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鏡鑒記》目錄

第十六章 桃木橛

第十六章 桃木橛

這不看則已,一看之下,捧燈不禁激靈靈打一個冷戰:「莫非……難不成是萬歲山上的鎮邪物,鬼祟重盛,竟然破土而出了不成?!」
瑞秋一句話就把劉鑒給問噎住了,其實他大可以扯謊說是駱叔同直接告訴他十三娘的八字,兄長請朋友算算妹子的流年,本在情理之中,預先把妹子的八字透露給未來妹夫,也不算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可是瑞秋伶牙俐齒,一大堆反問劈頭蓋腦地砸過來,劉鑒一下子蒙了,根本就沒想到簡單一個謊話,自己就能扳回上風。
瑞秋聞言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分辯才好。
只見劉鑒斜靠在書桌旁,眯眼望著屋頂,面沉似水,不帶一絲笑意。他兩隻手玩弄著駱小姐送的紫竹扇,「啪」地打開,又「啪」地合攏,如此反覆了好幾回。本來老爺想事的時候,也偶爾會露出這種神情,但一聽到他進屋,劉鑒轉過頭來,瞄著他的面孔微微冷笑——捧燈這可有點慌了,心說這是衝著我來的呀,我又做錯什麼了?
劉鑒還在搖頭晃腦地解釋,突然被瑞秋這一問,直接就打到痛腳上了,說話不禁變得有點結巴起來:「我……在下算到的……」
「什麼叫『純陽之體』?」
自從劉鑒在萬歲山上祈禳以後,王遠華倒沒來找他們什麼晦氣,更沒再想拿什麼人活祭了大鍾,以此來警告劉鑒。事情貌似平靜了下來,可劉鑒總隱隱覺得心裏有點不安。
「你沒得罪我,可是得罪了我家小姐!」
關於后羿傳說,始見於漢代的《淮南子·詮言篇》,說后羿是被「桃棓」打死的。東漢許慎註解說:「棓就是大木棒。用桃木做的棒打死了后羿,因此鬼會害怕桃木。」南宋羅泌的《路史後記》中寫得更詳細:「(后羿)從田中歸來,龐門(逢蒙)用桃木棒把他打死了。」連后羿那般英雄都被桃木棒所殺,自然鬼怪們會畏懼桃木了。
此時已經是九月中旬,天黑得越發早了,等捧燈呼哧帶喘上了半山腰,日頭已然西斜,在山坡上投下一道道長長的樹影。上回來的時候,熙熙攘攘有不少兵丁、伕役,這次捧燈一個人上山,四下卻靜悄悄地連聲蟲鳴都沒有。這孩子平常也不讀書,就算勉強從劉鑒書架上抽兩本下來打發時間,也都找的是鬼狐仙怪一類閑篇,對唐詩、宋詞不感興趣,什麼「返影入深林」,什麼「暗香浮動月黃昏」,種種高雅意境對他來說,無疑是對牛彈琴。在他此刻眼中,看「復照青苔」便感寒氣入骨,見「枝影橫斜」更覺鬼氣森森,之前走在暗巷裡還有個倒夜壺的駝子跑來湊趣,現在偌大一座山崗上只有小書童一個人……
瑞秋「哼」了一聲:「誰說是他得罪我了?」
果然是陰地,不可久留!捧燈想到這裏,再次抬起腿來,繞過樹去拚命奔逃,沒跑兩步,突然腳下一空,一個狗吃屎摔進個大坑裡,雙眼一黑,立刻什麼都不知道了……
「駱小姐是丁卯年、丙午月、丁未日、丙寅時生人,四柱皆火,年柱的卯和時柱的寅屬木,這是純陽之相,落在男子身上,乃主刑殺,可為法官,落在女子身上——果然小姐做了劍俠。她純陽之手做的扇子,更有鎮邪之……」
宋禮笑著瞥了他一眼:「你幹嘛?唱戲哪?」提起筆來寫好了回執。捧燈揣起回執,出了工曹一看天色,很好,才用了平常不到一半的時間,擠出空來,大可以去萬歲山上跑一個來回。
捧燈完成了送餅的差事,一路悠哉游哉,賞看街景,路上偏又撞見那個好說古的白鬍子老頭,站著聊了一會兒,問他上回好似游龍一般的青磚牆的事,老頭只是捻著鬍子笑笑不語。問他那是什麼地方,回答說:「那地方你不知道?那地方叫做北新橋。」
「非也,」劉鑒輕輕搖頭,「照你這樣說來,駱小姐送我這柄扇子,那算是定情的信物了。她還是未出閣的大姑娘,心裏可以想,行動不能有,你這麼說,不是敗壞你家小姐的清譽么?」
歪脖槐樹找著了,捧燈趕緊趴在地上踅摸東西,把當時放箱子的那塊地方翻了個遍,再沒找到第二根桃木橛。這人趴在地上看近處東西的時候,覺不出天色昏暗,所以等他略微舒了一口氣,直起腰來,才驟然發現紅日已然落了山了。他倒吸一口涼氣,慌亂地往四周看去,此時日頭已墜,月亮還沒升起,十步以外就啥也看不清了。捧燈辨別了一下方位,撒開腿朝山下就跑,沒跑兩步,一頭撞在棵槐樹上。這樹不粗,被他這一撞,前後晃動了幾下,驚動了樹上的一窩烏鴉,烏鴉嘶啞著嗓音一叫,結果又驚起一大片眠鳥,頓時四周一片鳥叫聲和拍動翅膀的聲音,在黑夜裡聽來是份外的瘮人。捧燈猛然間覺得好象有個東西在自己肩膀上拍了一下,頓時嚇得混身抽搐,褲襠一熱,把一泡尿全撒在了褲子里。
劉鑒聽得哭笑不得,沒想到一件小事,落到這小丫鬟眼中竟然變得如此嚴重。看瑞秋的神情,如果自己今天不能把話說清楚了,她真會跳過來拿劍捅了自己——最起碼也划兩道傷口,按照書上劍俠們常說的話,叫「聊施薄懲」。
「尊……爺,」捧燈在背後說,「我早說這小丫頭聽不懂好賴話吧……」
瑞秋梗著脖子,紅著臉對劉鑒說:「劉老爺,您要是不寶貝我家小姐送的東西,那就還了小姐,不必要人前一套,背後一套。小姐對你是什麼心,你不會不清楚,你要沒那個意,就把話說清楚嘍。咱們照當你是老爺的朋友,遇事也不會不幫你,只要不是作惡——行俠仗義,本是我輩份內之事。可你要是騙了我家小姐,傷了她的心,小姐能容你,可別怪我容不下你!」說著話,「噹啷」一聲,就不知道從哪裡抽出柄寒光逼人的短劍來。
就這樣安心調養了幾天,袁忠徹的身體一天好似一天,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了。他向宋禮備細詢問了那天自己昏厥以後的事情,知道是劉鑒救了自己,不禁拍案大怒,懊悔不已。可這也只是一陣子的事情,此後他再和劉鑒相見,言談中顯得溫和了許多,雖然還是一副冷麵孔,卻已不再那麼咄咄逼人了。當然,也只是大家面子上還算過得去而已,至於袁忠徹私下對宋禮發了多少牢騷,劉鑒背後和十三娘說了多少袁忠徹的壞話,相互間就不得而知了。
瑞秋又是連哼了三聲,然後才連珠炮似地說:「昨晚還說寶貝我家小姐送的扇子,連題個字都不敢呢,裝模作樣。實際上竟然拿著我家小姐送的東西去掘土。你題個字就算污了扇子,掘土就不污了嗎?!」
肥城縣在泰山西麓,縣西有一座陶山,據專家考證,春秋戰國時代此山名為「桃山」,地名也叫做「桃」。肥城縣境內傳統密植桃樹,民間傳說只有肥城的桃木才具備辟邪功效,而東南方向的桃枝功效最好——這也應該是從上述兩個傳說中衍生出來的。』
符紙若少,哪怕自己掏腰包去店鋪里買兩打回來也就得了,桃木撅可不是那麼容易弄到的。雖說是桃木都有辟邪之效,是桃木也都能削成橛子,但他曾聽劉鑒說過,只有山東肥城地面上的桃木最具靈效,而那裡的桃木又要以朝向東南的桃枝最適合驅邪施法。爺既然那麼說了,萬一他箱里的桃木橛就都是肥城產的呢?自己要是用街上賣的尋常貨色替換了,萬一給看出來,或者事到臨頭不起作用,那罪過可就大了去了!
「啪」,捧燈腦袋上狠狠地挨了劉鑒一扇柄——「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劉鑒這才明白小丫鬟究竟怒的是什麼,他轉回頭去,狠狠地瞪了捧燈一眼。捧燈抱著腦袋朝後就縮:「爺,小的不是故意告訴她的……是、是,是她逼我的呀!」
瑞秋把眉毛一豎:「我家小姐的八字,你是怎麼知道的?!」
瑞秋沒想到劉鑒是這種反應,更沒想到他會如此反問,倒不禁愣了一下,隨即回答說:「小姐親手做的,還不寶貝么?小姐就做了兩把,一把自己留著用,一把送了你,連我家老爺都得不著,還不寶貝么?」
眨眼間就到了九月份,重陽剛過就是寒露,天開始一天比一天涼了下來。這天一大早,突然寺僧跑來告知,說每月必來送俸祿的那位戶曹牛司務求見。劉鑒聞聽,心裏詫異:「這月的俸祿,前兩天不是已經送過了么?他又來做什麼?」才要穿戴起公服,寺僧卻說:「劉老爺不必麻煩,牛司務是便服來拜的。」
劉鑒發落完書童,自顧自打開齋飯籃子去用午餐了,只剩下捧燈一個人站在書桌旁發抖。那天挨了主人好一頓臭罵以後,他低頭檢討自己的所作所為,想起來五色土的事情,趕緊跑到窗台上把自己用紅土捏的泥人兒打碎,細細磨成土面,反覆篩揀晾曬,珍而重之地又放回箱子里。本以為前事已終,到此為止,要再出事也得以後了,沒想到今天又出了岔子,而這岔子的根還是在萬歲山上!
劉鑒這才知道,原來剛才算出來的是這件「好事」。於是他手搖摺扇,笑著點點頭,叫捧燈把喜帖接過來,打開看了看:「原本不是說他上個月就要結親的么?怎麼拖到本月了?」牛祿回答說:「找位高人推算了一下,上月沒什麼好日子,就本月十六是大吉大利,最宜嫁娶。」劉鑒心說:「他哪兒找個江湖騙子來推日子?上月好幾天吉利日呢,全算不到么?早知道我去給他推上一推。」
劉鑒關照捧燈說:「少放乳酪,多加水果,駱小姐是最喜歡時鮮果品的……對了,乾脆全素別放肉,否則,觀音庵怕你不好進。」
這一來劉鑒更加摸不著頭腦,嘴裏說「請」,右手可又習慣性地在袖子里掐算起來了。這一算,詳情不明,但知道是件好事,他也就不再多加推測。時候不大,牛祿進來,磕了一個頭,寒暄了幾句,就滿臉堆笑地從袖子里抽出張大紅帖子來:
好不容易挨到了九月十五,第二天就是安老闆的婚期。這天午後,劉鑒派捧燈去給宋禮遞一封信,捧燈可算逮著機會了,這一路上也不逛,也不玩,一溜小跑,氣喘吁吁地直奔了工曹衙門。宋禮看了劉鑒的信,微微點頭,捧燈在旁邊連著催促:「吾主急待回執,公請即書,仆為研墨。」
劉鑒在氣勢上扳回一局,不禁微微一笑,然後繼續解釋說:「駱小姐知道劉某通風鑒之術,心之所感,難免會惹上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故而相贈此扇。你可知道,這扇骨是用南海普陀山的紫竹所做,最是辟邪的聖物,而駱小姐又親手劈了扇骨,蒙上扇面。駱小姐乃純陽之體,她親手做的東西……」
不過轉念一想也好,上個月自己在萬歲山上祈禳,滿心都是放不下的事情,就算安老闆親自來請,恐怕也沒心情去赴他的婚宴,這個月倒是悠閑了很多。於是回復牛祿說:「在下一準兒前去恭賀。」
上回他因為向瑞秋泄露了劉鑒拿駱小姐送的摺扇去掘土一事,回來挨了好一頓數落,腦袋上給鑿了兩個暴栗,一邊一個,又痛又對稱。這回他一看主人臉色不善,不禁小心肝撲通撲通地亂跳,心說怎麼又是我?雖說沒趕著匆匆而去,匆匆而回,可也沒敢在路上玩太長時間,老爺該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惱火吧。
捧燈縮了縮脖子,一股涼氣從尾巴骨直躥到後腦勺,胃裡發緊,胸口發悶,連臉皮都開始變得僵硬起來。他把兩隻胳膊環抱在胸前,瞪大了眼睛找那塊已經重新填實了的平地。按說當時挖坑的時候只往山上爬了百餘步,並且旁邊有棵歪脖子的槐樹,應該不難找,可捧燈這會兒疑心生暗鬼,在半山腰裡轉了將近一個時辰才終於找到那地方。
劉鑒「啪」的一聲合攏摺扇,指點著書桌上一個小布包:「看看這是什麼?」捧燈滿肚子的莫名所以,趕緊走過去拿起小布包來,打開一看,原來裏面是一枚指頭大小的桃木橛。
想了想,又覺得有點簡慢。雖說他是六品的官員,對方只是個外族平民,終究時常去披薩店裡吃餅,交情也不能說很淺,以劉鑒的個性來論,是沒那麼多身份藩籬橫在熟人面前的。大家都是朋友,說什麼高低貴賤呢?於是他提筆寫了張回帖,叫捧燈跟著牛祿去回復安老闆,也順便買張披薩餅送去觀音庵,給十三娘嘗嘗新鮮。
劉鑒一挑眉毛,假裝吃驚:「難不成倒是在下得罪了姑娘么?」
「小姐也沒請你算命,你算她什麼人了,妄自推算她的八字?未出閣的大姑娘,八字是可以隨便讓人知道的么?!」
等捧燈閑逛閑聊足了,回到柏林寺的時候,太陽都已經當頂了。剛巧寺里沙彌送來了素齋,於是他就在門口接了齋飯籃子,蹦著跳地跑進屋去,突然一看不對,老爺的臉色不太好。
可是劉鑒也不著急,也不害怕,再怎麼的,也不能讓個小丫鬟給唬住了。於是他咳嗽一下清清嗓子,「啪」的一聲又打開竹扇:「瑞秋,你既說你家小姐送我這柄扇子是個寶貝,你可知道究竟寶貝在哪裡?」
十三娘主僕二人果然依著商量定的,在積水潭北白衣觀音庵里落了腳。劉鑒時常派捧燈去給她們送些果餅小食,十三娘也叫瑞秋給劉鑒送點從南京捎來的秋茶作為回禮。
「影兒都沒的事兒,她怎麼逼你?她也能掐會算?!」
看劉鑒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原本仙風道骨的這位劉老爺,現在看上去倒有點象斗敗的公雞,瑞秋不由覺得百氣全消,心情大好。她緊咬牙關,強自忍耐不讓自己笑出來,依舊板著臉,把雙眼朝劉鑒狠狠地一瞪:「你要是敢有負我家小姐,我定不與你善罷甘休,就算是犯了門規,也要取你性命!」說著話,把短劍在劉鑒脖子上比劃一下,雙膝微屈,「嗖」的一聲就又躥到牆上去了。
雖然劉鑒對袁忠徹的敵意並沒有消減,可在十三娘的反覆勸說下,還是去宋禮的宅里探視了幾回,並且還親自動筆,開了一付用羌活、荊穗、蘇葉、蟲草等草藥配製的安神理氣湯給袁忠徹服用——宋禮沒敢說是劉鑒開的方子,怕袁忠徹不肯喝。
「瑞……」劉鑒還想喊住瑞秋解釋,可是定睛一瞧,牆頭上空空如也,小丫鬟早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以她的本事,說不定這會兒連白衣觀音庵都到了。劉鑒不禁長嘆一聲,垂頭喪氣地搖了搖頭。
捧燈有心唱個曲子壯壯膽,可急切間啥詞牌也想不起來了,只能一邊哆嗦著嘴唇一邊往山上蹭,不時還計算著是不是該往回折了,再晚了怕被劉鑒罵。可他心裏存了事,好不容易能上萬歲山一趟,不到鎮邪的地方轉上一圈就回去,實在是不甘心。
至於宋禮,他對劉鑒、十三娘、袁忠徹這些人絕對是禮敬有加,不敢絲毫怠慢。忙裡偷閒,還叫了酒樓的廚子來家,設宴款待過他們幾回,甚至有點意思要給劉鑒和袁忠徹充當魯仲連,做做和事佬。
萬歲山根本就不是一座山,只是個人工土坡,可這土坡規模也不小,捧燈這回進來的又不是正面布幔張開的大門,他從斜刺里上山,越走越是迷糊,找來找去也沒能找著上次鎮邪的那塊地方。可越是找不到,越是看那裡都象,遍地都象埋著死人骨頭,整座萬歲山在他眼中,就如同是個大墳包一般。一陣陰風吹過,山上樹葉嘩拉拉響個不停,紅日西落,倦鳥歸巢,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又飛過來一大群烏鴉,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天空。
這人越是著急,就越是容易鑽牛角尖,捧燈思來想去,認定桃木橛若還有遺失,只可能在萬歲山上。前些天爺和駱小姐在萬歲山上跟邪祟惡鬥,拿葫蘆收了妖氣,那陣仗實在怕人,要自己從箱子里取桃木橛的時候,自己渾身篩糠,肯定是手忙腳亂地遺漏了幾支。
「今兒個才知道,原來劉大人也是同好,哈哈。骰子店安老闆本月十六日娶親,他本該親自來給大人送喜帖的,只因為忙得腳跟踢後腦勺,是下官自告奮勇,代跑這一趟。不恭之處,還請大人多多海涵。要怪就怪下官多事兒,不是安老闆膽敢輕慢了大人。」
據《山海經》和《風俗通義》等書記載,東海度朔山上有一株高達三千里的大桃樹,東北方向就是萬鬼出沒的鬼門,有神荼、鬱壘二神居住在桃樹上,專門負責甄別和懲罰膽敢害人之鬼。到了南北朝時代,南梁宗懍在《荊楚歲時記》中說,民間習俗用桃木板做門,左扇上畫著神荼,右扇上畫著鬱壘,稱之為「門神」——秦瓊、尉遲恭之類的門神是唐朝以後才出現的。宋代王安石作詩《元日》:「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新桃」、「舊符」都是指的「桃符」,也就是畫著神荼、鬱壘的桃木牌,掛在門口可以辟邪,是後世春聯的前身。
捧燈連疼帶委屈,眼淚在眼眶子里直打轉:「爺,我再不敢亂翻東西了……這定然是前兩天在萬歲山上做法的時候掉的,那是爺您吩咐奴才去箱子里取東西,我不是亂翻……」
『最晚從漢代開始,人們就認為桃木可以辟邪驅鬼,來源一是神荼、鬱壘的傳說,二是后羿傳說。
竹箱子里零碎東西實在太多,捧燈心裏又慌,一會兒覺得符紙少了幾張,一會覺得桃木撅數還是不對。收拾完箱子,他含含糊糊地去稟報劉鑒說:「爺我點清了,再不少了。」劉鑒倒也沒有追問什麼,只是叫他「以後仔細著點兒」,可捧燈一連幾天都不敢拿正眼去瞧劉鑒。
工曹距離萬歲山其實不算太遠,出了工曹往東北走是柏林寺,往北走不到一半路程就是萬歲山。捧燈又是一路小跑,來到萬歲山下,瞅個沒有兵卒盯著的地方,悄悄掀開布幔就鑽了進去——終究萬歲山的工程還沒有正式開始,防守得也不嚴密。
劉鑒和捧燈走的這條衚衕很窄,也沒什麼人,名叫哱啰倉。他們才拐進去,突然就聽得一聲清叱,隨即瑞秋一個跟斗從牆上翻下來了,雙手插腰攔住了去路。劉鑒看瑞秋金黃色的眉毛擰著,大眼珠子瞪著,滿臉的怒氣,結合身後捧燈的畏畏縮縮,不禁有點好笑:「你又怎麼得罪瑞秋姑娘啦?」
捧燈趕緊依著劉鑒吩咐,打開那口放置各種祈禳施法之物的竹箱,仔細翻撿,看看是不是還少了什麼。可是很多東西他本來心裏就沒數,點來點去,總覺得不大對。又不敢去問劉鑒:「爺,某物某物原本應該有多少?」萬一劉鑒順口問起來:「原有七個,現在還剩幾個了?」可該怎麼回答?再少了數,爺他還能饒過我么?
於是捧燈就想要去萬歲山上轉一圈,即便什麼都找不著吧,也可以勉強求個心安。可是一連幾天都找不到機會——劉鑒來北京就帶了他一個傭人,基本上連吃飯都得寸步不離——他又不敢對劉鑒說怕是丟了東西得去找,那恐怕話還沒說完,暴栗或者扇子柄就先打下來了。小書童為此惶惶不可終日,寢食難安,連眼圈都黑了。
「不成你個屁!」劉鑒狠狠一摺扇打在捧燈腦袋上,打得他一個趔趄,差點就把手裡的桃木橛扔到老爺臉上去,「這是宋大人撿到了交給我的。我前些天可說過吧,你要是再亂翻我的箱子,小心我寫張文書發賣了你!」
【桃木和辟邪】
這下劉鑒是真的吃驚了,「啪」的合攏摺扇:「願聞其詳。如果真有得罪之處,我會親自去找駱小姐,當面賠禮。」
駱叔同把妹子介紹給劉鑒,想撮合兩人成親,劉鑒心裏雖還有些猶豫,也未必是不樂意,以他看相推命的本事,加上和駱叔同的關係,早已暗中猜到了十三娘的八字,推推禍福休咎,再跟自己的八字合一下,看這段姻緣究竟前景如何也是情理之中。但這話不能明著對人說,偷算人家未出閣大姑娘的八字,終究不是君子所為。
劉鑒掄起摺扇來又做勢要打,可一看捧燈淚珠子奪眶而出,噗嗒噗嗒地往下掉,不禁冷哼一聲,把手又放下了。「你再搞丟我的東西,也一樣賣了你算了!哼,要你何用?要你何用?!」罵完了一瞪眼,「還不趕快去點點清楚,看還缺了什麼沒有?!」
於是捧燈趕緊放下籃子,垂著手邁前幾步,面含三分微笑,壓著嗓子詢問:「未知尊……爺,出什麼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