合著上震下乾,乃是大壯之象,雷天交作才最有鎮魔驅邪之效。你那個地方上離下震,雖然是雷火噬嗑之位,畢竟比我這邊要差了那麼一點。別告訴我說你看不出來!」
高喊「住手」的人遠遠地策馬而來,到了山下,甩蹬離鞍,手撩著袍服,三步並兩步直衝上山。守衛的兵丁想要攔阻,可不知道怎麼的,被他雙眼一瞪,一個個全都縮了回去。
劉鑒當然不能追上去明著問王遠華,他只好暫時按下心中的不安,轉頭再去看袁忠徹。只見這位尚寶司的袁老爺,一邊緊緊盯著伕役們掘坑,一邊來回踱步。外人看起來,或許當他和宋禮一樣,只是心裏煩躁焦急,所以無目的地亂躥吧,可劉鑒看得清清楚楚,袁忠徹踩的是天罡步法,每一腳落下去,方位都極準確。天罡是北斗星,司殺,掌管人間壽夭,北斗七辰——天樞、天旋、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排列如同一個勺狀,袁忠徹腳下就不停地在踩這種「勺子」。
宋禮依言下達命令,兵丁、伕役,瞬間就走了個精光,坑邊就留下了劉鑒主僕三人,還有宋禮和袁忠徹。手持的火把也都被兵丁們帶走了,照明物只有插在附近樹上六、七盞氣死風燈,光線陡然暗了下來。
劉鑒按著羅盤的指引,往上爬了一百來步,來到一棵歪脖子的槐樹旁邊。他圍著樹走了好幾圈,跺了跺樹根旁的泥土,又仰面看看天,末了卻一指槐樹西邊十來丈遠的地方:「就埋那兒。」
袁忠徹一看火光不落地,用金錢劍指住了,連喊三聲「敕」。可是沒用,那團火就在空中越燃越小,終於「撲」的一聲滅了,紙灰飄飄蕩蕩落到坑中。袁忠徹一咬牙,扔掉金錢劍,從袖中摸出一根十字形的小架子來,這架子四個頭還都是空心的圓球。他把這東西夾在拇指和食指之間,雙手結了一個手印,咒語也換了一般人聽不懂的——「囊謨三滿多設馱喃缽羅缽尼野婆縛賀」。
『萬歲山原本名字叫做「青山」,元朝建大都的時候,劉秉忠下令把積水潭挖出來的淤泥都堆在皇城北面,就成了這座青山。明朝滅元以後,把大都城改名為「北平府」,原本元朝的宮殿大多被推倒、拆毀,連青山上的幾個亭子也給扒了。從此舊日皇家的青山,平頭百姓都可前往攀爬,逐漸的,大家把城外運來的煤堆在這裏做中轉,也不叫「青山」了,改這個人工小山包叫「煤山」。
宋禮擦擦腦門上的汗——現在大家都覺得涼,還就他一個人火大、燥熱——打圓場說:「何必,何必。」轉身招呼劉鑒:「鏡如,咱們都且退後,看袁大人行法。」
袁忠徹掐指一算,高聲說:「申、酉、戌、亥四年生人,都暫且迴避。」
「靖難」以後,北平府又變成了北京順天府,作為大明朝的陪都,重新規劃宮殿建築群,把煤山也包了進來,又改名叫「萬歲山」。傳說明末崇禎皇帝就是在這座山上自縊而死的。
只見袁忠徹面色凝重,手裡掐著陽雷訣,又繞著瓦坑踩了兩遍「七元解厄陣」,停在正北方。然後他從懷裡取出一柄短短的金錢劍來,持在右手,左手不知何時展開了一張黃紙符籙,一邊朝劍上抹,一邊朝正南方猛吸一口氣,喃喃誦念:
劉鑒冷笑著說:「我還屬豬呢,怕什麼?他說讓走你就走?」
「不成,這樣大事,必須我親自祈禳。」袁忠徹好一會兒才定過神來,就這麼撂下一句話,也不等宋禮答應,也不管劉鑒是否反對,自顧自從懷裡掏出個袖珍小羅盤來,就直直地往東邊走過去。
看到這裏,劉鑒不禁輕輕搖頭,唇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苦笑。
瑞秋點點頭,從懷裡摸出一個小錦囊,抽開封口的帶子,倒提過來,「叮噹」做響,就把四枚刀形的青銅古幣倒在劉鑒手掌上。
宋禮掏出汗巾來抹一把臉,回答說:「賢弟放心,他現在肯定在忙著督鑄大鍾呢。我造禁城剩下的廢料,全都得往萬歲山上堆,所以禁城一天不竣工,萬歲山就一天不能開工。拿布幔圍上,為的終究是御山,怕老百姓還在這裏堆煤而已。」
劉鑒斜他一眼,示意他閉上嘴巴。轉過頭來再看袁忠徹,只見他已經在指揮伕役往大坑裡扔瓦片了:「都砸碎了扔,不要留一塊完整的。」有幾名伕役就搖頭:「這太浪費了呀。」邊上一個工頭模樣的站出來喝止他們:「不浪費還怎麼的?皇家不用,你家敢用?!」那幾個說怪話的,趕緊都縮起脖子不敢言聲兒了。
劉鑒的聲音小,袁忠徹也聽不見,他那邊把咒語念完,又是三聲「敕」,扔了一張寫滿番文的黃紙過去。只見火光如前一般飄飄蕩蕩飛到坑中,緩緩落下。袁忠徹才剛鬆了一口氣,突然就看火光才沾著碎瓦,顏色猛的一變,從橙紅色變成青綠色。袁忠徹眉頭一皺,掐指忙算,掉頭問旁觀的四人說:「你們一隻猴子一條狗,還有一頭不懂裝懂的豬,不怕死就待在這裏,可還有個兔子妨……」他氣急敗壞地說到這裏,才發現說漏了嘴,不禁臉上一紅:「宋大人莫非是乙卯年生人?」
命令一下,原本四十多名伕役和兵丁,立刻就走了七、八個。捧燈緊張兮兮地扯一下劉鑒的衣襟:「尊主,下仆乃壬申年生,如之奈何?」劉鑒瞪他一眼:「不說人話就跟這兒等死!」捧燈趕緊改口:「爺,奴才是屬猴的,怎麼辦?」
宋禮命令伕役們在劉鑒指點的地方掘土,同時讓押車的兵士把一筐筐瓦片都搬下車,扛到萬歲山上。此時日漸西沉,遠方天際橙紅一片,宋禮連聲催促伕役們快挖,急得腦門上又是熱汗淋漓,幾乎每喘口氣就得掏手巾擦一回。
劉鑒發現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然來到的王遠華,王遠華原本正望著伕役們掘土,此刻也轉過眼來,瞟了瞟劉鑒。兩人素來心結重重,加之王遠華在此時此地神秘出現,聯繫到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更讓劉鑒心感不安。但終究同殿為臣,既然目光對上了,那就不好無所表示。劉鑒隔著六七丈遠朝王遠華一拱手,王遠華只是點頭回禮,然後唇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轉身就朝山下走去。
捧燈看這個陣式不覺有點肝顫,之前他雖然也和劉鑒出過幾次場面,可按照劉鑒的習慣,都是找天光亮的時候搭台祭法,很少有掌燈之後擺陣勢的。這還是捧燈頭一次半夜干這檔子事,他嚇得縮在劉鑒身後不敢露頭。斜眼望一望瑞秋,那大個丫鬟倒神情坦然,渾若無事。
根據《北京景山地區歷史沿革》一文中所載:「順治十二年(1655年)據《詩經·商頌·殷武》『陟彼景山,松柏丸丸』意境改名為景山。」所以明代的萬歲山,就是今天的景山。共和國建立后,把景山周邊地區圈為景山公園,以供老百姓觀賞和遊玩。』
此時太陽已經落山,兵丁們找了些燈籠,並且點了十幾個火把過來,萬歲山上仍然通明一片。通明可是通明,終究不是太陽之光,望遠了一片黑漆漆的,多少有點怕人。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嗖」地起了一陣小旋風——伕役們都穿著短袖的單衣,有幾個為了幹活方便,還乾脆脫光了膀子,被這冷風一吹,雞皮疙瘩起了滿身。
宋禮忙問:「賢弟前些天立的簽子、牽的紅繩,我怕被工匠、伕役看到了會傳謠言,現在能除了去么?」
從天樞開始,最後到搖光,也名破軍星,袁忠徹踩到這顆星的方位,總要頓上一頓,口唇翕闔,好象在念誦些什麼。就這麼一圈又一圈地走下來,劉鑒看出他踩的是「七元解厄陣」,鎮陰驅邪,最是靈驗不過。
袁忠徹一指地面:「窮我目力所及,這地下十丈之內,我知道有什麼東西!本官不似江湖騙子,好以大言欺人,這地下的東西奈何不了我什麼!鼠目寸光之喻,原話奉還。」
劉鑒目送著王遠華離開,直到他消失在圍山的布幔之後。要說這一大群人在萬歲上掘了半天的土,負責此地工程的王遠華不可能不知道,就算沒人稟報吧,以他的本領,也應該能夠算到,出現是遲早的事情。這點劉鑒早就料到了,他心裏盼著王遠華來得越晚越好,最好是壓根兒別露面。可是他也沒想到,此人來了一趟,看了兩眼,掉頭就走,這就讓劉鑒心裏有點不踏實了。
等把人都趕走了,宋禮就問袁忠徹:「有何不妥?還是袁大人打算開始做法了?」袁忠徹搖搖頭,一指深坑:「這下面有前朝的陰物,非常厲害,我要先施法驅除,才能鎮禳這些碎瓦。」
劉鑒懶得理他,只是關照宋禮:「燕明刀我已拿到,就請大人立刻把那些瓦片兒運出來,拉去煤山,挖個大坑,砸碎了埋上,我好行祈禳之法。」
袁忠徹還想反唇相譏,宋禮一把揪住他,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袁忠徹的眉頭是越皺越緊:「什麼字?」宋禮又說了半句話,袁忠徹突然間長吸一口涼氣,小眼珠子瞪得鵪鶉蛋一般大,就差沒掉出眼眶來了。
「令」字陡然大聲,才剛出口,紙符上騰起一道火光,直朝坑中心疾射而去。
劉鑒抬頭看看天色,正是申時一刻,紅日西斜,但還沒有落山——「可以拆了,但咱們速度得快,天黑前必得把那些東西埋好嘍。」
劉鑒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跟著宋禮和裝瓦的大車一直來到山腳下。他朝後面一伸手,捧燈心領神會,趕緊把羅盤給遞過來了。劉鑒手捧羅盤,看看想想,一步步往山上走去。
劉鑒一開始讓伕役們挖的大坑,入地足有一丈二,廣是三丈——沒那麼大,埋不了那麼多瓦呀。可是袁忠徹指揮著伕役才掘到七尺多深,他就擺擺手,下指令說:「往廣了挖,別再深了。」
「耶?」捧燈好象有點恍然大悟,「原來袁尚寶是想把咱們三個都趕出去呀!」
原來來人正是劉鑒的對頭、尚寶司少卿袁忠徹。宋禮派了信使去尚寶司討要燕明刀,袁忠徹知道北京工程非同小可,而宋禮身負如此重任,也說明天子對他的寵用,沒細想就答應了。可是過後一琢磨:「宋禮從來不懂這些陰陽數術,是誰教他的呢?」掐指一算,內中竟然有劉鑒的事,於是官服都來不及換,只披上件外衣遮住補子,從抽屜里抽了一摞紙鈔,打馬揚鞭就出了南京城。
此人的穿著和袁忠徹一般無二,也是從五品的文官鷺鷥補子,一張瘦臉青如蟹蓋,兩隻細眼寒光炯炯,不是旁人,正是工部都水司的員外郎王遠華!
劉鑒聽瑞秋說十三娘去攔擋追兵,於是五指籠在袖中掐算,臉上慢慢浮起了微笑,自言自語地說:「原來是袁忠徹追來了……嘿,燕明刀都離了京城,才想通其中關竅,這傢伙果然是廢物一個。」
「哦?」劉鑒冷笑著說,「怪不得袁大人就看出來了。」
捧燈垂著手,快步跑到劉鑒身後站穩,嘴裏嘟噥著:「看,這回不是我去招她,是她來招的我……」
兩人正在說話,突然坑裡的綠火「噗」地大亮了一下,直跳出來,射向袁忠徹的面門。袁忠徹大驚失色,身體朝後一仰,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但那綠火仍不熄滅,在空中打一個旋子,從上而下,再度撲向了袁忠徹。
那人跑到近前,把外罩的灰布衫一脫,果然裏面是綉著鷺鷥補子的五品文官袍子。他還從懷裡摸出烏紗帽來戴好了,這才朝宋禮深深一鞠:「宋大人。」
宋禮用抱歉的眼神望望劉鑒。劉鑒「啪」的一聲打開扇子,撇撇嘴:「無妨,由他鬧去。」
「袁大人怎麼親自到北京來了?」
「哦,放寬心吧,你家小姐不會有事兒,」劉鑒朝瑞秋伸出手來,「東西在你身上吧?」
袁忠徹冷冷地瞥了劉鑒一眼,對宋禮說:「大人留下就好,閑雜人等且全都遣散了吧。」
劉鑒剛才出言喝止,話才出口,就覺得自己有點失態,這時候已經重新把扇子打開來了,慢慢搖著,冷冷地回答說:「我是江湖騙子,很多事情鐵定是看不出來。不過我看您的眼光所見,也不過一寸來遠而已。」
好不容易挖了個足夠大的坑,他剛指揮伕役往裡面扔了一筐瓦片,忽聽山下傳來一聲大喊:「住手!」宋禮嚇得一個哆嗦,差點沒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本是面朝高處,背沖山下,這要一屁股坐倒,肯定就直接軲轆山下去了。
「五雷猛將,火車將軍,騰天倒地,驅雷奔雲。隊仗千萬,統領神兵,開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捧燈奇道:「小的也見過降魔杵,不是這四個頭兒的啊。難道這玩意兒也能二合一?」
劉鑒解釋說:「這不是一般的降魔杵,乃是十字金剛羯磨杵。你看那是一橫一豎兩根金剛杵拼起來的,直的一根代表過去、現在、未來、永恆不變;橫的一根代表能橫遍十方法界、無所不在之意。袁忠徹認定是前朝鬼魅,所以用這密教斷煩惱、伏邪魔的法器。嘿嘿,東西雖好,可惜用的不是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