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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初到貴境

第三百三十五章 初到貴境

謝甲兒臉上還算平靜,只不過,不知是不是被「仙光」映襯的緣故,他的眸子亮的嚇人。在途中他一言不發,他不說話,旁人自然也不敢去羅嗦什麼,梁辛也不敢。
眸子清透,劍眉斜挑,鼻樑通透……天兵天將的長相無可挑剔,尤其難得的是,每個人都從眉宇間透出一份清爽氣度,就彷彿青岩白玉,賞心悅目。
不等梁辛問什麼,謝甲兒就徑開口道:「時候差不多了,這就跟我上去吧。」說著,伸手一引,催動結界,裹住地面上的四個人扶搖而起……
謝甲兒飛縱的速度極快,沒過多少時候,腳下的真土境就已消失不見,方圓七丈的結界之外,只剩一眼如夢卻殺人無形萬道仙光。
梁辛聞言向箭手身後望去,片刻之後,滾滾塵土出現在視線盡頭,又等了一陣,只見遠處旌旗蔽日,馬蹄聲和踏步聲幾乎踩翻大地,來得不是神仙,竟然是一支大軍。
他的話還沒說完,遽然一道破空聲響,一支利箭呼嘯而來,直射梁辛眉心。
沒過多少工夫,大軍便來到近前,隨即扎住了陣腳,軍威強盛,比起大洪鐵甲也毫不遜色。而細看之下,隊列中的士兵,竟無一例外,全都是俊美之人。
幾個人一起樂呵呵地瞅著謝甲兒,就他鬧得最凶鬧得最久,旁人早都回過神來了。
小活佛眨巴了眨巴眼睛,又使勁向外看了看,神情里更納悶了:「到了?那五金奴才在哪?」
除了死坤,真土境中什麼都沒有。地面堅硬到難以想象,無法挖掘;天上永遠是灰濛濛地一片,既沒有黑夜白晝,更不見日月星辰。
謝甲兒解釋得很簡答,其實真實情況事關「空間」,遠比「不可見、不可辨」要複雜得多。非靈覺或感知特殊,根本就無法發現壁壘的存在。
縱情宣洩,十足鬧了半晌,謝甲兒總算又清醒回來,對著幾個同伴揮了揮手:「莫再鬧了……」
旁邊的天嬉笑一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佛爺,混了,『大音希聲』出自《道德經》,是老道的詞兒。」說完,丑娃娃也不敢去看小活佛的臉色,趕忙岔開話題:「虛空之中不見聲光,不過……仙界壁壘又在哪裡?」
梁辛還怕聽錯了似的,又加重了語氣:「仙、仙界?」
梁辛的心砰砰亂跳,莫名其妙地緊張,聲音也乾澀的很,拽了拽師兄袖子:「咱們進來了?」
此間全沒辦法衡量時間,由此等待也顯得更加漫長了。謝甲兒一去不回頭,梁辛除了練功之外,也實在沒什麼事情可做,不過他的身法已經到了極限,除非另有機遇,否則想再突破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苦練之下,也沒什麼進境。
之前謝甲兒無論如何移動,大方向始終是向上而去;而不久前開始,謝甲兒雖仍在閃電般游移,但止住了向上的勢頭,他只在附近「跳來跳去」,藉以躲避亂流衝擊。
這倒把梁辛給問住了,在他以為,仙界壁壘雖然不會真是個雞蛋殼的樣子,但總要有個實實在在的形狀,就好像修士布下守護法陣那樣,比如一盞紅色光壁什麼的。
梁辛心裏納悶,不明白什麼叫「動一動」,可還不等他開口詢問,謝甲兒陡然叱喝一聲,帶動著結界一起,于虛空之中如電穿梭。
一串凄厲暴鳴聲突然沖入所有人的耳鼓,于數百年的互毆中,五金奴才終於再也扛不住重壓,一起爆碎開來。堪比神器的寶貝于最後一瞬,在爆發出巨大力量的同時,也沖碎了亂流之威,把那一聲仿若痛哭的銳響送出。
木盾是他在中土橫行時搶來的寶貝,談不上又多神奇,但能擋住六步大成的一擊,謝甲兒沒指望去擋下這一箭,他意在試探。就算木盾炸碎,他也能施展天上人間避開飛襲。
打從眼眼裡溢出來的……大笑、大笑、大笑。
梁辛略一琢磨,也就明白了眼前的狀況。仙光稀薄了,並非亂流變得平穩,恰恰相反,就是因為亂流更加激烈了,所以才會如此。虛空深處,罡風太過迅猛,那些絢麗顏色盡數被它們吸斂、吞噬。
五個人面面相覷,除了憨子仍自鎮定,其他幾個都滿臉古怪,小活佛長長地吸溜了一口涼氣:「敢情還真有天兵天將那麼回事?」
梁辛咳了一聲,無奈搖頭:「虛空深處的亂流,連仙光都被吞噬,更別說火星子。」
謝甲兒的身法遠非梁辛可比,於此間消失的同時,他就帶著幾個「小傢伙」從另一處現身,梁辛甚至都分不清,師兄究竟是在單純地施展身法,還是已經祭起了天上人間的魔功。
可眼前貨真價實,正有無數雄兵從正前方開過來。隊隊兵馬來回穿梭,一眼望去,鐵甲沉沉,刀戈刺目。
小活佛撇嘴:「五金奴才互毆,不往外崩火星子么,總得有點亮兒不是?」
比起初入虛空時,謝甲兒的感知、身法不知強了多少倍。他想飛仙,拼著險惡殺機,從仙光濃稠處一點一點向著暗淡處深入。整整五百年,無時無刻不再對抗亂流……
不用謝甲兒開口,梁辛就代為答道:「估計已經到了。」
藍色光芒並不算熾烈,卻足以照亮天地宇宙,半生殺伐從不曾有片刻遲疑的謝甲兒,竟不急著去穿越裂隙,而是靜靜浮於光芒之前,仔仔細細把眼中的情形,認真烙在心底。
這份高興簡單得很。到了仙界?到了仙界那自然要開心快樂。
梁辛也跟著笑道:「是要小心些,鬧了這麼久,怕是早就惹得神仙不高興了……」
另一個世界透出的微光,裂隙成形,窮盡五百年,謝甲兒美夢成真。
小活佛還道他是扛不住一箭之威,才施展魔功退避的,咋舌道:「七步勁力?嫦娥境界?」
除了謝甲兒,沒人敢去凝視虛空,這份黑暗太濃稠,看得時間稍長,就會忽然失去方向、失去平衡,甚至連自己的身體都彷彿失去,天嬉笑如此、梁辛如此、共承三蠻之力的大小活佛也如此。
「壁壘」並不會阻擋什麼,只要你能扛得住亂流侵蝕,大可一步跨過去「穿」過壁壘,但你還是置身於縫隙虛空。也只有用乾坤之術,才能真正撕裂屏障,進入它背後的世界。
大小魔頭的功法一脈相承,雖然修為上遠遠不如師兄,但梁辛也能感覺到,現在謝甲兒的縱躍,和先前大不一樣。
小活佛眉頭大皺,不知該說點啥,憋了一會,突然念了句佛偈,隨後滿臉莊嚴:「大音希聲,是以難得聞聽……」
眾人都被他的答案嚇了一跳,小活佛沉聲道:「反常為妖,先找出偷襲之人……」正說著半截,他就閉上了嘴巴。
短短兩字,聲音低沉,但卻壓抑不住的顫抖、壓抑不住的希望、壓抑不住的恐懼。
對朋友,梁老三一向耐心不錯:「應該就在咱們附近,不過這裏漆黑一片,咱看不見罷了。」
結界顫抖得愈發激烈了,即便明知道師兄不會帶著自己來送死,梁辛還是忍不住有些害怕……
終於,過了不知多久,正在揮舞著墨鱗縱躍狂奔的梁辛,忽然覺得眼前一花,謝甲兒突兀出現在面前。
說過幾句之後,結界之內又復沉寂,誰都不再開口。毫無意外,時間再次失去了意義,只剩下靜靜等待……終於,謝甲兒開口:「來了。」
湛湛青藍,是天空的顏色。
不過此刻所處的地方非同小可,誰也不敢怠慢,謝甲兒斜身搶步,翻手亮出了一道不知名的黝黑木盾,護在身前。
滿眼旖旎瑰麗,看似美麗,卻是虛空中的罡風所致,其中蘊含巨力,曾讓梁辛吃足苦頭。但現在,這些「仙光」對謝甲兒彷彿全無傷害,任它們如何璀璨閃爍,碰到霸王的結界,便立刻消散一空。
頭暈目眩之際,梁辛還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目光興奮:「你是咋、咋練成的?」
謝甲兒一動不動,就任由對方步步逼近,他不動,其他人也不敢亂動。
不知何時,最後一抹「仙光」也消失不見,結界之外不存一物,只有濃濃黑暗。以梁辛的目力,也看不透這份純粹到極點的黑。
箭來得又快又准,單看勢頭,大致相當勁弩寡婦的一擊,可這樣的箭,對梁辛這群怪物來說,也實在不比一隻蜻蜓來得更有威脅。
「是身法,不是天上人間。」謝甲兒看出了師弟的疑惑,隨口解釋了一句。
五百年的……死寂,死一樣的寂寞。
梁辛的心思全都放在對面的軍隊上,沒太注意師兄的態度,納悶嘀咕著:「天兵天將,都靠兩條腿來跑么?」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鐵甲雖然威武,但其中有些兵丁,因為跑得太急,呼吸都有些亂了……
在之前,結界之力足以抵擋亂流侵蝕,是以全不用理會外面,只要一路向上即可;但現在,亂流變得狂猛起來,單靠結界難以支持太久,所以謝甲兒要施展身法,于亂流中尋找一個個「瞬間的空隙」,穿插前進。
仙界即天庭,其中有皇帝,有大臣,更有無數天兵天將,護佑人間匡扶正氣……這些說法,不過是農戶村婦的見識,神怪誌異的故事。在修士看來,神仙境地,是逍遙世界、長生世界,大願得償隨心所欲,又哪會再弄出凡人那套綱常法制來。
本打算進入此間,要先謹慎收斂,小心試探,可沒想到心中的那份歡快,根本就壓抑不住到了現在,哪還會顧得會吵到仙家,會惹來神將,就算面前真站著個玉皇大帝,也攔不住老子的大笑。
「沒火星子,怎麼也沒聲音,應該叮叮噹噹亂響成一片才對。」
小活佛比著梁辛還要更瘋一些,撒開雙腿圍著憨子亂跑,舌頭忙成了一團,一邊笑著,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念著佛偈,還不忘追問憨子:「仙界了,能成佛么?咱還回去么?還回去么……哈哈,還回去個屁。」
這下連梁辛都不耐煩了:「一個道理,光都不見,聲音自然也被亂流吞掉了。」
謝甲兒縱聲大吼,在剎那中調整位置,蓄勢已久的天上人間激發而起魔功之內,梁辛、天嬉笑、大小活佛全都失去了五感,墜入無盡混沌之中,由此也沒人能看到,就在此刻,睥睨天下談笑殺人的霸王卸甲,淚流滿面。
謝甲兒淡淡開口:「要動一動了,不過也不用擔心。」
另有一點稍顯稀奇,如此多的兵馬,於行動之際,馬蹄、腳步、甲胄摩擦、刀槍碰撞,諸般響聲震耳欲聾,但其中卻沒有號角調度、戰鼓激勵,士兵也不曾發出一絲吼聲。
謝甲兒又笑,忍,沒忍住,笑,繼續點頭。
再向上飛馳了差不多兩柱香的功夫,周遭的仙光卻漸漸「少」了……越向上,仙光也就越稀薄,由此,視線中的一切更加暗淡了,看起來仙光隱隱有了消散的跡象。而此刻,在仙光濃烈時都絲毫無恙的結界,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天嬉笑猶豫了下,低聲道:「搞什麼鬼。我過去抓他試試,還請兩位魔君代為照應。」說著,肩膀微晃就要衝出去,謝甲兒卻伸手攔住了他:「莫躁動,他身後還有人。」
謝甲兒搖頭:「充其量也不過是三步初階,不對勁得很。」
片刻之後,謝甲兒咕地低笑一聲,身形一展,先將五金奴才的「殘肢碎骨」收集起來,這才從容動身,跨入裂隙……
再來的飛矢仍是三步力道,仍是遇盾而折,箭手卻毫不氣餒,于百丈開外,一次次引弓,片刻功夫,就將箭壺射空。
箭已射盡,箭手卻並不退走,垂下長弓肅立於原地,默默望著幾個外人,一言不發。
謝甲兒的語氣忽然清淡了,說的話也莫名其妙:「但願他們真是天兵神將才好。」說話時,霸王面沉似水。
梁辛和小活佛既沒有道心,對飛仙事也沒太上心過,可現在也忍不住要笑。
「遁入虛空幾百年,我沒死,自然也就練成了。」
謝甲兒笑,忍住,點頭。
就在此刻,一串只能用歇斯底里來形容的大笑聲,從梁辛身邊響起,剛剛還穩重平靜的謝甲兒,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狂喜,就那麼毫無徵兆地變成了癲子,一個跟頭翻到空中,雙手雙腳亂揮亂踢;眨眼間又跳回地面,用爬的、用跳的、用滾的,放浪形骸亂追亂鬧。
天上人間消散無形,梁辛一屁股坐倒在地,愣了愣才回過神來,忙不迭跳起來,向著四下張望。
可誰都沒想到,利箭在擊中木盾的瞬間,「啪」的一聲就此折斷。
不遠處的天嬉笑,身體忽然篩糠般地顫抖起來,嘴唇哆嗦著,目光僵直而散亂,看了看梁辛、又看了看謝甲兒,似乎有話想說,但喉嚨里只有咔咔的怪響,一張醜臉都被憋得通紅,不知不覺里,眼淚都流了下來,可他喉嚨中的怪響,卻變成了咕咕的怪笑。
現在箭手的現身時候稍長,梁辛不用眼睛,也能清晰分辨他的位置、探知他的存在。
彷彿一隻被甩進滔滔洪流的螞蟻,在發現自己的渺小、在發現一切都無力掌控后,那種打從心眼裡瀰漫而起的恐懼。
藍天、白雲,身邊清風浮蕩,腳下不遠處,幾枚野花綻放于青草之間,空氣都帶了些淡淡花香,深深呼吸,惹得滿身歡暢。不是洞天福地的那種靈元氤氳、修塑神形的快活,而是一種清恬、寧靜。彷彿在酷暑之際,端起一碗冰鎮的酸梅湯,糖水尚未入口、但冰塊碰擊細瓷的叮咚輕響已然入耳時的感覺。
相比之下,更顯得梁辛這幾個人「妖魔鬼怪、面目可憎」了。
先是厚土黃天,繼而燦燦仙光。
謝甲兒一個沒剎住,還是施展出天上人間,帶著大夥後撤了十余丈。
謝甲兒一反常態,神情漠然並不多語,對其他人都不理會,但見到梁辛有疑惑時,他還是會開口:「壁壘無形卻有質,不可見,不可辨。」
謝甲兒心情大好,也不在乎同伴的目光,笑道:「人生地不熟地,都小心些吧,都跟在我身邊,先探探再說。」
眾人被謝甲兒護著,在無盡漆黑中不知穿梭了多久……小活佛有些忍不住了,望向卸甲兒:「還沒到么?」
五金爆碎,巨力轟襲,天上人間,挪移乾坤。
不用去找了,偷襲之人以自遠處現身,正彎弓、搭箭,又是一箭射來。
而下一個瞬間里,一道湛藍色的光芒,輕而又輕地出現在謝甲兒的眼前。
梁辛又是吃驚又是納悶,雙方相距不算太遠,憑著師兄、大小活佛的護身靈識,先前竟沒能發現有人潛伏,足見箭手了得。可對方射過來的箭,在凡人中都不算最頂尖的,實在沒什麼稀奇。
而梁辛在盯了箭手一陣之後,也恍然明白了,為何先前自己未曾察覺到他……相較於中土,仙界是一處全新環境,無論是花草樹木還是蟲豸畜生,對眾人的靈識或者感知而言都無比陌生,一時間難以分辨再正常不過,不是靈識不管用,而是短時間里有些不適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