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疾風》目錄

三、行者

三、行者

那是一套伊予札紫絲綴胴具足,外罩白底灑花的陣羽織。大將正側對著二人,太遠了看不清相貌。
連松平廣亮也沒料到上杉信弘的動作有這麼快。保科正孝和松平元朗更是一望見謙信的梵文三日月筋兜就嚇得魂飛天外了。
聽他這樣毫不客氣批評家主,政成不由愕然。他不動聲色地問道:「那麼,山內大人是來辭行的吧。您這樣的大將不上戰場,實在太可惜嘍。」
「村上很會選擇地形嘛,」年輕人讚歎一句,「以七百人獨拒萬余大軍——難道上杉真的不可戰勝嗎?」
「沒見過也聽說過,不信你來看。」中年男子把千里鏡遞了過去。年輕人接過鏡來,湊到小洞上。
晴豐抬起頭來,卻並不望向政成:「在下方才寫信回會津若松,請求辭職。晴豐現在是浪人之身,請殿下收留。」
聯軍直退十五里,才一立寨,上杉軍又到,再退十五里,三退十五里,才終於得到喘息的機會。
沒有人發現,就在不遠處的山峰上,一具南蠻千里鏡正居高臨下,窺伺著這一切。
頭盔在侍從的手裡,是一具黑色的筋兜,但前立很有趣,那是金色的三日月,並且在三日月中心,還多了一個鏤有梵字的金色日輪——吹返上隱約也鏤有梵字。
「是!」
「阿彌陀佛,」住持唱一聲佛號,「可看清楚了是哪一家的旗號?」
「什麼?!」政成不由得身體向前一傾,「您說什麼?」
打著信弘旗號大敗廣亮等人的,是「白天狗」柿崎長部統帶的北條、小笠原、島津、井上、藤田諸部共一千四百騎兵——由戰降的越后兵馬組建起來的新的上杉騎兵隊。
「猜猜看來的是誰?」年輕人低聲問同伴,同時塔外人喊馬嘶,傳來很嘈雜的聲音。
「是,」晴豐低著頭,「把敝上和結城公都狠狠申斥了一番,要他們再添兵馬,戴罪立功——另外,伊豆守大人退向東北,準備向仙台求援,結果在安久津被圍了……」
「因為……」晴豐忽然又一頭俯了下去,「因為這是莫大的恥辱!在下沒有臉面再見它國之人,在下……在下如果還是會津藩家臣的話,實在沒有臉面再自稱是武士……這、這也叫打仗嗎?!」
千里鏡下,方丈的情景盡收眼底。
二人離開戰場,策杖西行,天快黑的時候,進了一個小小的村莊。
他真想給自己一巴掌,這語無倫次的說的都是什麼呀:「不過現在我只有八海山附近兩百石的俸祿可以給你,等奪回失地再增加吧。」
「有人說上杉只懂前進,不會後退,」年輕人拔起自己插在地上的木杖,象是準備離去了,「也說不定會拚到最後一兵一卒呢。」
沙彌喘著氣:「今天弟子、弟子去山上砍柴,走、走遠了點,往回趕的時候,突然看見漫山遍野、鋪天蓋地無數旗幟,好、好大一支軍隊向咱們這兒開過來了。」
晴豐施禮坐下:「上午從會津有信來……」
「明白了,」政成重新端坐,面沉似水,「那你又何必先去信辭職,倘若我不同意留下你,你不是要真正成為一個浪人了嗎?」
「本以為亂世已終,誰料……唉——」中年男子裝模作樣地嘆口氣,「只是天已經黑了,我們又人生地不熟的,躲到哪裡去才好呢?」
「這是,」年輕人回過頭來,目光中流露出一絲驚愕,「上杉謙信的梵文三日月筋兜。」
住持讓到方丈,叫侍童奉上茶來,打聽二人來歷姓名。二人自稱從信濃來,欲往熊野三山參拜,然後胡亂捏造了兩個姓氏,住持倒並未起疑。正在交談,忽然一個沙彌慌慌張張奔了進來
「我不和你打賭,」年輕人笑笑,「上杉倒也滿有眼光,留下他和須田親綱鎮守羽前。」
「一定是將軍恐怕因此把兩家逼到倒幕派那邊去,才從輕發落的吧——其實如果是真正的武士的話,自己就應該了斷了!」晴豐的頭越來越低,聲音卻越來越響。
「是將軍的處置命令到了嗎?」政成頗感興趣地問道。
然而事實上,這並不是上杉信弘本人,信弘是在十天以後,才統率兩千步騎兵回到米澤的。
「師父,師父,不好啦,有大、大大大隊人馬殺過來啦!」
消息傳到北陸,已經是七月中旬了。政成長舒一口氣,越后總算暫時保住了,雖然只剩半壁江山,但只要自己還活著一天,總有機會反敗為勝的。
將軍大吃一驚。
半天又一眨眼過去了,會津和結城的散兵陸陸續續歸了隊,計點一下,兵馬又壯大到了近九千。也就是說,這兩支軍隊統共才損失了數百人。這種逃命的速度和效率,讓來自江戶的遍身是傷的旗本們瞠目結舌;廣亮也終於不再自責了,卻差點吐血。
※※※
「哪裡用猜,」中年男子在牆壁上發現一個透氣的小洞,正好斜對著方丈的西窗,「千里鏡拿來。」
清點人馬,所剩竟不足千,其中廣亮的三千旗本幾乎全軍覆沒,只餘一十四騎。
行者們跟在他後面出了方丈,來到後院一座高塔前。塔一共七層,但上到頂層后,住持在一塊磚上扳一下,頭頂卻又出現了一座小門,並且垂下具藤條編成的軟梯來。
「不,我見過村上義隆,他不是個一勇之夫,」中年男子把千里鏡遞還給同伴,「我敢打賭,不到未半他就會撤退的。」
「不、不,老衲並非要趕二位離開,二位就躲在寺內,」住持舉著燈台站起身來,「請隨我來。」
他實在同情老友松平廣亮,和廣亮比起來,自己還算是幸運的吧。和保科正孝、松平元朗比起來,似乎政勝這小子也還有其長處。終究兄弟連心,他現在開始想念政勝了,失蹤了整整三個月,為什麼一點消息也沒有呢?
老將軍松平廣亮仰天大哭,當即決定剖腹謝罪,虧得正孝和元朗及時拚命攔阻,才使他終於打消了自裁的念頭:「是啊,我罪無可赦,請將軍下令制裁吧——我沒有剖腹的資格呀。」
「噢,」政成有點失望,「沒有削減封地啊,本來以為……啊呀,實在對不起,失禮了,失禮了。」
山內判官平太晴豐進來了。他還不到四十歲,臉膛黝黑,滿臉絡腮鬍子,象個大老粗,一點也看不出是山內上杉這樣名門的後裔。
住持罵一句「真正蠢材」,然後轉向兩名行者:「二位來得不巧,敝國這兩日正在打仗。我們常住的不會出事,二位要是被武士們遇上了,卻說不定被誣衊成姦細——還是躲一躲的好吧。」
只見一員大將闊步走入,和匆匆趕回的住持相對施禮。住持讓座,大將也不卸甲,只把頭盔摘下來遞給侍從,然後在禪床邊斜斜坐下。
「上杉信弘——他回來得好快!」
「這正是,」年輕人似乎無限想往,「上杉謙信的可敬之處。」
「毗」字大旗在屍山血海中縱橫,聯軍先鋒高島長直當場奮勇戰死,會津和結城兩軍不約而同地轉身狂奔,牽動了廣亮的三千旗本軍也無法正常作戰。多虧海原三郎之介率本部拚命抵敵,才使廣亮逃得了一條性命,但三郎之介卻從此下落不明了。
村子里不過五十多戶人家,但村尾卻有一座古剎,頗為雄偉,佔地也廣。二人入寺參拜了,見過住持僧,才知道這座「林嚴寺」是南北朝末年留下來的,也算出羽有名的道場了。
「為什麼?」
五天後,一騎快馬奔入江戶城。廣亮手書報告戰況,並希望割去正孝和元朗的世襲領地。是割去不是削減,一向寬厚的廣亮這回竟用了「一石也別給他們留下」,這種激烈的語句。
「天下名甲千千萬,你見過幾套?」年輕人在一旁嘲笑他。
「可惜今天沒有武田德榮軒了,」年輕人放下千里鏡,轉過頭來,「不過這場仗最晚申時就可以結束了。松平廣亮終究老奸巨滑。孫子曰:『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廣亮可謂善戰矣。」
「喂,」中年男子輕聲道,「這套甲胄我好象認識。」
「請坐。」政成揮一揮摺扇。
「這是戰國時代,先輩為了躲避戰亂而設的藏身之所。唉,原以為沒有用處了,想不到……」住持一邊感嘆,一邊催二人上去。
「明白了,」他長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謝謝,儘快把家眷接來吧。已經秋天了,北陸的冬天很冷,希望你能習慣……」
「快請。」政成連忙正襟端坐。
行者們爬上塔頂的隱秘閣樓。空間不過兩三間大小,並且很矮,根本直不起腰。他們向住持合什為禮,收好了軟梯,住持又把暗門關上了。
「殿下,」侍童跪下稟報,「會津藩山內大人求見。」
中年男子嘆一口氣:「當年村上、小笠原、須田、井上、高梨、島津、栗田,七家爭雄北信濃。信玄公北上后,他們被迫投了謙信。而謙信為了幫助他們收復故土,在川中島與信玄公交兵六次,殺得兩敗俱傷,唯一的收穫,就是從此得到了七家的人心。連柿崎、齋藤這樣的舊臣都曾經背反過謙信,只有他們始終不渝。」
中年男子接過千里鏡也望了一會兒,點點頭:「對,上杉軍已經相當疲乏了。我要是村上,找個機會趕緊溜之大吉吧。」
府聯軍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天下紫絲綴胴千千萬……」年輕人輕聲哼出調來。沒等他哼完,中年男子在後一捅他的腰:「注意那頭盔!」
持鏡的是一個年輕人,在他身邊還站著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二人均是遊方僧人打扮,戴著寬大的斗笠,遮住了眉眼,看不清相貌。
「那麼,這個人是……」
『耶,忍耐了很久,本赤軍長勝大人終於出場了(猜猜看是哪一個?)!終於可以自我標榜……啊不,可以自虐……也不對,總之可以把自己奉獻給大家了(也不大好聽,怎麼有點詞彙貧乏)。有沒有朋友願意加入啊?不過前七回的框架已經定了,如果有意加入的話,請E-MAIL給在下,然後慢慢期待。』
「不,您說得對,應該如伊豆守大人所言,削去兩家的封地!」晴豐突然提高了嗓門,倒嚇得政成一愣:「你是說……」
沙彌瞪大了眼睛:「那麼多長槍大刀,弟子嚇、嚇都嚇死了,趕緊跑回來報告您老人家,哪裡還來得及看他的旗號?」
「寧可成為浪人,在下在會津已經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晴豐好象平靜了一點,「山內並非保科的世襲家臣,在下忠勤十數年,恩情已報。漢國有諺:『良禽擇木而棲』,日本雖大,在下只願侍奉殿下一人。如果殿下不肯收留在下,在下寧可成為浪人。」
「未必,」中年男子搖晃著手中的木杖:「當初上杉謙信在,不也沒能在川中島戰勝信玄公嗎?何況現在是上杉信弘……」
中年男子點點頭。
政成的心在「嘭嘭」地狂跳著,南陸奧,不,東國第一勇將山內晴豐竟然棄主來投,莫非自己做夢不成?
晴豐聞言,忽然全身俯下,狠狠地把頭撞到了榻榻米上:「在下今天來,是來求……求殿下您收留在下。」
「你說什麼?別慌,講清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