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赤涅羅剎
就在梁辛甩開天嬉笑的時候，另一道強壯的身影已經搶先一步，飛縱而起，于雷霆大吼中直撲羅剎……大活佛，十一。
梁辛終於看出了些端倪，語氣里糾纏著納悶與驚訝：「這兩個怪物，都稀罕煞紋，好像以前沒見過似的……他們是剛飛升的？」
羅剎的「話」，聽起來就好像一大堆貝殼互相碰撞，稀里嘩啦的脆響，短暫而急促，聽的人心亂。
過了一陣，兩個涅羅剎好像終於回過神來，對望之下，同時發出了一聲歡呼，全不理會旁人，各張雙臂，又復擁抱成一團。
突兀出現的兩人一男一女，都渾身赤裸。其中的女子體態高挑風姿絕倫，大約二十幾歲的年紀，五官精緻玲瓏，自眉宇間凝著一副媚氣，一頭濃密長發直垂腳跟，其中還有幾縷散落披于身前，于高低起伏間更顯誘惑，除了美艷無方，這個女子與普通婦人還有一處區別，白皙肌膚上，蔓延著幾道古樸、粗豪且詭異的紅色紋路。
雙掌相抵，大活佛在上，涅羅剎在下，于交擊瞬間里，兩個人的身體都微微一晃。旋即涅羅剎站穩腳步，呲著獠牙露出獰笑；而憨子的身體卻陡然擴大了一周，裸露的皮膚上，粗粗細細的血脈盡數高高鼓起，彷彿一層黑色的蛛網突然爬滿他的全身。
天嬉笑顧不得去撿法寶，忙不迭趕上去扶起掌門。不用問，自然是謝甲兒施展空間挪移的奇術，于生死一線間救下了幾個人。
一對涅羅剎都顯得異常興奮，而他們的關注、愛撫之處，都是對方身上的煞紋。
怪東西顏色明艷，形狀看上去好像一個大個的「肉圓子」，落地后忽然一分為二……梁辛這才看清楚，哪是什麼肉丸子，而是抱成一團的兩個人，摔到地面后，分開跳起。
天現異像，幾個中土來者面面相覷，誰也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那一隊「本地」雄兵，現在也重新列隊，不過並沒有再衝過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天上的漩渦吸引。
謝甲兒見梁辛的臉色一時一變，咳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瞎猜無益，等等看吧。」
小活佛是妖，惡鬼屠戮凡人在他眼中，和凡人踐踏草皮真沒有太多的區別。他本無意此戰，可他更不能舍了數百年裡相依為命的憨子，罵歸罵怕歸怕，該打還得打，憨子去送死，他也哇哇大哭著、罵罵咧咧著、滿心不甘地……跟著去。
說著，謝甲兒踏上兩步，把幾個小的全都擋在身後，舉目望向了那一對涅羅剎。
鐵甲的聲勢大不如以前，可前進的步子毫不停頓。
就在鬼爪子堪堪摸到憨子頭頂時，又是一聲怒喝傳來，第三條人影如電而至，梁辛趕到，旋即天下人間。
不等梁辛說話，謝甲兒就冷笑開口：「不是梁磨刀膽子小，是你感覺不到。」
初入時他們只道此間是「仙界」，跟著見到凡人鐵甲，又道這裡是個和中土差不多的一個「凡人間」，可現在又從天上掉下來兩個飛升后的羅剎……有涅羅剎的地方，是凶魔境界？
果然，又過了不久，冥冥之中陡然爆起一聲巨響，繼而漫天烏雲轟然散碎，那隻可怕的漩渦竟真的給自己給「轉」散了。
梁辛口中苦澀，天嬉笑的阻攔固然有畏懼摻雜其間，但道理卻再明白不過，這些人和自己沒有一個大錢的關係，甚至還可以算作是敵人，而且他們是自己送死，他們有他們的目的，只不過旁人不知道罷了。
小活佛目光炯炯：「從天上掉下來的事情我猜不透，不過，兩個羅剎身上都長了煞紋，他們便不再是惡鬼了……而是凶魔，赤涅羅剎。」
反噬亂流太過兇猛，遠超以往。
戾蠱黑鱗的破空聲在剛剛想起，便戛然而止，旋轉擊中的勢子也就此消散……
可是沒有理由，梁辛就是想幫他們……與正邪無關，與對錯無關，或許只是心中那一線……與生俱來的善。
仔細端詳，兩個魔物不單單是擁抱在一起，他們各自都還有些「小動作」，男的埋頭，鼻子仍不斷的抽動著，正沿著女子身體上的煞紋嗅個不停，神情里儘是貪婪，嗅得久了，似乎再也忍受不住美味的誘惑，伸出舌頭，輕輕舔著女子的煞紋……
女子絕美，將巨大的木耳捏在雙指間，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件兇器，同時另只手向著旁邊輕輕一彈，將天嬉笑刺向她的金錢劍輕鬆擊落。
大軍又動，依舊不存嘶吼，只有隆隆腳步與刀槍驚鳴。
與眾生相同，羅剎也是能夠修鍊、有機會飛升的。
漩渦中掉出的那團「怪東西」，「咚」的一聲摔落在地面，所落之處正處在鐵甲大軍與梁辛等人中間，距離雙方差不多都有百丈距離。
在「正統記述」中，這兩種惡物雖然都是魔，但其間差異卻不小。
小活佛的聲音少有的低沉，其中還夾雜著一份深深的敬畏、恐懼。
片刻功夫，兩個涅羅剎就分作兩個方向，各自從大軍中兜了個圈子，不知多少人被碎屍萬段。
與此同時，
涅羅剎滿眼狂熱，正全神享受著他的屠戮盛宴，見大活佛撲至，神情更加亢奮，想也不想抬起粗厚的巨爪，直接應向憨子。
三蠻之力，放在中土世界，有幾人能擋？可涅羅剎高擎的單臂只是微微一沉，身形並未再見一絲搖晃涅羅剎笑容愈發猙獰，另只手探出抓向憨子頭頂。
另外在他身上，也和女子一樣，長著紅色紋路……這個男的，乾脆就不是個人。
謝甲兒冷曬，沒搭理梁辛，而是接著自己的話繼續說下去：「不過，羅剎鬼打了我師弟，這個仇卻是要報的。」
他們說話的時候，兩個涅羅剎沒什麼動靜，就在站原地，神情興奮地打量著四周，那個男的一邊亂看一邊不停地抽動鼻子，用力嗅著空氣中的味道；那個女子面帶甜甜笑容，美目流盼，眼光銷魂……
梁辛想也不想就應道：「當然聽過，瓊環發動玲瓏寶貝，就化身羅剎……」
看了兩眼，女子便對黑鱗失去了興趣，十指同時搭上木耳，柔若無骨的雙臂輕盈一顫，「啪」的一聲脆響，生長無數年頭、又被蟠螭精血煉化的戾蠱黑鱗，好像一直脆弱的細瓷盤子，竟硬生生地被她掰碎了。
突兀、怪異、莫名其妙，一下子就沒了。
小活佛滿臉不以為然，伸手扶住他的同時撇嘴笑話道：「以前也沒覺得你這麼膽小。」
旋即，兩條泥沼血路，霍然出現在大軍之中。
兩個涅羅剎，天生就是殺戮性子，就算梁辛等人不動手，在殺盡凡人後他們也會主動追殺上去，此刻對方敵意盡顯，雙鬼哪還有半分猶豫，隨手扯碎身邊的幾個鐵甲士兵，彼此招呼一聲，縱躍而起，一左一右自半空里劃出兩道血淋淋的長弧，撲向謝甲兒。
數丈之內時間凝固，涅羅剎僵立不動。中土世界的天道漏洞，放在此處依舊管用，但與以前稍有不同的是，魔功剛一成形，梁辛的身上就同時顯出幾道猙獰傷口。
修士「晉陞」了，從此變成仙家；而羅剎身上盤有煞紋，便說明他們也「飛仙」過，從普通惡鬼化作了更加神通廣大的凶魔，喚作赤涅羅剎，一般來說就直接把他們叫做「涅羅剎」。
墨雲流轉由緩而急，前後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此刻落在梁辛眼中的，已經不再是黑沉沉的天，而是一隻壓在千丈高空、正飛快旋轉的巨大漩渦。
兩個涅羅剎本來就是惡鬼中的惡鬼，平時只有他們殺人的份，又哪遇到過別人的主動襲擊，大軍才甫一動身，兩個魔物就一起發出一聲凄厲長嘯，同時躍起，不退反進迎上鐵甲。
魔功一切正常，只不過被困住的那頭雄涅羅剎的反掙之力太強。怪物掙扎的力量越大，天下人間內的亂流也就越激烈，梁辛才一出手就遭重創。
女鬼發出了一陣咯咯低笑，眼神卻更加明亮興奮了，玉指溫柔滑動，滿是愛憐地輕拂男鬼的醜陋身體，而她手指摩挲之處，也是男鬼身上的煞紋。
兩根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而又輕地捏在黑鱗的邊緣……飽蘊老蝙蝠四成修為的黑鱗，就像一隻被捏住翅膀的蜻蜓，上下顫動反覆掙扎，卻沒有一絲效果。
謝甲兒低頭看了梁辛一眼：「你欠我那頓打，我自己不太好意思動手，就讓羅剎鬼代勞了。」
梁辛吞了口口水，看完了女的，再去看男的，一眼望去心裏立刻翻了個個。
梁辛探知外界不靠靈識，而是靠自己身體的敏銳感覺，就在墨雲震動之際，梁辛清晰感覺到其中蘊含了他無法想象的絕大力量，由此才會產生「天塌壓頂」的錯覺。
可就在漩渦消散前的瞬間，自它的鬥眼中，突兀地墜落出一團五彩斑斕的怪東西……下一刻，青天再現，世界又復明媚了。
嘭的一聲悶響，兩隻手掌交擊一處。
話還沒說完小活佛就怒道：「放屁，瓊環那個是玲瓏修羅，修羅是修羅，羅剎是羅剎，兩回事。」
男羅剎鬼殺的興起，全身上下故意裹滿血漿，嘴裏不停發出嘶啞的歡呼；女魔也一樣的興奮，但眼前這群人實在太脆弱，讓她在殺戮中也產生疑惑，張開小嘴，對著遠處的同伴發出一連串古怪的音節。
男羅剎大吼著回答了幾聲，雙臂陡然揮舞了起來，不僅沒有退開，反而殺得更賣力了。
片刻之後，漫天墨雲同時一震。正抬頭仰望的梁辛恍惚間覺得，彷彿天空要崩塌或者沉降了似的，腳下一軟險些坐倒在地。
以凡人之力，又如何抵擋「飛仙」后的惡鬼羅剎。兩個涅羅剎甚至都不用動手，只憑身體一路撞去，面前的鐵甲連耽擱他們半步的資格都沒有隻稍一碰觸，士兵就會在嘭的一聲悶響中徹底炸
替師弟報仇、救那群凡人性命，也不過是些說辭吧，謝甲兒傾盡心機，卻「飛仙」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他心裏早都煩躁不已，不狠狠打一架，霸王不痛快。
梁辛看得頭皮發麻，趕緊掉轉目光，再去看女子，養養眼睛……一邊吸溜著涼氣，問身旁的同伴：「這兩個是人是鬼？」
丑娃娃的目光深處，藏著一抹恐懼，那兩個羅剎的身法，至少憑著他的目力，完全跟不上。天嬉笑自忖，以自己的修為，在兩個涅羅剎面前，怕是比著那群凡人士兵也沒什麼區別。
「男」的身體粗壯，四肢強健，脖子比著金玉堂秦痩的大腿還粗，可他壯則足以，卻完全談不上「健」，他的身體長得根本不成比例，與其說像人，到不如說是一隻巨大的野豬人立而起。此人皮膚黝黑，胸上腿上都長滿鋼針似的鬃毛，紅髮、綠眼，一雙三寸長的獠牙倒長，呲出口唇。
梁辛咬牙苦撐，心念急轉，召喚衝來途中便已放出的陰沉木耳。奎木狼應詔，帶動戾蠱黑鱗呼嘯而起，沖向天下人間。
小活佛三言兩語，梁辛就明白了眼前這對怪物是什麼東西，恍然：「兩個羅剎？從天上掉下來又是怎麼回事？」
梁辛看得頭昏眼花，天上那隻漩渦轉得太瘋狂，以至於它自己都無法再控制所有的力量，已經隱隱現出崩碎之勢，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遮蔽蒼穹的「黑幕」就會支離破碎。
仙人不會豢養凡間軍隊，涅羅剎說不定喜歡弄支鐵甲大軍來玩？這樣倒是能說得通，但看上去又不像：那些雄兵對兩個涅羅剎也顯示出強烈的敵意，刀槍鋒銳盡指向兩個魔物，只等主官號令便會再次發起衝鋒。
梁辛對這些神怪的見識，都是來自童年時、老叔帶個他解悶的那幾本民間怪談，他還真分不清修羅和羅剎之間的區別，反正都是魔鬼就對了。
漩渦越轉越快，不知何時開始伴有隆隆巨響，彷彿千萬頭猛獁巨象正從天上踩踏狂奔……小活佛也不再說笑了，與憨子並立一處，嚴陣以待。
謝甲兒冷哼了一聲：「再仔細看看，有趣得緊。」
男涅羅剎脫困，立刻怒嘯一聲，鬼爪抓向梁辛，要活撕了他涅羅剎的動作何其迅速，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眼前這三個敢跳出來對付的「小東西」，忽然消失了……
不久前他們被謝甲兒阻擊，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摔得極慘，被刀劍誤傷有之、摔斷了胳膊大腿有之、鼻青臉腫麵皮
所謂飛仙，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就是「晉陞」。
第一個出手的是憨子。
女涅羅剎出手。
他也只是隨口而問，本沒指望得到答案，不料小活佛忽的冷笑了一聲，反問道：「梁磨刀，你聽說過羅剎么？」
梁辛笑得挺厚道，對身旁眾人低聲道：「像是兩口子。」
同時，大小活佛和梁辛三個人，亂七八糟地從「空氣」中掉了出來，遠離戰團，正摔在謝甲兒身邊。
謝甲兒皺眉不語，他也想不通其中的關鍵。
而羅剎卻生性殘暴，殺仙殺人殺鳥獸甚至同類相殘，這一族中男的長相可怖，但羅剎女卻是「絕妙相」。
明媚天地轉眼變成惡鬼的屠場，梁辛看得眼角直跳，牙齒咬得發酸。身邊的天嬉笑忽然伸手，死死拉住梁辛的胳膊：「是那些士兵自己送死，其中怕有深意，宗主先請稍安勿躁，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何況，那兩個惡鬼，怕、怕是不好對付。」
大活佛被巨獠的惡力反衝，只怕堅持不了片刻就會暴體而亡而下一個瞬間，雷霆般的大罵響起，小活佛遁化金光隨行而至，雙手同時按住憨子的肩胛，將自己的力道盡數送入同伴體內，三蠻之力共抗涅羅剎的一隻鬼爪。
鐵甲中還是沒有慘叫響起，沉默中的衝鋒，沉默中的屠殺……悍不畏死，但卻死的全無意義，每個人的眼中明明都寫出了「不想死」三個字，可衝鋒依舊，無人退卻。
修羅恨天，不過他們的性子高傲無比，所以從不欺凌弱小、更不會滋擾人間，修羅生平只與天神為敵；
幾個人正在沉吟之際，對面那支鐵甲，忽然炸起一陣金屬摩擦聲，領頭的年輕小將再度舞起長刀，帶領大軍再度開始衝鋒。
「他們兩個……飛升后的羅剎？」梁辛開始模稜眼珠子，腦子又亂了。
兵卒面色平靜，和對陣謝甲兒時情形相若，沒有人發出一絲聲息，從他們的臉上也看不到太多恐懼，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情形。
性本惡？只去想著那份惡性，自然也就忘記了、看不見另一份與惡共生的天性善良。
滿臉韋陀怒像，目光卻永遠平靜，大活佛氣勢煌煌撲入「屠場」，掌蘊驚雷向著男的涅羅剎當頭一擊。
梁辛死裡逃生，臉上還沒恢復血色，結結巴巴的應道：「下次你別、別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