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目錄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商軍主力從東、北、南三個方向奇襲了羌望的營地,毫無防備的羌人立刻亂成一團,無法組織起有效的防禦態勢,很快就被擊潰了——事實上,沒有戰車的羌人如非利用地形之便,是根本無法抵擋商朝大軍的。
『①「甲首」是一乘戰車的指揮者,站在戰車的左方。』
人在已知必死的情況下,所爆發出來的力量和速度都是驚人的,尤其是那些居無定所、狩獵為生的野蠻人。羌人最後的實力核心這一次反突擊,給商軍造成了生理上更重要是心理上強大的打擊。很快,東路商軍的前鋒就崩潰了,六乘戰車被泯不畏死的洶湧人流所推翻,無論是甲首①、車右還是御者,都被掀翻在地,隨即就變成了血肉模糊的屍骸。
新的一年到來了,帝武丁頻頻派使者前來,希望夫人可以儘快結束西北戰爭,回歸大辰,然後和他一起前往大邑商去主持新年祭祀,但這種希望終於還是落了空。臘月初七,周侯亶父終於打聽到了羌望的隱藏地,急忙派人通知婦好。
羌人被武丁擊退以後,經過六、七年的積聚生息,再次踏入商朝境內,與犬戎部通婚並且聯合,不斷騷擾周侯的領土。周侯亶父向大辰求救,說:「羌之有長,其名為『望』,合羌與戎,為國之癰。」
在婦好身邊待命的貴族和士,包括唐侯剛,包括邢麋,全都大驚失色。夫人雖然作戰英勇,祭祀端莊,殺起人來也冷酷無情,但平時的儀態一直都是很溫和的,臉上雖然罕見笑容,卻也極少板起臉來呵斥旁人,象今天這樣的態度,可以說是絕無僅有。周侯的使者抱頭鼠躥而去,從征的貴族和士們卻不禁暗想,統帥情緒失常,會不會影響到戰局的發展呢?
然而,戰鼓聲並不僅僅傳入商軍的耳中,羌人也同樣聽到了這綿密而悠長的宣判自己死刑的聲音。脆弱而頑強的小石頭開始滾動,滾向鼓聲響起的地方。羌人本身並不會利用金鼓作為戰場上的指揮訊號——他們唯一會利用的就是自己的嗓子,指揮者即便沒有響亮的嗓門,他的副手也必須能夠出類拔萃地引吭高呼——但經過和商人數百年來的交鋒,他們已經很熟悉敵人的戰術了。
只要殺死羌望就可以結束這場戰爭——婦好是這樣想的;只要殺死商人的統帥就能結束這場戰爭——羌望則一定曾經用類似的言辭來鼓舞過士氣。
鼓聲只有短暫的停頓,隨即繼續響起。然而就這短暫的停頓就已經可以傳遞出很豐富的信息了,正在追殺潰散羌人的商朝戰士們全都茫然不知所措,他們很多人也都紛紛勒住戰車,或者停下了腳步,而相對的,沖向戎車的羌人士氣更為高昂,他們似乎在無邊黑暗中看到了一線曙光。
周侯亶父就是從此時開始對衣人抱有惡感的,因為他發現開門揖盜,商朝大軍所吃用的糧草物資,比羌人可能搶掠走的更多。他嘗試派使者去對婦好說:「夫人久駐,敝邑貧乏,不足資供。」正感煩惱的婦好大聲呵斥使者:「如果周侯能夠打探到望的所在,今天打聽到,我明天就會離開!」
婦好對這位周侯比衣人更為衣人的詩化的禮儀用語絲毫不感興趣,但她記住了「望」這個名字,並且知道只要殺死這個人,就有可能使羌方的勢力極大萎縮。周族本就出自羌方,因此婦好命令周侯亶父派出大批間諜,去打探羌望的藏身之處。
「確實嗎?」婦好只問了一句話,在得到周使指天劃地賭咒擔保后,她立刻擂起隆隆鼓聲,點將發兵。
周侯亶父因為此事而開始恐懼衣人,進而這種恐懼轉變為憎恨。從此以後,這個西方諸侯的叛亂時有發生,一直延續到亶父的子孫昌和發,終於覆滅了強大的商王朝。昌還從多眾中提拔了一名具有羌人血統,名叫尚的男子擔任自己的重臣——就象許多年以前,帝武丁從築版工地找來傅說一般——他給這名男子起名為「望」,一方面是表示自己寄希望於他,另方面,恐怕也是為了紀念曾經膽敢和衣人作戰,一度使婦好產生挫折感的那名羌方的領袖吧。
婦好有節奏地擂響著戰鼓,鼓聲是指揮者意志的體現,有經驗的士卒從聽似單調的鼓點中就能察覺出統帥的意圖,進而判斷整個戰場形勢。「贏定了,但不可大意,」戰士們互相用眼神傳遞信息,「你聽君夫人的鼓聲,那是多麼從容而沉穩呀。」
羌人如同潑向沙土的一碗水似的,四下飛濺,落地后又瞬間就被吸收、湮滅了。但是婦好發現,在水流的中心佇立著一塊不大的石頭,雖然弱小,卻仍在頑強地抵抗著三面逼至的商軍。羌望一定就在那裡!不需要有多麼豐富的戰鬥經驗,誰都能夠據此得出這種判斷的,還從來都沒有在戰場上嘗過失敗苦果的婦好,更是立刻就下令全軍向彼處集結、衝鋒。
事實上,也只有先打敗並且擒捉或者殺死了羌望,才有可能圓滿完成這次遠征。羌人沒有城邑,聚散不定,商朝的大軍雖然先後屠滅三個小的種群,卻始終捕捉不到羌方主力,根本無法徹底解決西北問題。婦好在周邑一直停留到寒冬來臨,依舊無法拿出有效的對策來——在她短暫而輝煌的軍事生涯中,這是最艱難的一次出征。
最後數百名羌人直往戎車衝來,似乎婦好的沉著的鼓聲變成了支撐他們戰鬥下去的最後動力。那天作為戎車御手的是邢麋,他的膽量和高超的御術似乎根本就不成正比,嚇得臉都白了。婦好的鼓聲並沒有停,邢麋卻匆忙勒住韁繩,戰車匆匆定住,搞得主帥一個趔趄,差點推翻了鼓架,栽倒在他身上。
轉瞬之間,羌人就已經衝到了戎車之前。這一日擔任戎右的,乃是戈邑的勇士戈隹,他先後放箭射倒四名羌人,但到了這一刻卻不得不拋下弓箭,從車廂上拔起一丈六尺的銅戈來——這是一個根本性的錯誤,這個錯誤瞬間就毀滅了他年輕的生命。
帝武丁十八年秋後,婦好統帥大軍遠征羌方——似乎命運註定了她的軍旅生涯從羌人開始,也將自羌人而終結。此次所徵發的軍隊空前強大,「登婦好三千,登旅萬,呼伐羌」的甲骨卜辭一直保存到四千年後。各路軍隊在周侯的領地集結,隨即向東北方向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