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打我一頓
數萬人馬鋪滿視線，每個人都有「空隙」，在某一個瞬間，于某一條線路上，所有士兵舉手投足的「空子」連成一條直線……以一箭要穿過大軍卻不傷一人，眼力要何其驚人，算計要何其精準。
拳頭大小的石塊，凝聚的卻是宗師之力，去世何其迅猛，啪的一聲悶響中，駿馬的頭顱被石頭打了個粉碎，小將也摔倒在地。
傀儡無智，哪會有什麼表情，而小將死前一瞬的神情，完全是心底流露，做不的假。
梁辛救下了小將，可又怕對方還有什麼奇特的本領會傷到自己，忙不迭又把他扔了出去，這才對師兄說道：「他應該是活的……」
謝甲兒挑了下眉毛：「你讓我回去？千辛萬苦才過來，憑你一個手勢，就讓我回去？」
前進之中，人人身體顛簸、四肢搖擺，動作中會留下一個個「空隙」。
對面無數軍馬，人影疊疊，摩肩接踵。憑著謝甲兒的勁力，真要射穿一連串的士兵毫不稀奇。而他這一箭直線射出，速度奇快且平均，之所以沒傷人，僅僅是因為：箭在「鑽空子」。
鐵甲仍舊沉默，回答謝甲兒的，是一道輕輕的摩擦聲……長刀出鞘時的倉倉輕響，先前負傷的小將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全不顧肩膀血流如注，正將腰際的長刀抽出，遙指卸甲兒。
天嬉笑立刻回過神來，低聲對梁辛道：「我純以蠻力而擊，並未動用法術。是馬本身不對勁，它是石頭幻化的。」
梁辛愣了愣，有些不明白謝甲兒的意思，可轉念一想便恍然大悟如果不是……
謝甲兒大手揮起，向著小將的頭上便拍。
再仔細看，鐵甲腳下的地面坑坑窪窪，遍布著無數個大坑……剛剛謝甲兒動手，利箭射入大軍，但卻並未殺人，每一支箭矢都射入了士兵腳旁的地面，箭上凝聚大力，轟得泥土粉碎，眾鐵甲人人立足不穩，摔翻在地。
軍隊就是軍隊，再也簡單不過的事情了……由此問題又繞了回來，仙界之中，怎會有凡人鐵甲。
謝甲兒忽然笑了一下，眉宇間殊無歡愉之意，相反，卻蘊著濃濃失望。眼前的飛箭襲殺對他們全無傷害可言，可謝甲兒卻仍踏出一步，彷彿不用力就不足以發泄似的，開聲大喝，同時陡然雙臂一撐，滿天飛矢於他頭頂十丈處陡然凝滯，再無法寸進，彷彿被凍入看不見的玄冰之中。
仙界、石馬、活人、凡間力道……
梁辛摒心靜氣，運足耳力全身凝聽……只有呼吸聲。
小
梁辛不是個濫好人，受乾爹影響骨子裡又染了魔頭性子，雖然談不上殺伐決斷，在對敵時也不會優柔寡斷。可在他心裏，因為罪戶出身、銅川仙禍等經歷，讓他對「無辜」兩個字看得頗重，罪不至死的，能不殺就不殺，這一點是絕不會錯的。
天嬉笑全沒指望這一擊能夠得手，一時間有些發愣。同時他身邊的梁辛也咦了一聲，脫口低呼：「馬怎麼回事？」
箭光奇快，彈指間便穿越數萬鐵甲，轟的一聲，炸入極遠處一方山石。謝甲兒意在警告，這一箭並未殺人，不過……不殺人，比殺人要更難得太多了。
罵過之後又忙不迭轉身去追謝甲兒，追上后嘿嘿笑道：「師兄神技，萬箭射萬人，卻未殺一人。」
待梁辛趕上來，謝甲兒一抓他的肩膀，同時招呼上其他三個會飛的同伴，正要飛天而起，不料天卻突然黑了下來。
梁辛又哪能答得上來，只有皺眉瞎猜：「說不定是神仙的奴僕家兵……」這話梁辛自己說得都沒底氣，連修士都不與凡人為伍，飛升后的神仙又怎麼會養一支普通人的軍隊。
幾句話的功夫，不知死的大軍已經來到近前，沖在最前面的那個小將，把手中的長刀舞成一團銀光，作勢欲縱。就在此刻，謝甲兒陡然揚聲大吼，雙臂向前狠狠一掄。
黑雲如鉛，沉沉欲墜。在中土的時候，也只有老實和尚天劫那次，梁辛才見過這般厚重的墨雲。
梁辛的感知和身法，都有特殊之處，由此對事物的觀察也要更加細膩。片刻之前，就在謝甲兒落掌之際，梁辛看到小將的臉上，明明白白閃過了一抹苦笑，還有他眼中那份「不舍、不想死」的神情。
和謝甲兒講道理，是天下一等一的蠢事，幸虧梁辛還不算太傻，見師兄臉上的戾氣愈發濃重，馬上醒悟過來，又急忙改口：「乾爹五世為人，創出逆天神通，而他老人家的心思也變成了凡人性子，他也不許修士去找凡人的麻煩……」
雖然還沒有真正對沖對戰，但憑著謝甲兒的眼力和幾個「越界」宗師的靈識，與敵人接觸一陣后，都已經探得明明白白，眼前的隊伍行動再如何整齊、裝備再如何精良、訓練再如何有素，也都跳不出「凡人之師」的圈子……這支軍隊，別說是「天兵天將」，他們連中土的修士都不如，無一例外都是普通人。
數不清的大旗高挑
馬蹄上噠噠，一個主官模樣的小將催馬上前，來到謝甲兒等人百余丈開外，與之前現身的那個箭手並立。
大軍絲毫不為所動，繼續逼近。士兵眼中只有幾個外來強敵，誰都不去看那片正對自己的黑壓壓的利箭烏雲。謝甲兒嘴角一抽，冷曬。旋即破空聲尖嘯，千萬箭矢中的一支激射而起，仿若流光掠影，直射敵陣。
「凡人、凡間。我苦熬幾百年，卻來了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你覺得，我恨不恨這個地方？你覺得，我恨不恨他們？不毀了這裏，不殺了他們，我如何泄恨？」謝甲兒毫不掩飾心中的惡念，目光炯炯，逼視梁辛。
只要霸王一個心意，千萬支利箭便會呼嘯而去。
馬是傀儡，那人呢？謝甲兒反應何其迅速，心中疑問閃現之際，乾坤挪移的法術便已成形，那個小將才剛剛從地面上跳起來，還沒來及站穩，就已經被他抓到了跟前。
若在中土，只憑這一箭，莫說凡間軍隊大洪鐵騎，就是修士組成的大軍，也要驚悸止步了。可對面的鐵甲仍在前進，陣中士兵們都不見絲毫驚訝。彷彿謝甲兒本就該有這樣的本領；彷彿宿命如此避無可避，他們……本就是送死來的。
謝甲兒的語氣清淡：「你是啞子，只會比劃，不會說話？」說話的時候，他抬起一根手指，遙點小將，意思再明白不過，再不開口，霸王就要動手殺人了。
謝甲兒無意和梁辛計較什麼，他已經煩躁透頂，但心裏對「此間即仙界」之說還抱有一絲希望，只想離開這裏再去別處探探。
刀槍如林，氣勢如虹。
「如果不是呢？」謝甲兒的聲音清淡，但語氣里卻蘊著莫大的怨毒。
梁辛結結巴巴，可還是咬牙開口：「他、他們沒請你來，是你自己要來……」
梁辛能發現的、能想到的，謝甲兒都看得更清楚，只不過拍碎對方的腦袋會更直觀些罷了，見師弟救下小將，謝甲兒只是略顯不耐煩，倒也沒多說什麼，抬起手指對著正遠遠摔去的小將肩膀遙遙一戳。
梁辛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說了半天，師兄還是出手了，憑著霸王手段，這些凡間甲胄又怎麼可能還有活路。
梁辛倒是挺想問一句「我也想回去，你能幫忙不」，不過看師兄的神情，他沒敢插話……
而大軍之中旌旗翻揚，箭手都好像麻木到了極點，對謝甲兒的神通視而不見，在旗令的催促
被他托在半空的「箭雲」轟然炸碎，千萬支利箭激射而去，快若浮光掠影，盡數飛襲敵陣。
隨即轟轟巨響撼天動地，鐵甲雄兵人仰馬翻，轉眼亂作一團。可即便如此，仍沒有一個人開口，連一聲慘叫都不曾響起……就算是真正的聾啞殘疾，也僅僅是不會說話而言，在摔倒時也會驚呼、疼痛時也會慘嚎。
馬匹看上去活靈活現，沒有一絲異常，若非無意中殺掉一匹，就連謝甲兒也不曾發覺，小將胯下的駿馬，居然是法術所化、土行的傀儡獸。
梁辛心裏害怕，情不自禁後退兩步，跟著只覺得肩膀一沉，一隻大手穩穩扶住了自己。回頭一看，原來是憨子。
小活佛眉花眼笑，搓著手心道：「打完了假天兵，真天兵就來了？」
鐵甲倔強，被摔得半死，但能動之人，卻都在奮力爬起，沖在陣列最前的那個小將，也正在用長刀做拐，撐著身體想要站起來。
天嬉笑那一擊儘力斐然，打碎馬頭同時震碎屍身也不是不可能，但駿馬「碎屍萬段」，並沒有鮮血迸濺，那一塊塊「碎屍」摔倒地上，居然變成了一堆碎石頭……
除了塑石為馬的傀儡法術稍顯異常，面前的兵馬比起大洪鐵騎，也實在沒有特殊之處。而大洪朝的軍馬中，也有精擅各種異術的特殊部隊，只不過規模都不似眼前這般宏大罷了。
謝甲兒仔細打量著對面的大軍，先開口道：「有會說人話的么，出來一個。」
梁辛心裏也被憋得無比煩躁，但還是勸謝甲兒道：「怎麼看都是普通人，傷不到你我，師兄饒下他們吧。」
梁辛聽出了師兄話里的味道，急忙抬頭再去看不遠處的兵馬，數萬雄兵幾乎人人倒地，摔得狼狽不堪，其中也不乏被自己或者同伴武器誤傷之人，但略略看過，並無一人被箭矢所殺。
梁辛先退後進，又回到了謝甲兒身前。後者語氣淡漠：「怎麼，你真要攔我？」
沙塵遮天，蹄聲如雷，大地簌簌顫抖，卻仍無一人開口，只有刀光刺目，卻無吶喊嘶吼，殺氣瀰漫了天地，但隨之而起的死寂更要憋爆了這個世界。
此刻，站在梁辛身邊的天嬉笑猛地叱喝一聲，隨手從腳下撿了塊石頭，向著對方擲去。
驟然而來的黑暗，從朗朗乾坤到漆黑一片，沒有任何過渡……不是月升日落黑夜降臨，而是無盡烏雲，不知從何而來因何而聚，于毫無徵兆之間，陡然鋪滿蒼穹。
尤其是這個小將，無
小將緊緊閉著嘴巴，第三次揚起手指向天空……
大活佛還是那副憨笑模樣，唯獨目光是恬靜安寧的。沒人知道憨子是無意而為，還是靠著心中的一點慈悲佛性所以站出來支持梁辛。不過有他這一扶，就足夠了。
弓弦攪動、利箭破空，一盞茶的功夫之後，箭陣終於停歇，軍中射手箭壺盡空。謝甲兒雙手擎天，十丈之外，千萬支利箭凝聚成一片寒光四射的烏雲，飽蘊殺機。
凡人雄兵，不應存在仙界之內。那有凡人軍隊的地方，自然也就不是仙界。念及此，梁辛只覺得口乾舌燥，腦子都亂成了一團，這裏不是仙界，它又是哪裡？
而一箭之後，天空陡然陰暗。
立於陣前的少年將軍，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笑意，手中長刀揮舞而起，猛地邁開大步，毫不猶豫地向謝甲兒衝來。而他身後的數萬雄兵，驀地放開速度，隨同主官開始衝鋒。
謝甲兒忽然放聲大笑，笑聲凄厲且憤怒，字字如雷震蕩天地：「你們究竟是什麼人，仙界之中，又怎麼會有凡間的軍隊。」
試探之後，謝甲兒語氣篤定：「馬是傀儡，人卻是活的。」
馬的身體也隨著腦袋一起，在嘩啦啦的怪響中散碎了。
謝甲兒砸出萬箭之後，看也不看眼前的兵馬，對梁辛說了句：「你欠我一頓好打。」說完轉身便走。
而梁辛卻猛地怪叫了一聲：「別殺。」說著，身子一晃，抓住小將的衣袍拚命拉扯，險而又險地將他從謝甲兒掌下給拽了出來。
謝甲兒舊話重提：「仙界之內，怎會有凡人的軍隊？」
「仙兵神將」，在謝甲兒面前，竟和凡人無異，全沒有一點掙扎的餘地。
天嬉笑殺馬、謝甲兒抓人、梁辛救人到謝甲兒再傷人，前後也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就在小將摔落在地的同時，對面的大軍也終於有了反應，第一個現身箭手又復引弓遙射。
尖銳的破空聲匯聚到一起，化作怒潮激涌時的隆隆巨響。
天嬉笑投石，打得是小將的胯下駿馬。丑娃娃性子謹慎，生怕大魔君真殺了人，就此和「仙兵」結下死仇，再沒有開解的餘地，這才搶先動手，射馬留人。同時他也吃不準對方的底細，不敢直接祭出法寶，就以石塊試探。
後半句純粹是情急之下胡編亂造，老魔頭的確看不上修士，但是也沒有過
無數箭矢破空而起，大軍陣中所有射手同時引弓一個瞬間里，不知多少箭矢破空而起，密密麻麻，向著梁辛幾人射來。
又驚又喜又氣又恨，前兩者歸師兄，后兩者對鐵甲，梁辛身形急震，猛衝到小將跟前，抬起一腳把他踹翻在地，跟著又沖他吐了口唾沫，罵道：「給老子躺著。」
雄兵箭陣，氣勢煌煌，梁辛抬頭望著無盡飛矢遮天蔽日，向著自己呼嘯而來，心中卻更加疑惑了。箭陣聲威驚人，可箭矢上所蘊的力道，也不過如此……仍和剛才一樣，不過是凡人力道。
另一個凡人世界？
小將先把馬背上的箭壺遞給同伴，隨即才望向謝甲兒，但嘴裏並不出聲，而是抬手指了指天空，跟著做出一個「請回」的手勢。
指尖勁力激射而去，立刻將小將的肩膀洞穿了一隻小洞，鮮血飆濺而起，小將神情痛苦，重重摔在了地上。
大軍行動，謝甲兒面色張狂，「托天」的雙手上，十根指頭都跳到了幾下，一陣金屬嗡鳴聲隨即響起……懸在梁辛等人頭頂十丈處的無數利箭，都隨著霸王手訣緩緩轉動，原本向下的箭簇盡數掉轉，直指對面的雄兵。
偌大的一支軍隊，一眼幾乎望不到盡頭，怕不有十萬之眾，可這麼多人，竟連一個竊竊私語者都沒有，人人嘴巴緊閉，神情肅穆。
一箭之後，謝甲兒沉聲開口：「屠戮此間舉手之勞，找一人出來答我所問，便誰都不用死。」
謝甲兒要想殺人，又豈是梁老三能攔得住了，不過霸王見師弟神情惶急，也就收手了。
如果不是神仙的家丁，眼前的大軍是什麼？
旗子上的字彎彎曲曲，一筆一劃都好像是「蚊子腿」似的，梁辛這幾個人誰都不識得寫得是什麼。
謝甲兒沒理會小活佛的笑話，但神情里也興奮了許多，眯起眼睛說了句：「好像有些意思。」
梁辛立刻改口：「殺不殺他們也無關大局，咱們一飛，他們又哪攔得住……」
金鐵交鳴，刀光勝雪隨著少年將軍揮刀，整支鐵甲人人亮出武器，壓住馬蹄開始緩緩前進。
到最後，梁辛也實在不知該怎麼勸，伸手一拍大腿，苦著臉道：「你要實在不解氣，就打我一頓得了。」
這也是廢話，現在是謝甲兒想要殺人泄憤，能退也不會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