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鏡鑒記》目錄

第十七章 番邦僧

第十七章 番邦僧

可是她才進門,恰巧一個和尚從斜刺里緩步踱出來,瑞秋差點就和他撞了個滿懷。她急忙收住腳步,那和尚卻嚇得一愣,「噔噔噔」連退三步,然後雙手合什:「女施主,後院僧房,請留步吧。」
「種因得果,沒成想這惡果落你頭上了,」劉鑒略帶歉意地一笑,「怎麼的,要我向你陪不是嗎?」
「裏面地方不大,正中間立一個神龕,可是不見神像,只有個大大的十字架子……」
劉鑒一挑眉毛:「我不是她爹,也不是她公公,幹嘛要給她喜包?」順手把紅包插到喜餅的包裝里去。
「這個遠來的番僧,」劉鑒突然自言自語地說,「身上似有一股邪氣。可惜我沒細看……」
雖然新娘子娘家就在隔壁,但為求個熱鬧,安老闆特意賃了輛牛車,先從骰子餅店出門向南,一直去到東直門大街,再轉而向西,兜個大圈子去到包子鋪,接了新娘后又原路折回,折騰了有大半個時辰。新娘子少年喪母,只有一個父親,也就是包子鋪的老闆,今天也穿戴整齊,跟著牛車過來,就坐在北牆的几案邊。巳時正,吉時已到,新郎、新娘牽著紅綢走出內室,先拜了天地,再拜上坐的包子鋪老闆,最後夫妻交拜,就算是成了禮了。
安老闆今天可打扮得華彩,大紅的吉服,腰裡不再系布帶,而換了一條皮帶,腳上不再穿布鞋,換了一雙半新的靴子,就連黃鬍子都修得整整齊齊的。劉鑒一邊扯他起來,一邊連聲恭喜,叫捧燈把賀禮遞過去。牛祿趕忙代安老闆接了。
捧燈皺皺眉頭:「尊主既已籌禮,又何必贈銀耶?」
劉鑒朝他一瞪眼,捧燈這才笑一笑縮了回去。
捧燈臉上還是花的,卻不禁破啼為笑:「看來還是爺您最心疼小的——現在很晚了吧,且待小的服侍您歇了。」
「呦,那天光想著填上袁忠徹下令挖的坑了……」當日在萬歲山上鎮邪,劉鑒先指點了一個地方,才剛挖完坑,扔了沒兩片瓦,袁忠徹就趕到了,把劉鑒的主意全盤否定,在埋沈萬三屍體的地方重新開挖。此後連番變化,眾人齊心協力,好不容易才鎮住戾氣,填上土,就把先前那個大坑給忘了——那時候天色已黑,又不在平地,從沒想過挖坑不填,會有人栽下去,而這個人偏偏還就是捧燈。
話才說到這裏,牛祿眼角朝門口一掃:「說曹操,曹操到,這不是那番僧來了?」
捧燈接過手巾,一邊胡亂地抹臉,一邊撅著嘴抽噎:「還不是爺您挖坑不填,害了小的……」
劉鑒伸手接過信來,隨口問:「我也正找捧燈呢,他哪兒去了?」
捧燈諂媚地笑道:「當然比不上爺您啦,可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小的總比那些江湖騙子強點兒吧。」然後繼續講述:「我和一個小女孩,都各捧一大把花,站在新娘身後,牛司務站在新郎身邊。他們兩個一站到神龕前,番邦和尚就掏出厚厚的一部書來,叫他們都把右手放在上面,然後嘰哩咕嚕地說了一大通番話,小的也聽不懂……」
劉鑒掄起摺扇往捧燈腦袋上就敲,捧燈趕緊一個抽身滑步,跳開一旁,堪堪避過。劉鑒倒也不是真的要打他,扇子落一個空,突然定住,琢磨了一下說:「白面扇子怕沖了喜氣,今兒個不帶也罷。」一邊把紫竹摺扇鎖到抽屜里,一邊對捧燈解釋說:「你懂什麼,這婚姻最是破財的買賣。喜餅夠吃幾天?印章啃得動么?不過一點心意而已。只有紅包才是實在東西。」
牛祿回答說:「長官有所不知,我也曾問過安老闆來著,但他說他信的其實並非景教。雖然拜的是同一個神靈,但教義卻又兩樣,景教是被安老闆信的教給開革了的異端。據說他剛到北京的時候,景教寺里就有人來請他去做禮拜,被他回了,說自己寧可在家裡拜神,也不會踏足異端的寺廟,從此就結下了梁子。新來這個番僧貌似也不是安老闆一宗的,可究竟哪一宗,安老闆也搞不明白,只看他不是景教的和尚,就給請了過來,主持儀式……」
捧燈好事,說:「我也進去看看。」牛祿搖搖頭:「使不得,他們那儀式,新娘是不戴蓋頭的,非受邀之人不得進入。」捧燈不肯罷休:「婚後三日無大小,況且我一個小孩兒,他們能把我怎樣?打出來么?」
劉鑒才剛走近,牛祿眼尖,衝過來就要磕頭,口尊「長官」。劉鑒趕緊扯他起來:「今兒個我只是來賀喜的,又沒穿官服,不必如此大禮。」牛祿招呼前來參加婚禮的眾人——都是些街坊鄰居,七成是開各種點心店的——「勞駕,讓一讓,讓一讓。」把劉鑒主僕請進骰子店中。
可惜這天不知道柏林寺里做什麼法事,香客是一批又一批,和尚們也大多湧來了前殿,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往後院溜,還真不是那麼容易。瑞秋貼著牆根,一點點朝後面蹭,好不容易走到通後院的門邊,卻突然看到一張熟臉在門后一晃。
主僕二人洗漱完畢,隨便吃兩塊點心,就開始收拾東西。先都換上只穿過一水的半新衣服,然後從櫃里取出昨天才剛買來的白菱餡喜餅,緊一緊扎束的紅綢子。這些天,劉鑒反正是閑得沒事做,乾脆去集市買來兩塊田黃石,自己刻了一對印章,一枚是「一心同德」,一枚是「百年好合」,用紅紙盒裝上,也紮上紅綢。此外,他還取了兩張全新的一貫紙鈔,疊好了塞進一個紅包里去。
安老闆朝劉鑒告個罪,轉身出店去了。牛祿轉進裡屋,把賀禮放好,然後又轉出來伺候劉鑒。劉鑒笑著說:「看你忙裡忙外的,這場婚事,有你很大功勞呀。可惜拆了灶,估摸著咱們今兒個吃不著披薩了。」
「……那番邦和尚早就站在神龕前頭,一動不動。安老闆也換上身黑衣裳,新娘子更怪,不穿紅反而穿一身孝,也不戴蓋頭,我看她那模樣長得還挺俊的,就可惜鼻下偏左有顆黑痣,是乃疾病之相也……」
酒席流水般送上來,新娘躲回內室,新郎安老闆過來勸了一巡酒,隨後也進去了。過了少頃,那番僧站起身來,步入內室。牛祿朝劉鑒擠擠眼睛:「番邦的儀式就要開場了,長官多喝兩杯,下官進去給他們遞戒指。」
劉鑒一挑眉毛,多少有點哭笑不得:「少了一兩樣沒什麼關係。我是怕你平常弔兒郎當的,應景兒壞我的大事,所以嚇唬嚇唬你罷了,哪裡真就寫文書賣了你呢?」換了別的情境,或許劉鑒早一扇柄打過去了,可現在看到捧燈兩眼通紅,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終究主僕多年,感情不可謂不深,劉鑒非但不惱,反而好言好語安慰他。末了還扔一個濕手巾把兒給捧燈,微笑著問:「你找東西就找東西把,晚點兒回來也不怕。可這又是怎麼回事兒?至於這麼狼狽嗎?」
這話問得那小和尚一愣。還是剛才碰見的較為年長的和尚回過味,追了上來,對瑞秋說:「寺有寺規,女施主請勿糾纏。要是不肯回前面去,休怪小僧無禮了。」
「我、我是……怕……怕弄丟了箱子里的東西……惹爺您生氣,我去找找看……」捧燈此刻已經緩下了心頭的驚怖,知道自己已然平安無事,也不敢再隱瞞什麼,抽噎著把實話合盤托出。
安排好番僧,牛祿又跑回劉鑒身邊,笑著說:「安老闆說他家鄉叫做佛什麼薩城外一個什麼芬奇村,鄰著一片內海,他們叫『地中海』——看,那番僧的腦袋就是地中海頭。」
「下面?」捧燈回答,「下面沒有了。牛司務讓我們把花獻給新娘,然後就跟一起出來……哦,對了,那番邦和尚不知道為什麼,盯著我的臉看了好半天,還走過來扯著我的手,嘰哩咕嚕地說了半天話,我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兩人隨便談說幾句,牛祿突然擠擠眼睛說:「今兒個還有新鮮玩意兒哪,可惜長官看不著。」劉鑒問是什麼,牛祿湊近了低聲說:「您知道安老闆是個番邦胡人,他娶了包子鋪的曼蓮姑娘為妻,先按咱們的規矩行三拜大禮,然後還得在內室行他們番邦風俗的儀式。」說著話,從懷裡掏出個小紅布包來,打開來給劉鑒看。
可是牛祿才進去不久,就又跑了出來,一扯捧燈:「你好運氣。原本他們找個孩子幫新娘捧一大把花,可那孩子突然病了來不了。這兒就你一小孩兒,你且跟我來吧。」說著話轉向劉鑒,以目相詢。
牛祿回答說:「據說黑色是他們的吉色……所謂『十里不同風』嘛,更何況是番邦蠻子呢?」轉身跑過去招呼番僧在上席落座。那幾個老頭又朝著番僧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番僧卻不理他們,自顧自地坐下來閉目養神。
「小人哪兒敢……」捧燈嘴還是撅著,眼淚卻已經不流了。他知道是自己摸黑不看道才栽進大坑裡去的,其實和挖坑的人無關,此刻看劉鑒這麼關心自己,倒感覺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於是他趕緊坐起身來,把手巾擺到枕頭邊,問說:「爺,我只記得暈倒在那個坑兒里,我怎麼回來的?」
劉鑒一瞥眼,只見裏面是一對小小的銀戒指。牛祿解釋說:「安老闆在內室安排了香案,找來個剛到北京的番僧主持儀式,據說先得把手按在他們的什麼聖書上起誓,然後新郎、新娘要交換戒指……」
三個人吵吵嚷嚷,各說各話,驚動了就住在不遠處的劉鑒。他聽見瑞秋的聲音,就踱步過來,摺扇一搖,呵斥說:「別亂闖,就不怕你家小姐責罵嗎?」瑞秋見了劉鑒,趕緊從懷裡掏出書信來遞過去,並且狡辯說:「我才不想亂闖呢,是在門口看見了捧燈哥,叫他他竟然不搭理,一時著急,就追過來了。」
劉鑒點頭:「那便是他們的神了。」
劉鑒翻了翻白眼:「想得倒美!這褲子是我給你脫的,屁股也是我給你擦的!」
劉鑒點點頭,捧燈歡天喜地地跑了進去。
劉鑒搖頭:「那也定然是他們儀式的一部分了。下面呢?」
「不是你叫他出門去辦事的么?我看他好象揣著什麼東西走的。」
635年,景教教士阿羅本向唐太宗李世民獻上該派經典,表明該派正式傳入中國內地。明朝天啟年間在西安掘出一塊石碑,正面刻有「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並頌」字樣,背面的「頌」共有1780個漢字,還有部分敘利亞文,詳細記述了該教派傳入中國的歷史。景教在唐朝後期開始衰弱,元朝時候再度傳入,和天主教同樣被稱為「也里可溫」。明朝建立后,景教再度衰微,直到十六世紀天主教大舉傳入后才最終絕跡。
瑞秋抬眼一看,就見捧燈越走越遠,拐過一間僧舍不見了。她伸手一指:「我不進去,你去把那孩子給我叫過來。」和尚茫然地轉頭去:「什麼孩子。」瑞秋趁機一個轉身發力,就從和尚身邊直躥了過去。
幾個老頭望著劉鑒,指指點點,交頭接耳,不知道這小年輕什麼來頭,新郎官要親自跑出來朝他下拜。就在這個時候,有人衝進來喊:「吉時快到了,該去接新娘子啦!」
「哼,看你這麼晚了還不回來,最近發生的事兒又多,我多少有點擔心,自己跑了趟工曹去找你。聽說你早出來了,就又拐去觀音庵,看是不是跑那兒玩兒去了。多虧了駱小姐主僕也幫忙尋找,最後還是瑞秋在萬歲山上找著了,把你給送回來的。」
劉鑒「哈哈」大笑:「哪有比著地形剃髮的,這一定是你信口瞎掰。」牛祿也笑,又岔開話頭去說些別的。
劉鑒一撇嘴:「就你這點道行,還想給人看相?」
主僕二人一路打趣鬥嘴,捧燈閃躲劉鑒的暴栗是越來越靈活。約摸辰時二刻的時候,他們來到小街上骰子餅店前面。只見半條街都張紅挂彩,骰子餅店並隔鄰的包子鋪門外都張著天蓬,擺了八張大桌,幾乎把整條街道都給堵上了。
捧燈說到這裏,突然臉上一紅:「那些胡人真是不知羞恥,我們兩個小孩兒沒什麼,牛司務和番邦和尚還在呢,竟然安老闆就摟住了新娘子,親她的臉。我倒沒看出安老闆這麼急色……」
「安老闆心思全在新娘子身上啦,根本不理我們。那番邦和尚又長得好生難看,手上全都是紅毛,跟猴子似的。我覺得有點兒害怕,就掙脫了他,跑了出來。」
劉鑒一挑眉毛問:「我知道安老闆是信的景教,北京城裡也有景教寺廟呀,為何不去請位寺里的僧人,倒要找外來的和尚?難道真所謂『外來的和尚會念經』?」
劉鑒抬眼朝門口望去,只見進來一個胡人,身量極高,穿著黑色長袍,留著黃里泛紅的絡腮鬍子,最打眼一是他脖子上掛一個十字墜子,二是頭頂心光禿禿的,周圍一圈卻留著頭髮。
【中國的景教】
那和尚覺得不對,猛然回頭,就見眼前人影一閃,隨即鼻端聞到一股甜香,不禁腦袋一暈,急忙默誦佛號,安定心神不提。瑞秋快步奔跑過去,轉過僧舍,卻早已不見了捧燈的蹤影。她還在左張右望,又看到一個掃地的小和尚跑過來,把手裡笤帚一橫:「女施主,請回前殿去吧。」
捧燈吐吐舌頭,一邊往後縮一邊笑道:「尊主……爺您既然知道這個,為啥自己個兒不趕緊攢點錢鈔?等回了京城,便好迎娶……」
劉鑒微微一愣:「他是在問你話么?安老闆沒幫忙翻譯?」
牛祿作揖點頭:「大多是街坊鄰居,就沒幾個象您和我懂得欣賞美味的,他們根本吃不來披薩。今兒個是從西邊兒景福樓叫的婚宴,嘿嘿,下官幫忙安老闆掏的腰包。」
劉鑒跑進屋中,睜大雙眼,左右一掃,就見鎖著沈萬三草鞋的櫃門大開,原本貼在門上的咒符也被撕成了兩半。他跑過去伸手一掏,果不其然,裏面空空如也,那草鞋已然不見了!
景教在中國傳播的時候,為了方便擴展信徒,大量引入了佛教和儒教的名稱、概念,比如稱呼上帝為「皇父阿羅訶」(阿羅訶是敘利亞文Alaha的音譯),稱呼教堂為「寺」,教士為「僧」,主教叫「法王」。就連四福音書的作者也都改為「法王」稱呼:馬太為明泰法王、路加為盧珈法王、馬可是摩距辭法王、約翰是瑜翰法王。』
按捧燈所說,那番僧說完話,安老闆回復了一句,番僧把先前所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這回輪到新娘回答,大概是早就教好的,她回答說:「我願意。」然後番僧伸出右手,先在自己額頭點了一下,然後在胸口點一下,又在左右肩各點一下,嘰哩咕嚕地又說了一大通。說完了,就看安老闆滿臉喜色,轉身問牛祿要來那對銀戒指,一對新人各拿一枚,幫對方套在左手無名指上。
兩次被和尚攔住,瑞秋不禁心頭火起,一叉蠻腰:「憑什麼後院我不能來?!」小和尚回答說:「後院都是修行的僧人,女客不宜履足。」瑞秋冷哼一聲:「你們若是真的清修,怕什麼見女人?若是不清修,我為何不能來?」
酒席一直不散,可劉鑒除了新郎和牛祿外就不認識什麼人,坐得久了實在無聊,所以才過正午就起身告辭了。才一出門,捧燈就開始喋喋不休地向主人講述他在內室的所見所聞——
捧燈在萬歲山上一腦袋栽大坑裡,昏死過去。等他醒過來,已然是躺在柏林寺自己主僕寄住的僧舍床上了。室內一燈如豆,把劉鑒的影子長長地映在白牆上,乍看上去非常的猙獰可怖。捧燈一睜眼就看到這樣一幕情景,只覺得頭皮發麻,他大聲哭叫著從床上一躍而起,光著屁股往外就跑。劉鑒吃驚之餘,一把揪住捧燈,生把他拽回房裡,按倒在了床上。等捧燈哭聲稍停,劉鑒輕輕嘆了口氣,柔聲問:「你送完了信不回來,跑萬歲山上去幹嘛?」
見店堂里粉刷一新,灶頭拆了一半,空出地方來多擺了一張几案和兩把靠背椅。本來店裡只擺得下三張方桌,已經有幾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入席端坐了。牛祿要把劉鑒讓去上座,劉鑒說:「怎敢和老人家們坐一起呢?」找了個角落裡的空位坐下。牛祿還要再勸,忽然看見朝向內屋的門帘一挑,安老闆三兩步躥了出來,跑到劉鑒面前倒頭就拜。
「爺,」捧燈在一旁問,「這是給新娘子的喜包么?」
『景教原本是基督教聶斯脫利派,唐朝初年傳入中國,起漢名為「景教」。創派者為公元五世紀時候的基督教君士坦丁堡牧首聶斯脫利,因為提出基督的「二性二位說」而遭到打壓。431年的「以弗所會議」定聶斯脫利派為異端,該派信徒遂紛紛逃亡波斯,並逐漸在中亞細亞流傳開來。
瑞秋定睛一看,不是旁人,正是捧燈。但見這小書童雙手合抱在胸前,好像懷裡藏著什麼東西,正好從門裡走過。瑞秋朝他招手,但捧燈兩眼定定的,也不轉頭,根本就沒看見。瑞秋急了,叫一聲:「捧燈哥。」一提氣,「嗖」的就躥入門內。
捧燈鬧了這麼一出,搞得劉鑒一整晚幾乎就沒合眼,天將亮的時候才和衣小小打了個盹兒,不足半個時辰。這天是骰子店安東尼老闆娶親的日子,既然已經接了喜帖,沒有什麼攸關生死的大事,沒道理不去,也不方便遲到。所以劉鑒早早就起身了,還把捧燈也從床上揪了起來。
這些天或者捧燈往觀音庵送信送東西,或者瑞秋往柏林寺送信送東西,因為兩家主人都住在後院僧舍,一個不放男子進入,一個女眷到門口就得止步,所以基本上都見不著人,得靠著寺里的僧尼代為傳遞。瑞秋覺得好生麻煩,況且她不是中原人氏,相貌古怪,總有些小和尚盯著她看上看下的,未必是起了色心歹意,可那種眼神也實在討厭。因此她這天打定主意,進了柏林寺以後就躲著那些和尚走,踅摸到個沒人的地方,悄沒聲地翻牆而入,去找劉老爺——以自己的輕身功夫,又有哪個和尚能夠發現呢?
劉鑒愣了一下,掐指一算,突然臉色大變,叫一聲「不好」,轉身就朝自己寄住的僧院跑去。瑞秋還從來沒見過這位仙風道骨的劉老爺如此張惶失措過,而事情還牽涉捧燈,她又是擔心,又是好奇,拔腿緊緊跟上。忙得兩個和尚抓又不敢抓,攔又攔不住,一邊高聲叫嚷:「女施主留步!」一邊也在後面緊追不捨。
話沒說完,這小書童已然跑到院子里,躲柏樹後面去了。
瑞秋「哈哈」大笑:「你無禮又能拿我怎樣?」
劉鑒一挑眉毛:「大吉的日子,他怎麼穿著黑就來了?」
隔了三天,因為有名官員來到白衣觀音庵中查看,說不日將有位大人前來北京,專找她們的寺院布施。消息傳到駱十三娘耳中,她便寫下一信,叫瑞秋送去柏林寺給劉鑒。
說著話從床頭摸著一條幹凈的犢鼻褲穿了,就想下床來給劉鑒打水洗漱。穿褲子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小臉立時漲得通紅:「爺……您說是瑞秋那丫頭送我回來的,那我的這個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