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鏡鑒記》目錄

第十八章 都水司

第十八章 都水司

「恕小人不接您的名帖。上官可是詹事府劉老爺?王大人等您好久了,讓您一來就進去找他。請隨小人來,小人為您引路前行哪。」
「劉老爺既然這麼……哎呦……說了,那這次小僧……哎呦……就不計較了……哎呦……」那和尚緊咬牙關,手捂著後面,佝僂著身子勉強爬起身,恨恨地瞪了瑞秋一眼。小和尚趕緊扔了掃帚上來,攙扶他回去前院。
劉鑒望著氣沖沖的小丫頭,輕輕點了點頭,隨手把自己寫的那幾張草稿遞給她:「你先別急,回去找你家小姐,告訴她我這邊兒發生的事兒。說不清也沒關係,她看了這幾張紙,自然就明戲了。我去一趟行部工曹,我估計這事兒,那王遠華肯定脫不了干係!」
「計算機?你是說妙算神機吧?」
劉鑒轉頭向外看去,只見從西北方一股狂風卷著黃沙遮天蔽日而來,剛才還是通透的藍天,瞬間就變成灰黃之色,緊接著就是一大塊烏雲黑壓壓地籠罩住了天際,城內如同天狗食日一般驟然黑了下來。時候不大,幾個書吏頂著風跑前跑后,抱著蠟燭忙給各房的大人們點燈。
劉鑒此前也來工曹找過幾次宋禮,多是常服來拜,見了守門的兵,先由捧燈先遞上帖子。這回穿著公服過來,也不遞帖,衝到兵丁面前威風凜凜地一站,單等對方上前答話。工曹門口守著四個兵,鮮衣亮甲,手挺著長矛,不怒自威,突然看見有人過來,正想喝問,就見這人頭戴烏紗、身穿青色雜花團領衫、腰掛素銀腰帶,胸前一塊鷺鷥補子——自打劉鑒到北京來,還沒幾次穿過這麼標準的官服呢——馬上就換了副嘴臉。一個老成些的趕上幾步,深深一揖:「老爺明鑒,恕我等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禮呀~~不知老爺所來何事?」
劉鑒遞過個揖來,王遠華也不好再端坐著了,趕緊站起身來,也學著對方的樣子隨便打一個拱。要說法器被竊,他心裏也著急,可素日獨往獨來,並不想和劉鑒多做糾纏,正想推卻,突然西北乾天「喀喇」一聲驚雷炸響,天色驟然昏暗。王遠華心血來潮,掐指一算,一張瘦臉不禁變得鐵青,好似蟹蓋一般。
「您看看,今兒這天氣可是夠奇怪的,」一名書吏進屋后就向兩位大人陪笑說,「要是春夏之交,北京這樣兒還算正常,可都過了中秋了……這場雨看來不小,不過照小人說,下不了多一會兒……」書吏剛把蠟燭點上,藉著燭光一看兩位老爺的臉色,就把後面的話給生生噎了回去。
瑞秋點點頭:「哦,您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不過我家小姐算《周易》的時候用草棍,您怎麼用錢呢?」
劉鑒也看王遠華的神色不似作偽,心說乾脆把話挑明了吧:「今晨我書童捧燈為人以法術所惑,取走了那草鞋,不知去向。做這邪法的,當真不是你嗎?」
劉鑒心裏打著如意算盤,可兵丁的回答卻讓他深感意外——
原本瑞秋聽著劉鑒教訓自己,心中不是很服氣,但這後半句話可是點在要害上了,她咽了一口口水,把反駁的話吞了回去。小孩子的思路飛揚跳脫,她馬上就把心思轉到捧燈這邊來了:「那……劉老爺……捧燈哥他……」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尤其是在自己紅顏知己口中傳出來的讚譽之詞,劉鑒緊鎖的眉頭不禁舒展開來。他招招手,把瑞秋叫進屋內,走到書桌旁邊,隨即把摺扇放在桌上,騰出手,從抽屜里取出一個藍布包,打開來,裏面是六枚洪武通寶。劉鑒解釋說:「這數術能卜算出來的事兒其實很有限,還得靠著卜者根據卦象,依靠書中的道理,再結合自己的經驗進行分析和推斷,才能八九不離十。實話說,無論是行家還是江湖騙子里,都有卜算的能人,區別就在於是偏重哪一項。騙子大多察言觀色,撿那能摟錢的話說,或許有本事的也能推出個子丑寅卯來,可他未必跟你講真話。」
「可我家小姐對您的演算法那是讚不絕口呢,私下裡好幾次對我說您是什麼計算機還是啥的。」
到了今天,社稷壇變成了中山公園,太廟變成了勞動人民文化宮,六部等朝廷衙門早就夷為平地,合併從天安門到大清門的那段「T」型皇城,變成了寬廣的天安門廣場。』
瑞秋接過紙,背轉身子,提袖子狠狠地在臉上抹了一把,顫聲說:「劉大人,要是捧燈哥有個三長兩短,您告訴我那姓王的住處,我一定為他報仇!就算是……就算是小姐生氣,怪我破了門規也顧不得了!」說完話直奔出門去。她的身影剛到院子里,突然一閃,就不見了。
瑞秋咬著手指,突然象是恍然大悟般地拍手笑道:「嗨,我怎麼忘了,劉老爺您不是能掐會算么,您算一算捧燈哥去了哪裡,不就成了么!」
「聽參?怎麼著你還想要參我?」劉鑒聽了這話,更是怒不可遏,抬起手裡扇子一指對方:「君子不行正道,天必誅之。王遠華,你別太過分了!」
『唐朝以後,主要的朝廷官署是吏、戶、禮、兵、刑、工六部,一般設置在皇城附近,方便官員們上朝和辦公。明朝的北京城,宮城也就是紫禁城位於城池正中央,坐北朝南,紫禁城的南大門是午門,午門外西是社稷壇,東是太廟。皇城包著紫禁城,在午門往南還有端門、承天門和大明門三座城門樓,其中承天門在長安街北,大明門挨著棋盤街,這一段皇城呈一個「T」字型。「T」字頂端那一橫的下面,也就是北起長安街,南到大明門,緊挨著皇城的,就是六部和其它官署衙門了。
別看平時瑞秋和捧燈打打鬧鬧總沒個消停,在外人看來,兩人算是非典型的青梅竹馬的關係。再加上瑞秋因為身量高大,實在也交不上什麼夥伴朋友,只有捧燈這麼一個身份、地位相近的小哥哥了。她不大聽得懂劉鑒的話,可能夠明白「血光之災」這個詞的含義,立刻眼圈兒都紅了,藍眼睛里汪出一掬淚水。「是誰要害捧燈哥呀?!」她緊緊抿著嘴唇,柳眉倒豎,好似想找人拚命一般。
王遠華官居都水司員外郎,直屬衙門是南京工部而非北京的行部工曹,但他既然來了北京,最合適的辦公場所就是行部工曹了。
王遠華緩緩抬起頭來,眼望著劉鑒,一張瘦臉如同枯木,毫無表情:「這句話引得好,正是閣下的寫照。閣下也不必來這裏耀武揚威,回去等著聽參好了。」
瑞秋和那兩個和尚緊跟著也追到僧舍前,瑞秋邁步就要往裡進。和尚們慌了,此時也顧不得僧俗之別、男女之防,先遇見的年長和尚伸手就要去抓瑞秋的衣角,嘴中還喊著佛號:「阿彌陀佛,女施主……」
外面嘰嘰嘎嘎這麼亂成一團,驚動了屋裡的劉鑒。他回過神,皺著眉頭走到門外,扶起了躺在地上的和尚:「小孩子家不懂事,大和尚您切莫動氣。事情緊迫,還望大和尚您網開一面讓她進來……咱們下不為例。」
他若是搭腔,劉鑒就好開口跟他講述一下事情的始末經過,商量個解決辦法,他不開口,一副置身事外的德性,劉鑒可又有點忍不住了。於是邁前兩步,隨便打了一拱——照理說官員們見面,開口前先得行禮,中華上國是禮儀之邦,那可不是隨便自封的,可這兩人對嗆了半天誰都沒有行過禮——「既如此,那就麻煩王大人陪我走一趟,同去找袁忠徹問個清楚明白。大人既說你的法器被人陸續取去,此事也非同小可,不可輕忽。」他基本上相信了擄走捧燈的事真和王遠華無關,因此言語上也多少客氣了幾分。
清朝的北京城是在明朝基礎上修修補補搭蓋起來的,大致結構不變。紫禁城南邊,承天門改名叫天安門,大明門改名叫大清門,辛亥革命以後,1912年又改名為中華門。朝廷官署,吏、戶、禮、兵、工五個部仍舊在老地方,但因為沒有了五軍都督府和錦衣衛,所以就把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都搬了過來,也就是建在皇城南面偏西的地方。
兩人不約而同地抬腳往工曹門外走去。因為突如其來的天變,連王遠華都改變了主意,打算和劉鑒一起去找袁忠徹查問個清楚明白。他倒並不關心小書童捧燈哪裡去了,只是想問問袁忠徹,小八臂的鎮物是不是他給取走了?想做什麼用?
你急我不急,王遠華倒樂得看老對頭劉鑒滿腦門冷汗地團團亂轉,於是舒一口氣,乾脆重新坐定,假裝繼續審看圖紙,不再搭理劉鑒了。
劉鑒是懷抱著滿腔怒火來的,可沒想到才說了兩句話,倒把對方的火也給拱起來了。王遠華這麼針鋒相對的一番話,倒說得劉鑒摸不著了頭腦:「且慢。如此說來,擄走捧燈的難不成不是你?」
劉鑒和王遠華兩人都是面色鐵青,帶著十二分的懼意望著屋外,幾乎是同時喊了一聲:「不好!」撒腿就往外面跑去,只留下那書吏捧著燈罩站在屋裡,獃獃發愣。
「對對,就是那個廟裡的會算計的雞!」瑞秋繼續拍著手笑。
宋禮聽到劉鑒詢問,轉過頭來,望了他一眼,又略顯驚詫地望了他身邊的王遠華一眼,然後雙拳一抱,招呼兩人回到門洞里去說話。兩人行禮跟從,只聽宋禮喘著氣說:「我這裏才出了點小事,故而招呼袁尚寶過來商量……」他瞥一眼劉鑒:「不是不相信鏡如你,可一早就派人去找你,你卻不在柏林寺……」
劉鑒追問道:「袁忠徹這是往哪裡去?回頭條衚衕么?」宋禮搖搖頭:「順天府才剛來報,知府陳大人突得怪疾,眼看就要不行了!」
王遠華聽到這裏眉頭一皺,心想劉鑒你這人還真是不會講話,你說袁忠徹不會傷人害命,可你找我來興師問罪,那便是說我王遠華盡做傷人害命的事了?還是「無恥勾當」!可他轉念一想,為了拱衛陰屍,自己也確實做了不少「傷人害命」的事,雖然用意是護佑天下蒼生,但在不通大義的凡夫俗子看來,也確實有點「無恥」。最重要的是,劉鏡如此人平常總一副偽道學模樣,口不出惡言,此刻連「混帳」、「勾當」都罵出來了,可見他有多麼心急。
王遠華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擄了捧燈還敢這麼大模大樣等著我來興師問罪?劉鑒心裏疑惑著,跟著那個兵丁進了工曹衙門。走不多遠,拐個彎就是都水司的臨時官舍,進門一看,只見那王遠華官袍束帶,正襟危坐在書案前,低頭查看什麼圖紙呢。兵丁通報了一聲,對方卻連頭也不抬,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劉鑒就覺得心裏一股邪火直往上冒,但他素來為人溫和,做事謹慎,強忍著站在門口等待。
王遠華冷笑一聲,直起腰來,手肘撐在椅子扶手上,十指交叉在胸前,目光陰沉地望著劉鑒:「我布陣法是得著姚少師允準的,就算有違天和,也是為了大明朝的基業!之前以陰屍鎮在萬歲山下,吸收生人魂魄作為拱衛,雖然未滿十成,但天地亦有殘缺,數量也足夠了,因此你破了陣法我不怪你。前兩日宋大人出事,我還擔心袁忠徹那個半吊子壞了我的法術,好在你劉鑒處理得不錯,我本當前事不究,放你一馬。可近幾日來,你繼續收集餘下的法器,難道是想留作證據,到少師那邊告我的刁狀不成?轉過臉來,你倒說我行事不留餘地?」說到這裏,他一拍書案站了起來:「劉鏡如,得饒人處才可饒人,不可饒人處,王某也無所可饒。你且回去聽參好了!」
秋後的北京,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秋高氣爽,天空澄明通透。從金朝中期開始,數百年來都做帝都,養成了天子腳下北京人的大氣、閑適與溫和。樹影婆娑,落葉繽紛,要不是心裏焦急,劉鑒肯定會在街市上信步閒遊一番。此刻巳時已經過半,街上行人正多,越接近皇城,越是紛繁嘈雜,來來往往的官吏匠人絡繹不絕。雖然現在北京行部的人事規模還比不上南京的六部衙門,但好歹幾年以後,這裏就很可能變成大明朝新的首都,所以建築規模都很宏偉,尤其以最先建設的工曹衙門來論,將來會變成工部衙門,紅牆翠瓦,高門重樓,氣勢令人咂舌。
兩人才出工曹大門,王遠華正要叫兵丁去牽匹馬來,可是一琢磨,要不要也幫劉鑒備匹上坐騎呢?本不打算搭理劉鑒,可自己並不清楚袁忠徹住在哪裡,聽劉鑒的語氣,他是知道的,似乎不好把他撇下。就這麼一猶豫,突然看到門前一匹高頭大馬,迎著風撒開四蹄,「嗒嗒嗒」地飛縱而去,馬上那人看背影卻有點象是自己正要找的尚寶司少卿袁忠徹!
劉鑒回答說:「平日推算,只要掐掐手指,用當日的干支和要算的干支相配合,就能大致推算出一個人的禍福休咎。今兒個這事兒貌似挺兇險,得從《周易》里去找答案……」
略等了一等,看王遠華還是絲毫沒有搭理人的意思,劉鑒實在憋不住了,丹田一股熱氣直衝頂門,不禁鼻子里冷哼一聲:「王大人,《老子》有雲:『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做事還請留有餘地,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兩人跑出門外,相互對視一眼。劉鑒說:「此雷甚怪,此風甚邪。」王遠華也說:「恐怕我的法器被盜,與此天變相應。」一名書吏用袖子遮著頭,從兩人身前跑過,還喊:「風太大,一會雨就下來了,兩位大人回屋去吧。」劉鑒抬頭望望天色,微微搖頭:「這雨一時半刻倒下不下來……」
排出一爻,劉鑒就用筆在紙上記錄一次,排完一卦,又反覆變了幾爻以後,他長嘆一口氣,把手裡的筆一扔,頹然坐倒,手捧額頭。瑞秋伸頭看看桌上的銅錢,還有旁邊紙上畫得亂七八糟的草稿,疑惑地催問劉鑒:「劉老爺,您算出什麼來了?」連問了好幾聲,劉鑒才慢吞吞地直起腰來,回答說:「想算這小畜生,偏就出了『小畜』,『血去惕出』,雖然說最終『無咎』,能保住性命,說不定他要遭著血光之災……」
劉鑒此時怒火漸息,逐漸恢復了往日的清醒頭腦,但心裏的焦慮只有更甚。既然此事並非王遠華所為,那就還有旁人從中作梗,可這人究竟是誰呢?用意何在呢?他用摺扇敲打著手心,在屋中徘徊了兩圈,回答說:「不會,不會是袁忠徹。我算了捧燈的流年,又以《周易》排過卦象,他這次雖無性命之虞,卻免不了血光之災。想那袁忠徹雖然混帳,可終究做不出傷人害命的無恥勾當來。」
瑞秋告訴劉鑒,捧燈拿著沈萬三的草鞋出去的時候,看起來迷迷糊糊、神魂不守。再按劉鑒的卜算,小書童是遭人迷惑,盜物而去,想來必是那王遠華動的手腳。情理上也說得通,王遠華的「小八臂」被劉鑒所破,掘走了草鞋,所以他現在要把草鞋收回去,好恢復陣法。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王遠華鐵定是要避人耳目的,所以劉鑒匆忙前來工曹,用官位壓一壓守兵、胥吏,看看能否打聽出那惡賊的去向。如果這裏誰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或者說了個去處,但王遠華並不在那裡,那就可以坐實了,必然是王遠華擄走了捧燈!到那時劉鑒再聯繫十三娘一同去尋找,王遠華想要恢復陣法,左右逃不出幾個地方,挨個兒去找肯定能找到捧燈,就算找不到人,也能發現些蛛絲馬跡。
劉鑒微微苦笑:「唉,哪兒有那麼簡單?數算也不是憑什麼都能算得出來的。」
瑞秋猛然一回頭,看和尚伸手抓來,這丫頭頑皮心起,不退反進,整個身體就往和尚手上靠了過去。那和尚見來者不善,雖然心有不甘,也只好朝後一縮。可他忘記了,身後邊還有個掃地的小和尚呢,也拎著掃帚,悶著頭隨後追來。前面這個和尚身軀魁偉,他這往後一退,小和尚看不真切,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一堵肉山轟地壓將過來,本能地就把手裡掃帚朝前一送,意圖抵擋。無巧不巧,這掃把頭正捅在前面那和尚的腰下四寸處,這一下當真是痛徹心肺,那和尚「哎呦」一聲,蜷縮成葫蘆一般就摔在了當地。估計平時掃地的小和尚沒少受這年長和尚的欺負,這下子誤打誤撞也算是報了仇了——小和尚面有得色地口宣佛號,只把個瑞秋笑得花枝亂顫。
王遠華掐算了幾輪,可得不出個結果,他想要取工具出來細算,又不願在劉鑒面前施展數術,於是一甩衣袖:「哼,誰知道你在北京城裡還結了什麼仇家。既然此事和本官無關,你且出去吧。」他頓了頓,又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要說北京城裡有這種本領的,現今還有個袁忠徹,難道是他?」
劉鑒從袖子里掏出摺扇,拍打著左手手心,沉吟道:「我也不很清楚。不過這事兒看起來不簡單,至少不是那孩子頑皮淘氣敢鬧的妖蛾子。」
劉鑒皺著眉頭,臉上一絲笑模樣都沒有:「原本也是你的不對,這後院僧房怎能隨便亂闖?毫無禮數,這不是給你們家小姐丟人么?」
耳邊聽到劉鑒的話語——驚雷正響,劉鑒好象在喊:「宋大人,前面去的可是袁尚寶么?」王遠華這才看清,原來有名官員也站在門口目送奔馬離去,此人大紅色袍服、玉帶橫腰,胸口是仙鶴補子,正是正二品工部尚書宋禮宋大本。
劉鑒用食指把銅錢排成一豎行,計算著陰爻陽爻,一心二用,還給瑞秋解釋:「那不是草棍,叫蓍草,這演算法是周文王傳下來的,最靈驗,但也勞神費力,還得先齋戒沐浴什麼的。我要是那麼干,捧燈他就完了!這些銅錢是洪武爺鑄的,流通少,效驗高,別具一番靈氣,緊急時候足夠用了。還有人用龜甲、牛膝骨、筊杯之類的東西卜算,但道理基本相同,都是推《易》。」
瑞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著劉鑒把那幾枚銅錢放在一個木頭盒子里搖來搖去,再「嘩啦」一下都撒在桌面上。瑞秋奇怪地問:「劉老爺,我往日見你掐算的時候,只不過是把手指籠在袖子里。今天怎麼用到銅錢了呢?」
劉鑒幾步搶入寄住的僧舍,一看櫃門大開,那沈萬三的草鞋沒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除了那雙草鞋,我沒再動你什麼別的法器啊?」
瑞秋撅著嘴,翻給劉鑒一個白眼:「劉老爺真是愛做老好人,這和尚無禮得很!」
「嗯?」這兩人一個拱起了另一個的火,另一個回過頭來又惹起了這一個的疑惑和茫然。王遠華盯著劉鑒的眼睛,看他不象在說謊撇清,不禁雙眉擰起,手指在袖中暗暗掐算:「若不是你,還有何人……」
劉鑒倒被他這套好象戲文般的說辭問得一愣。這種不著四六的話,聽在他耳朵里,不禁就想起了捧燈,心中略感焦急和酸楚,於是板著臉回答說:「工部都水司的員外郎王大人可在工曹嗎?」說著話,從懷裡掏出張名帖遞給衛兵。
劉鑒低頭又看了看桌上銅錢擺的卦象,彷彿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撿起扇子來猛地一合。隨即進內室換了官服,陰著臉出了寺門,叫了輛馬車,直奔在長安街南側中軸線附近的行部工曹。
【老北京的六部衙門】
當時西長安街南有前後左右中五軍都督府、太常寺、行人司、錦衣衛等機構,東長安街南則有宗人府、欽天監、鴻臚寺、太醫院、翰林院,以及吏、戶、禮、兵、工五個部。刑部不在這裏,和都察院、大理寺合稱「三法司」,設置在京城西部,在西長安街延長線的北面——大概是今天西城區民族文化宮附近。此外,在翰林院的東面,隔著玉河,就是詹事府。
這個時候還沒到晌午,本來萬里晴空,艷陽高照,但是突然之間天就暗了下來,雷聲隆隆。劉鑒和王遠華在工曹衙門的官舍里對話,一直沒有關門,此刻一陣凄寒的北風吹來,卷著街上黃土腥味撲鼻而至,原本半開的門扇砉然洞開,門上糊的紙「啪啦啦」亂響。
「什麼捧燈捧碗?我叫你回去聽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