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疾風》目錄

五、從四國到九州

五、從四國到九州

「胡說,他不過是侍妾之子。」
梅姬打斷了他的話,也叫起來了:「你、你怎麼敢惡語咒罵父親大人?你也不想想能有今天是靠了誰的幫助?若非有我父親在背後,身為次子的你……」
主人勝龍多少有點生氣:「原來親藩果然不把我們這些外樣放在眼裡呀。」
「既然如此,那誰都不許懷有二心,共推島津大納言大人為盟主。我西海之官兵,誓為安仁親王殿下灑盡每一滴血——有違此約,人天共棄!」「喀」的一聲,他把手中摺扇一折為二。
「我說,」梅姬毫無懼色,「莫忘了慎立大人還在德島。父親能讓你越過他繼承伊達家督之位,也能廢了你,依舊擁立身為長子的他!」
東山戰火未熄,南海又鬧騰了起來。是年秋八月,伊予小松一萬石的小大名一柳氏矩向同族西條的一柳氏吾發動了突然襲擊。七天以後,二十九歲的氏吾全軍覆沒,切腹而死。
「殺人事小,」另一位切支丹大名松浦隆重沉聲道,「然而幕府一直嚴禁聖教,多虧島津大人的庇護,才勉強在西海留下幾片凈土。今日之事,必將授予幕府新的借口,重申禁令,則日本勢將無我教徒的立足之地了——所以如今只有一條路可走……」
『宇和島藩主伊達慎剛閃亮登場(雖然出場不是很輝煌啦)!有人願意扮演這個喜歡痛苦流泣的傢伙嗎?敬請放心,我不會把他寫成劉備啦。至於九州那些傢伙,都是慎剛的陪襯,沒有花樣可玩兒的——可是如果有人對他們感興趣的話,我會考慮讓某人輝煌一把,然後死得不那麼難看的,哈哈。』
午前進入的山區,裏面道路盤曲複雜,直至申末,才終於見到了野武士們的城砦——誰也想不到,在如此偏僻的地方,竟有一處象模象樣的城砦,憑藉山勢而建,絕對能夠抵抗住五萬大軍。築此城之人,其胸中的韜略,實在非同凡響啊。
「可他終究是伊達家長子。別忘了公公在世時最喜歡的是誰?家臣百姓最信服的是誰?若沒有父親大人的力量,即使三郎即位也輪不到你。你自稱武勇天下無雙,那又如何?我父親擅長謀略,又兵多將廣,要你出兵,你就得出兵,叫你退兵,你又焉敢不從……」
他打開拉門,走到走廊上,回頭望一眼,梅姬依舊愣愣地望著自己,於是急忙轉頭,緊走幾步。親信侍衛鯰川美次跟上來。慎剛輕聲吩咐道:「我要慎立的頭,要秘密,要快!」
老人冷冷地道:「心愿未了,仇恨未盡,我是死不了的——根來的兄弟們都好吧,羽前的戰事怎麼樣了?」
慎剛好象一隻斗敗的公雞,垂著頭,愣了半晌,忽然偷瞥梅姬一眼,還是走過去扶起了她。梅姬望著丈夫的眼睛,目光非常複雜,但慎剛的目光卻反而在游移閃避:「我、我去洗澡了……」
說到這裏,他突然握緊了拳頭,眼中流露出一種刻骨的仇恨:「上田城、九度山,還有大坂城……我一定要德川家康的子孫,為他償還這一切!」
「可是大人,在下斬殺了幕府的譜代大名……」
遠遠望去,小艇離岸越來越近,十步、九步、八步……突然間,敵陣中舉起了白旗。
眾人方才看清,那原來是一枚鍍金的十字架。
「不會是,」慎剛滿臉烏雲,「敵人的詭計?」
「提起天下大勢,」勝龍捋捋銀白的鬍鬚,「咱們雖然僻處西海,也不能無動於衷。諸君以為該當護幕呢?還是倒幕呢?」
鍋島點頭:「下官久有此心。」
慎剛大怒,一把揪住梅姬的衣領:「你說什麼?!」
「呸!」慎剛跳起來,破口大罵,「我伊達慎剛不是一個小卒,我是擁有伊予十萬石豐沃土地的諸侯!可你那個混帳父親……」
「不,」老人嘆口氣,「我只要德川家滅亡。真正希望天下大亂,好從中漁利的,是新左那幫野心勃勃的年輕人。」
伊達慎剛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刀槍未交,怎麼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眼睜睜地看著己方的小艇靠了岸,大約七百名步卒登上了灘頭,扎住人馬,就此止步不前。敵人也不動,只有白旗飄揚。
「哈哈,你倒會回來對妻子發脾氣,連在家臣面前都只會唉聲嘆氣,只會哭——現在眼圈還是紅的。你這種沒志氣的傢伙,做他人棋子一點也不冤枉……」
「老大人怎麼說這種話?」親信大吃一驚,「當然是凜遵幕府和天皇陛下的號令嘍。」
「好了,好了,」勝龍擺擺手,「都坐下吧,這件事咱們從長計議。」
「多謝老爺子關心,兄弟們都好。結城和會津的聯軍突圍至置賜鄉附近,因為仙台藩答應的援軍並沒有到,被迫又向南移動;八月廿四左右,松平廣亮又在高鈿被須田親綱包圍了。」
「敵人投降了,」永田修三的神情十分尷尬,「蜂須賀大人和山內大人達成了協議,小松退回西條一半的土地給蜂須賀大人——戰爭結束了。」
「天下大亂,不正是老爺子您希望的嘛。」
「大家聯合起來,」隆重一字一頓地說道,「響應廣島的號召,倒幕!」
不需嘍兵領路,三郎徑直來到了本丸。「新左在嗎?」他問一個守門的嘍兵。
三郎雙手接過信,妥貼地藏入衣內。老人問道:「怎麼樣,你的主子能守住越后嗎?」
慎剛接過信,沒有打開,卻咬著指甲沉默了半天,然後,忽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那又怎麼了?」梅姬反倒笑了,「也沒讓你白跑呀。等於去瀨戶內操演一番,就掙到不少財物……」
慎剛再也聽不下去了,他一翻腕子,把梅姬揪離地面,扔了出去。梅姬撞翻了矮几,又結結實實地撞到拉門上,想要站穩,卻「哇」的吐出一口鮮血,倒了下去。
「噢,」三郎又施一禮,「很多年沒去關西了,那邊的事情不好辦哪。」
就在小一郎回到會津以後不久,梘三郎家豐渡過千曲川,進入了信州四阿屋山區。
「酬、謝!」聽慎剛的語調,好象又要哭,「我讓他當猴子一樣耍。要我出兵去為你姐夫報仇,可沒等交兵又撤回來。唉——我只是你父親棋盤上一枚小小的棋子!」
島津是擁有全部薩摩、大隅,和部分日向國的九州第一大名,勝龍承繼父業,十數年來公然在幕府的眼皮底下強兵實武,並掌握了南蠻貿易的大部分。要兵有兵,要錢有錢,因此華誕將至,西海的諸侯們紛紛趕來恭賀。
「什麼安仁親王,那是毛利等亂黨玩弄的鬼把戲,」親信急了,「大人切莫聽信謠言!」
當日在鹿兒島本丸的天極閣設宴,主人勝龍高踞上首,左手第一席是細川廣則,第二席是鍋島定茂,右手第一席是黑田氏虎,第二席是有馬晴明——這四家多則五十四萬石,少則二十一萬石,是九州乃至全日本都鼎鼎有名的豪強,吼一聲列島都震顫的人物;再往下才是立花、稻葉、中川、木下等小大名。
老人低下頭去,「哼」的一聲:「妙極了——你今天來……」
氏矩的行動是有其幕後主使的,一是中國的倒幕軍領袖毛利光輝,二是土佐的山內允德。當然一柳氏吾也不會沒有後台,東四國的霸主蜂須賀熊一本是氏吾的岳丈。不過這隻老狐狸此次一招失策,終於丟了女婿的性命。
熊一併不想親自出馬為女婿報仇,以致與山內爆發全面衝突,於是慫恿另外一個女婿,四國西部的十萬石伊達慎剛,兵討小松。
九月初八,薩摩鹿兒島城中,六十二歲的島津勝龍大擺壽宴。
「是,」三郎行了個大禮,恭恭敬敬地坐下來,「老爺子身體還好嗎?」
嘍兵向同伴交代了幾句,然後把三郎帶至本丸後面的一處山洞中。三郎筆直走進去,裏面是約摸十四五間大小的一大塊空間,一位白髮老人一動不動地面壁而坐。
過了不久,一艘小艇靠上旗艦,登上船來的是先鋒侍大將永田修三。
「呀呸,」三郎笑道,「騙鬼去吧!他去參拜?他連自己祖宗都不相信!他一定看打仗去了——那麼你帶我去見老爺子。」
「就象當年上杉謙信關東攻略嗎?」老人揮手,一名侍童奉上茶來,「可惜春日山不是小田原,何況已經落到敵人手裡了。」
細川劃了個十字:「阿門。」他是四人中唯一的切支丹,無疑是站在大村、松浦等人一邊的。
「老爺子以為上杉信弘可以和謙信公相比嗎?」三郎喝一口茶,笑問。
老人搖頭,隨即又問:「關東已經一鍋粥了,怎麼,堀中少還不滿意,真要天下大亂方休嗎?」
鮮血飛濺,眾人驚呼中,純忠長刀還鞘,安然坐倒。他伸雙手把屍體掌中那件東西托到唇邊,深深一吻,然後掛在了頸下。
諸侯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表示異議。
「不、不,」親信急忙分辯,「前幾日他們都有信來,說要給老大人您上壽來的,大概是……」
山區深處,在幕府勢力所難以達到的地方,居住著一群野武士。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有多少人,反正附近的松代、上田、松本等諸藩,沒有人敢招惹他們。三郎家豐手眼通天,又是此處的常客,延途哨卡未加盤查,就放他進去了。
「應該沒問題,信弘就象一陣風,來也突然,去也突然,只要擋住他頭一輪進攻,以後就沒事了。」
西伊予的宇和島藩藩主伊達五位大夫慎剛,其水軍戰鬥力之強盛,天下知名。九月初八,二十艘高大堅固的鐵甲戰船,裝滿全副武裝的士卒,駛入瀨戶內海,準備在燧灘強行登陸。
「然而,」坐在親信下首的大村純忠大聲說道,「安仁親王已在廣島舉兵——幕府鴆殺先帝,而立其幼女,太也不把皇統放在眼裡了!」
「大人,對不起,」純忠轉向勝龍,深深一俯,「他不該把十字架坐在身下,他這是故意污辱聖教……在下這就切腹,以向諸位大人謝罪。」
大村純忠「呼」地站了起來:「不是謠言!上個月下官親自去了一趟廣島,已經證實,確為先皇之血胤安仁親王殿下。」
※※※
慎剛不言,不動。梅姬等了一會兒,又道:「父親大人送來了很多禮品,作為此次出兵的酬謝……」
「不,」修三回答,「來通報此消息的是蜂須賀大人麾下藏人頭兒玉岡船。還有,這是蜂須賀大人給殿下的親筆信。」
他還沒看清那是什麼東西,純忠突然跳將起來,長刀出鞘:「褻瀆聖子!」一刀將松平親信從頭到腳劈作兩片!
「什麼?」諸侯們聞言大都驚慌失措。勝龍不失時機地環顧身邊的四位實力者:「幾位大人以為如何?」
「我正等你呢。」老人回過頭來。他的相貌非常蒼老,但精神似乎還很矍鑠。
幕府分封在九州的譜代共有七家:富岡的戶田,杵築、府內的松平,唐津的大久保,島原的高力,以及小倉和中津的小笠原。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只有豐后府內藩兩萬兩千石的松平藏人頭親信按時赴宴,其他六家均不見蹤影。
老人抬頭,笑了:「我明白。」他從坐墊底下抽出一封信來:「去姬路找池部權作吧,他會幫你的。」
「什麼?」
「夠啦!閉嘴!」
親信被打斷了話頭,悻悻然坐下,忽然覺得股下有什麼東西硌得難受,他伸手一摸,象是枚金屬小掛件,於是便掏了出來。
小松的三百步卒嚴陣以待。巳初,宇和島的戰船在連續兩輪砲擊,都未能取得預期戰果以後,終於放下小艇,開始強行登陸了。
「怎麼回事?」慎剛急不可耐地問道。
「不愧一家人,來上壽還要先商量定了,」素有「怒目金剛」之號的黑田氏虎打斷了親信的話,「現今天下紛亂,諸公大概正忙著整理軍備吧。」
嘍兵搖頭:「他和土屋老爺一起去出羽了,說是去參拜熊野三山,為起事求取神示。」
筑後久留米藩第三代有馬晴明緩緩地站了起來,陰冷的目光掃過全場。屋中立刻安靜了下來。
「且慢,」勝龍欠起身體,「你護教之心,我深為敬佩。假如在我的領地護教者反要犧牲,路易士,」他叫著純忠的教名,「我死後必將無法升入天國。」
「什麼?!」親信一半由於吃驚,一半出於禮貌,也站了起來,「你竟敢勾結亂黨……」
「怒目金剛」不言,只狠狠地一頓首。
慎剛吃了一驚,心腸登時軟了,想要上前去攙扶,卻被梅姬鄙視的目光攔住了:「果然,果然武勇!」
伊達慎剛垂頭喪氣地回到居城宇和島,卸下甲胄就坐下來發愣。夫人梅姬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輕聲問:「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先洗澡嗎?」
五位大夫高舉千里鏡,傲立船頭。他今年三十歲整,高大英俊,蓄著兩撇上翹的鬍鬚。那天,他頭戴飾著金龍和水牛角肋立的錐形兜,身穿一套縹絲威的切付小札二枚胴具足,外罩皂底黃花滿天星的陣羽織,腰插著名的「大恆丸」太刀和「燕翎」肋差,當真是威風凜凜,煞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