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鏡鑒記》目錄

第十四章 五色土

第十四章 五色土

「哦,真不愧是尚寶司,竟然有此等的寶物!」劉鑒直起腰來,細眉一挑,也不禁連聲讚歎。捧燈抬頭問:「尊主,未知此何……爺,這是什麼寶貝呀?」
劉鑒既打算儘快把問題給解決了,也考慮著給自己留一條退步之路。想到這裏,他朝捧燈一招手:「把葫蘆拿來。」
「混帳!不過還好,」劉鑒呵斥說,「把那泥人拿來也行。」
要不是劉鑒伸手按住捧燈,他一會兒的功夫就能把布袋裡東西全都掏出來。可別說先前那面鐃鈸了,光掏出來這二十多件施法的道具,就比他搬上山來的竹箱還要貨色齊全——這些東西若不是擺整齊嘍,連那竹箱都盛不下,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布袋,怎能揣進那麼多花樣去?
他小心翼翼地幹完了這一切,站起身來退到坑邊。十三娘朝他遞過手來,劉鑒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借力跳到坑外,然後朝還躲在瑞秋身後的宋禮拱一拱手:「宋大人,把伕役們叫回來填土吧。讓他們填的時候可小心點兒,別把中間的葫蘆給弄塌了。」同時擺擺手,示意捧燈把從袁忠徹饕餮袋裡捜出來的東西都收回去。
劉鑒扶起袁忠徹,看也不看身後正和奇怪火球打得熱鬧的十三娘,忙從袖口裡抽出一張符紙來,手一晃燃起一團火。他左手扶住袁忠徹的後背,喝一聲:「手拿開!」袁忠徹迷迷糊糊地慢慢放鬆卡住咽喉的雙手,手才一落,劉鑒「敕」地輕斥,把還在燃燒的符紙猛地按在他喉結上。袁忠徹象犯了癲癇似的渾身戰抖,喉中「咯咯」作響,突然「哇」的一聲,側過身來吐出好大一攤黑水。
捧燈嘆一口氣,沒有辦法,只好改了白話:「這饕餮乃是上古的魔獸,住在極南之地,傳說身上是白底黑紋,長脖子、四隻腳、血盆大口。這東西性格兇悍,還特別貪吃,吃多少都不飽。還有種說法,說它其實就是蚩尤,是苗家的天神——所以我家爺說這是苗疆的至寶。」
這話可是前所未有的重,捧燈嚇得「咕咚」一聲跪倒當地:「求爺饒了小的,我以後再也不敢了!」說罷叩頭如同搗蒜。
劉鑒抬頭看了看滿天星斗:「這天色已晚,不如先回去休息吧,咱們找機會再說……駱小姐還有袁……袁大人,您且幫忙給他們找個落腳的地方。」
劉鑒咂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對宋禮說:「大人別急,你要問的事兒,我知道都是些什麼,且容小弟慢慢道來。今兒個這事兒全是袁忠徹任性妄為所致……」
「捧燈哥你知道得真多!」瑞秋拍手笑道。捧燈臉一紅,低頭搜東西,不再搭腔了。
袁忠徹坐在地上,大叫一聲:「怪不得我覺得多出一個屬兔的,想必是青城山建福宮門下劍俠……」他只說了這半句話,後半句卻被噎了回去,雙手捏著自己喉嚨,臉憋得青紫。又見瓦坑中陡然大放光明,竟然冒出十來、二十團碗口大青綠色的火球,一齊朝他臉上招呼過來!
捧燈驚慌失措,差點就把袁忠徹的桃木爵給扔坑裡砸碎了,趕緊轉身跑到竹箱旁邊,翻出一枚小巧玲瓏的桃木橛來。劉鑒接過桃木橛,把它尖頭衝下,頂在葫蘆腰間,擺放在坑中央灑的五色土上面——葫蘆底部正朝著黃土。然後順手從旁邊撿起幾片碎瓦,把桃木橛輕輕固定好了,在上面再放幾片瓦,搭成一個架子。
捧燈嘀咕說:「那也沒近多少。」
劉鑒托著那個還在微微跳動的小葫蘆,輕笑一聲:「大人先別忙謝,事兒還沒完呢。且容小弟施完法術再說。」
劉鑒左手一拍腦門:「對對,差點把他給忘了,這傢伙身上寶貝可多。捧燈,你去搜搜看,袁大人身上可有帶著五色土嗎?」
「有了!」突然這小童歡叫一聲,一下子就從袁忠徹懷裡掏出面足有臉盆大的銅鐃鈸來,他朝後一衝,立足不穩,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
捧燈趕緊將功贖罪,兩三步就躥到暈倒在地的袁忠徹身邊,也顧不得身份有別,伸手就摸。可是搜遍公服兩袖,也不見他有攜帶什麼法器。
「……前兩天,小的沒事做,千不該萬不該,把您五色土裡的紅土,摻水捏了泥人兒了……」
劉鑒略等了一會兒,看看再沒有其它怪事發生,唇邊這才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合攏摺扇,朝宋禮抱拳為禮:「大人,這才真的算完事大吉了。」
分賓主落座以後,家人奉上新茶,宋禮還叫人點了幾個大蜡燭,把正堂映得一片通明。一切安排妥當,宋禮難掩心中的好奇,掏手巾擦一把額頭熱汗,就問劉鑒說:「賢弟,愚兄有幾樁事情不明白,煩勞解說一下……」
劉鑒一邊布置鎮法,一邊向捧燈解釋說:「這些五色土看起來雖然不起眼,卻都是從專門的地方取來的,還好你沒用最珍貴的青色土和泥玩兒,要不然就算是能從袁大人這兒拿到備用之物應急,我也饒不了你!」
劉鑒伸手去摸袁忠徹的左腕,看他脈搏穩定,又去翻了一下眼皮,知道大體上沒事了。他這才好整以暇地站起身來,撣撣前襟上的灰土,轉過身,背起雙手,來看十三娘的戰果。
「又怎麼了?」
宋禮在旁邊看得是心驚膽戰。以他的官職,以他的性格,以他的經歷,上殿敢奏天子,下殿敢喝蠻夷,偏是對這些「子不語」的東西,極度無知,越是無知就越是恐懼。袁忠徹、劉鑒、十三娘在斗綠光的時候,宋禮滿頭都是冷汗,一個勁地朝後縮,最後竟然躲到瑞秋背後去了——小丫鬟身量高,體格大,加上一臉的司空見慣,怎麼看也比捧燈靠譜。
宋禮長舒一口氣,有些敬畏地指著劉鑒的腳下,問:「賢弟,你剛才這是……」
伕役們先十分小心的把那個用瓦片遮蓋起來的小葫蘆用土埋好,拍了個西瓜大小的墳包,再大張旗鼓地往坑裡填土,只過了約莫一柱香的時間,就把這塊地方平整如舊,多餘的土全都填在運瓦片的竹框里,搬去了山下。
只見十三娘穩穩地站在坑邊,雙手合攏放在胸前,食指並在一起,其它八枚纖纖玉指則左右交叉,微閉雙目,口裡念念有詞。就看坑邊上一道白練和那幾團碗口大的綠火斗得正歡,白練如同游龍相仿,纏住了七、八團綠火,剩下十來團火卻象有生命似的,惶急地在白練周邊飛舞,偶爾撲上去,旋進旋退,只留下一個灰色的污點。被白練裹住的綠火發出「嘶嘶」聲響,好象要朝外面衝撞,但連沖幾次都毫無作用,青綠色的光芒是越來越弱。
捧燈上山之前一直背著竹箱,才爬上來就累得呼哧帶喘了,一看老爺們站定了腳步,也就把竹箱歇下了肩,撂在一塊石頭旁邊。此刻聽到招呼,這小童急忙三兩步跑過去,從箱子里取出個沒上漆的毫不起眼的小葫蘆,遞到劉鑒手中。劉鑒拔出葫蘆口的塞子,走到坑邊擺了個架勢,葫蘆口朝下,沖十三娘喊:「這邊兒。」
「叫你別在這兒挖,還大大咧咧自以為了不起!」劉鑒心裏暗罵袁忠徹,手上可不敢閑著。他雖然知道王遠華這般生祭之法極是陰毒,但既然花那麼大功夫做了,現在還不清楚究竟想起什麼作用,如果任由十三娘把這法術破了,恐怕和王遠華結下的梁子就再難化解。況且,誰知道王遠華背後究竟是不是姚廣孝在指使呢?還有一宗,十三娘的本領即便再高,也難免馬有失蹄,人有錯手,萬一她也受了害,那可怎麼好?
劉鑒心中暗笑,宋禮終究是國子生出身,雖然擅長實務,學問卻也有限,哪有這樣縮寫的,誰能讀得懂?
瑞秋天真地一笑:「捧燈哥,你說啥?我聽不懂。」
「那青色土最是得之不易,要從江浙行省南通地方揚帆出海,在東海上六百裡外,有一海島名叫『蘇岩』,只有那島上才出這種青色土壤。從周代起,歷代的社稷壇都從那兒取土,兩千年來,青色土已經越挖越少——《山海經》上說那地方叫『猗天蘇山』,可現而今別說山,連島都快給挖光了,只剩下礁石而已,浪費一點兒就少一點兒。」
十三娘和瑞秋剛到北京,立刻就上了萬歲山,還沒有找到下處,劉鑒以目相詢,她們並不反對,於是就叫上兩個兵卒來抬了袁忠徹下山。一行人備了兩輛馬車,十三娘主僕一輛,捧燈和袁忠徹一輛,宋禮和劉鑒則是騎著馬在當前引路。
「什麼藍貓?」劉鑒微微一笑,「這就是饕餮——還不快找有沒有五色土?」
劉鑒知道十三娘已經出手相助,便徑直跑過去扶住袁忠徹,當那些火球即將逼近他背後的時候,才掉過頭去,咬破舌尖,噴出一天血沫來。青綠色的火球才被血霧阻了一阻,只見一道纖細身影掠過,十三娘已經從樹后躍到了坑邊。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韓國罔顧事實,宣布對蘇礁岩擁有主權,遭到我國的嚴正抗議。』
捧燈手捧著鐃鈸,坐在地上,也不起來,只是發愣,旁邊的幾個人也都大感詫異。捧燈拿著鐃缽往袁忠徹身上比劃,橫擺豎放,怎麼也不能把這東西放在身上,還讓人瞧不出來——若是宋禮還則罷了,他肚子大,哪怕真揣一臉盆,只要不走動就不會露餡。
「你還真幹了!」劉鑒真是哭笑不得,想伸手給捧燈後腦來一巴掌,又怕灑了手裡的五色土,只好恨恨地一跺腳。
中國東海是中國傳統歷史水域,西方各國稱之為EAST CHINA SEA(東中國海)即為一例證。蘇岩附近海域是我國魯、蘇、浙、閩、台五省漁民自古以來活動的漁場,長江口漁場和舟山漁場是我固有海區。中國沿海漁民數千年前即在大海上俯視此一礁岩,還構思出許多神話故事,如東海仙山、東海龍宮、蓬萊仙島等等,至今江浙沿海還流傳著許多民間故事,都與蘇岩有關。
正在坑上飛舞的白綾猛然一掙,擴大了整整一圈,把所有的綠火都包在一起,然後急轉幾下,猶如龍捲風一般,小的那頭對準了劉鑒手裡小葫蘆的口兒,慢慢把所有綠火都送了進去。約摸有半柱香的時間,綠火才全數被收。白綾輕輕舒展,十三娘玉腕一抖,就重新纏在了她的腰上。劉鑒忙用塞子按住葫蘆口,又往塞子上面貼了一張符紙,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劉鑒狠狠地一頓足。從來正氣、邪氣,人氣、鬼氣,都是此消彼長,劉鑒沒了五色土,信心動搖,他手裡的葫蘆不禁悶聲連響,裏面那股戾氣幾欲沖開符紙躥將出來。十三娘看他這麼著急,靈機一動,款款走過來,輕聲提醒:「那袁尚寶……」
「泥、泥人兒還在柏林寺的窗台上晾著呢……這五色土,您經年也不用一回,我就……」
事情順利完成,宋禮一擺手:「下工。」兵丁、伕役們如蒙大赦,趕緊向老爺們行了大禮,然後紛紛散去。幾個之前說怪話的伕役,雖然對憑空多出一個女人感到奇怪,但充其量也不過是在肚子里嘀咕幾句罷了,幾位大老爺在前,遠處定更鼓都打了,能不招事就盡量不招事,好早些回家上炕。
捧燈打了個冷戰,也不敢回話,伸手解開袁忠徹的團領扣子,扯開前襟,直接伸手入懷。他摸了一會兒,找不著任何有用的東西,那雙手就自然而然地一路朝下,直搜到腰間——只見捧燈兩條小胳膊差不多全都伸進去了。
【蘇岩礁】
「哦,原來如此,」捧燈恍然大悟,「原來是海島之土,我說怎麼青色土和泥不成團兒呢。」
他摸到可能裝東西的小物件就全都掏出來,時間不長,已然擺了一大堆,終於找著個鑲著玳瑁的黑漆圓木匣,也就拳頭大小。開打匣蓋,裏面是中圓外扁五個格子,盛著細碎的五色粉末。
劉鑒接了葫蘆,輕喝一聲:「捧燈,拿個桃木橛來給我!」捧燈聞聽主人叫他做事,想必是氣消了一半,開心地一個跟斗翻起來,顧不得臉上全是鼻涕眼淚,伸手就從地上拿了個桃木爵來——那本是袁忠徹饕餮袋裡的東西——三步並做兩步衝到坑邊,恭恭敬敬地雙手遞給劉鑒。劉鑒白了他一眼,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橛,不是爵……桃木楔子,明白么?」
「什麼頭一帖?」瑞秋一臉的茫然,歪著脖子問劉鑒。
等到閑人散盡,劉鑒輕搖摺扇,走到被填平的大坑中央部分,猛地朝上一蹦,用力踩了下去。落地之時,只聽得從地下傳來輕微的「喀吧」一聲,隨著聲音響過,四周的地面有幾處猛然往上一鼓,旋即就平復如初。
進門一看,這是座三進的四合院,院里冷冷清清,只有三四名家人看著宅子。宋禮先叫人把袁忠徹搭到廂房床上,讓他好好休息,同時去收拾兩間屋子給劉鑒、十三娘住宿,然後領著大伙兒進了正堂。
劉鑒招呼捧燈:「從我箱子里拿一份五色土出來。」
劉鑒恨聲道:「耽誤事兒就是大事兒!你以後再敢亂動我這箱里的東西,就別跟著我了,我寫一張文契賣了你!」
宋禮點頭回答:「那是自然。柏林寺太遠,況又天黑難行,賢弟和……這位小姐,如果不嫌棄的話,今晚就到舍下暫歇,咱們秉燭長談……剛起的房子,就在定園邊上。」
宋禮聽了這話,才舉到額頭邊的手巾突然停住了,匆忙又是朝後一縮。
「這不也沒耽誤爺您的事兒么……」捧燈早有準備,兩手護頭,腆著臉諂笑著說。
「啊?」
小丫鬟瑞秋提醒道:「捧燈哥,搜他懷裡。」
捧燈撇了撇嘴:「吾雖未見饕餮也,亦知……那肯定不是這種沒耳朵肥貓樣。」
出門在外,她當然不能再是大家閨秀打扮,穿著繡花鞋也走不了遠路。這天十三娘穿著一襲月白色箭衣,胸、腰、腕部和小腿都用絲絛扎束停當,顯得身材份外玲瓏。她頭上戴一頂寬邊竹笠,檐上垂下一圈淺色薄紗,遮住了面孔,也看不清楚表情是從容還是緊張。腳上登的則是小牛皮縫製的軟靴,一步就從樹后躍到坑邊來了。到了坑邊,十三娘瞬間就從腰裡解下條絲絛來,右手一晃,化成了一個白環,將那些火球阻在一丈開外,不能夠近身。
等到劉鑒收了綠光,宋禮這才哆哆嗦嗦地走過來,朝著劉鑒和十三娘深深一揖:「所謂『六合之外存而不論』,愚兄現在才知道,這真是筆墨難以形容之事啊。兩位大才,欽服之至!」
劉鑒走到大坑旁邊,扒著坑壁溜下去,然後撣撣衣襟上的浮土,按照中央黃帝(黃色)、東方太皋(青色)、南方炎帝(紅色)、西方少昊(白色)、北方顓頊(黑色)的方位,分別放下一點五種顏色的土壤。然後他朝坑外一伸手,十三娘心領神會,趕緊把葫蘆遞過去。
十三娘微睜秀目,朝劉鑒點了點頭,口中再念幾句咒語,然後雙手陡然向外一翻,嬌叱一聲:「疾!」
捧燈奇道:「這是什麼?袁大人那麼大年歲了,還系個兜兜?」扔下鐃鈸,伸手就往那布袋裡探去。劉鑒還來不及喝止,捧燈早從袋子里掏出一大堆東西來——有銅器:銅鈴、銅罄、銅方鼎;有銀器:銀筷、銀壺、銀元寶;有木器:木牌、木劍、桃木爵;有玉器:玉印、玉玦、玉天祿……
『蘇岩礁(Suyan Rock),位於東經125°10′45″、北緯32°7′42″,是中韓之間的一塊暗礁,低潮時處仍在水面以下,離海面最淺處達4.6米。該地位於公海水域,屬於中國東海大陸架,在中國專屬經濟區內。蘇岩即江蘇外海之岩石、海礁之意,附近還有虎皮礁和鴨礁。
捧燈這回可找到抖機靈的地方了,一邊在饕餮袋裡繼續摸索劉鑒所要的五色土,一邊給瑞秋解釋:「饕餮者,古蚩尤之首所化也,蚩尤與黃帝戰……」
劉鑒手托著葫蘆,簡捷明了地解釋說:「此物名為『饕餮袋』,乃是苗疆的至寶。據說是取饕餮腹下之毛合以石棉所織成,入水不沉,遇火不燃,無論多少東西,全都能放進去,外面看著不顯,也沒多大份量。」
劉鑒細眉一挑,隨手把摺扇插在腰間,然後走前幾步,一手端著葫蘆,一手去揭開了袁忠徹的公服。十三娘臉上微微一紅,轉過身去。小丫鬟瑞秋好奇心重,也沒那麼多顧忌,伸長了脖子湊過來看,宋禮躲在瑞秋的身後也跟著開眼。公服揭開以後,只見在袁忠徹的腰間系著個半圓形的布袋,開口向上。布袋是素色的,上面還印著一隻亮藍色的野獸。
宋禮點頭答應,從附近一棵樹上摘下燈籠來,舉過頭頂,左右搖晃了幾下。不一會兒,剛才被遣下山的兵丁、伕役們呼嚕呼嚕地又都爬上山來了。袁忠徹早被捧燈和瑞秋扶到一邊,靠著棵歪脖的槐樹坐下,東西也全都收拾好了。宋禮叫過領頭的小軍官,把劉鑒的話複述了一遍。修建土木工程免不了勘輿驅邪,搞點神神鬼鬼的,所以大家碰上這種神秘兮兮的事情,倒也沒怎麼大驚小怪,二話沒說就動起工來。
劉鑒微微一笑:「也罷,我知道宋大人還有一肚子的疑惑,不說明白你也睡不著覺。那就把袁大人也挪過去吧。」
劉鑒到了門口一看,心中詫異,就問:「這『京庄修』,不知何解?」宋禮有點洋洋自得地回答說:「『京修』二字,在京修身之意也,那個『庄』字是竄入的。原本這宅子是一戶姓庄的所建,還沒住人,我就買了下來,他們題個庄字,沒擦乾淨。過兩天做好了匾額,就都抹了去。」
從萬歲山直行向北,他們在鼓樓折而向西,過橋走了小半個時辰,就來到了宋禮的私宅。宋禮原本是暫住工曹衙門,但估摸著北京城偌大的工程,自己且得在這裏呆上三五年呢,於是就在積水潭西邊、定園北面的頭條衚衕買下一座新宅,從南京叫了幾名家人過來服侍。新房子剛粉刷完畢,但還沒多少傢具,也沒什麼裝潢,宋禮心說暫住的地方,不必要搞得太舒服,為官者更須簡樸修身,一時心血來潮,還在門口題了「京修」二字。
劉鑒心裏明白,這些綠火都是王遠華在這萬歲山下所埋的沈萬三的屍身所化,雖說只是一道戾氣而已,但土皮已經刨薄,沒了鎮物,戾氣趁著夜間陽漸消、陰漸長的時辰猛然冒出來,凝結成了眼可看、身可觸的形體,這威力實在非同小可。還好袁忠徹先前諸般祈禱之法雖然文不對題,終究起了一定作用,若讓這些綠光聚在一處,那就更難平伏了,擱在無知人眼裡,也就變成了惡鬼。
「哦哦,」捧燈雙手撫摩著那布袋,「好寶貝,好寶貝——那這藍貓定然是苗家的印染了。」
劉鑒從鼻子里長長地出了口氣,定定心神,慢慢走到坑邊。旁邊瑞秋看捧燈太可憐了,就走過來扶他起身,捧燈掙開瑞秋的手,伏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十三娘捂嘴輕笑了一下,朝瑞秋擺了擺手,意思是說:這主僕倆的事情,咱們外人就別管了。
捧燈聞言,面現難色,帶著哭腔連番鞠躬:「爺您恕罪,小的罪該萬死……」
劉鑒長舒一口氣。只見袁忠徹面如死灰,身體顫抖漸停,隨即象是被抽了骨頭似地癱軟下來,萎頓在地,兩眼一翻,徹底厥過去了。
捧燈歡叫一聲,趕緊把木匣遞到劉鑒手上。劉鑒轉身把手裡的葫蘆遞給十三娘,然後用食中二指捻出一點紅色的粉末,湊在眼前仔細地瞧瞧,滿意地說:「不錯,是蜀中大巴山龍脈最好的紅土。」
袁忠徹正在萬歲山上辟邪做法,他雙指間燃起一點橙色火焰,彈向坑中,誰成想那火突然變了青綠色,直往他面門疾飛而來。袁忠徹一屁股坐在地上,極其的狼狽,在不遠處觀看的劉鑒也不禁「啪」的一聲合攏摺扇,就待衝上前去攔擋解救。正在此時,忽見不遠處樹后疾射出一道白光來,那綠火一沾白光,瞬間寂滅,白光也隨即落地。大家定睛一看,原來是柄精光四射的小匕首,半截插在土裡,另半截上還帶著一些碎紙和灰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