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血裔》卷六

第五章

卷六

第五章

鑄幣司專屬的監牢建在格圖城西北,本身就是一座堅固的壁壘,有五百多名獄兵看管監牢中的數千名死囚。素鳴衍跳下千賀武士的肩頭,落在監牢的廣場上,暴動已經給鎮壓下去,獄兵的戰力雖然不強,但是他們有精良的裝備,而囚徒呢,倒在廣場上的上百具屍體絕大多數還沒能將鎖住手足的鏈鎖砸開。
「誰是兵尉?」素鳴衍冷冷的問道。
雷澤小跑步的走過來,甲片鏗鏘有聲。素鳴衍注視著雷澤,待他笨拙的行完禮,問他:「以你的武勇與才能,隨便投靠哪家都會得到重用,為何還流落民間呢?」
步如歸沉默了,誰能保證挑選出來的五百名死士沒有一人貪生怕死?
素鳴衍微微一笑,聽了雷澤的回答,誰都會忍不住洋洋得意的,但是眼前的情形又讓人相當憂慮,揮了揮手,讓雷澤率部眾下去修整。
步如歸自以為是聰明絕頂的人物,但想起眼前這人的心計,倒有些自嘆不如。自己最先挑選出來的五百名死士,可以說是四千死囚的靈魂與核心,是甘心為家人的自由與眾人的生存而慨然赴死的勇士,但眼前之人巧妙將五百死士與其他人分開,使他們除了去做死士之外別無選擇。
屍體沒有搬走,素鳴衍坐在廣場中間的椅子上,一腳踩著典獄長肥碩的頭顱,手裡拿著監牢的檔案細細閱讀。衛伯崖是好潔儒雅的文臣,強忍著血腥臭,站在素鳴衍的身側。尤溪這時也趕到過來,素鳴衍讓人給他端來一把椅子,盧青葉、許伯熠自然也只有站著的份,小紫狻卻非常討厭死屍,獨踞于廣場一角,戲謔的看著身邊膽顫心驚的獄甲。
「我們都是重囚監牢的死囚,除了用為死士,難道還有其他的價值?」
素鳴衍將典獄長無頭的身子推倒,以免血濺到自己身上來,環視左右,獄兵無一人敢動,就連趴在地上的囚徒也禁不住給森然的殺氣扼住呼吸。衛伯崖、許伯熠出了一身冷汗,想到自己當日差點也就成了一具無頭的屍首。
雷澤滿身血污,率領數百武勇從叢林深處鑽出。
素鳴衍渾身沾染血跡,似乎在血池裡泡過,目光還是那樣的銳利,他身邊的武士無一不是如此,想是剛剛浴血奮戰歸來。
素鳴衍這句話說來平淡,卻讓後來聽到的人從內心深處湧出一股寒意。
「殿下為銀郡城招討安撫使,全郡悉聽從殿下的命令行事。」衛伯崖小心翼翼的說道,「只是此地的囚徒都是死囚,只怕難約束,萬一臨陣倒戈,只怕會壞殿下的大事。」
死士們沒有因為盧青葉輕蔑的語氣而憤怒,他們沉重的穿上鎧甲,將箭壺、佩刀系在腰間,拿起刺矛,在營地里整飭的列成五隊。在守營的幾天里,死士們並沒有坐等,他們練習隊列、合擊,研習戰術。他們知道並不是他們戰死,羽嘉王就能實現許下的諾言,要想家人獲得自由,就要擊退敵軍、守住格圖。
堅固的城牆?合素鳴衍、尤溪、岐伯三人之力,完全可以一擊而潰,貝迦人以武力著稱,其帝室貴族又自詡為百獸眾神的後裔,擁有獸化奇術,堅固的城牆可能完全不濟事。一旦城牆出現大的缺口,要填多少條人命才能封住地龍騎兵的突沖?當然,還要用侍衛營精銳武士的肉軀來填才可能擋住地龍騎兵的突沖,普通軍士甚至連站到地龍面前的勇氣都沒有。幸好貝迦人對銀城郡不甚重視,要是這支敵軍中擁有一百名地龍騎士,素鳴衍可以心安理得的拍屁股走人了。
素鳴衍雙手加在額上,躬下身體,這是向亡者致敬的禮儀:「為格圖而亡,皆得安息。」直起身子,又說道,「你們中有誰被下了禁制?」
第一夜就這樣平靜的渡過,步如歸原以為貝迦人會在次日凌晨將前鋒推到格圖城下,然而第二天也平靜的過去,隱隱約約的廝殺聲似乎離格圖還很遠,第三天,貝迦人離格圖更加近了,但是依舊沒有推進到城牆下。第四天,廝殺聲似乎又遠了一些,當然格圖守軍能將貝迦人擊退?
素鳴衍沿著一條挖掘了一半的深壕往南走,一人多高的小紫狻十分無趣的跟在他的身後。殂擊貝迦人前哨營的兵馬正在雷澤的率領退回到深壕的後面,貝迦人的主力離格圖只剩下一百里了。
更多參加暴亂的囚徒在弓弩箭簇、寒劍利刀的威逼下,抱頭趴在廣場上,看情形只有一個監區的囚徒發動暴亂。
雷澤率領殘軍迅速退到長山關背後修整,飛在空中的千賀武士發出警訊的長嘯,緊接著,數十隻猛鷲從密林深處飛出來,兩名手持精金巨弓的千賀武士各射下一隻猛鷲就飛回嶺嵴之上。
將近一萬名青壯勞力被徵用,在格圖城原有的城濠防禦體系之外,挖掘深壕、構築防禦工事,甚至制定敵軍突破城牆防禦后的防禦計劃,在城中構築街壘,並徵用近一萬名身強力壯的青年為役兵,就算敵軍突破城牆,守軍依舊可能退入街壘堅守,那時就可以藉助複雜的地形與人數優勢一點點的化解敵軍在兵種上的優勢。
素鳴衍見衛伯崖不是一昧的阻止不讓,而是對用囚徒上陣有所擔憂,神情稍緩,說道:「用死囚,當然要有萬全之計才行,等兵尉將重囚監區的死囚都押出來再說。」
死士們都有必死的信念,但對盧青葉的演講不感興趣,都將目光投向他們昔日的領袖。步如歸雖然不知道敵我的詳情,但從羽嘉王一定會阻敵于格圖城外的用意,判斷守軍並沒有必勝的決心,手抓起刺矛,向五百死士揮舞:「格圖城後有我們的家人,為了家人,我們必須在長山關擊退敵軍。」
紫狻踞立,受到悲愴歌聲的影響,忍不住毛鬃豎起,望天低吼起來。
戈耳地區為河洛平原的一角,人多務農,不似羽嘉山民多擅射獵。從頭開始培養一名合格的射手,至少需要兩年的時間。從難民中招募的武勇可以說是百里挑一,基礎相當好,但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時間里都成為精擅射技的精銳射手。
「戈耳城破之後,我與鄉人一起離城避難,不料難民漸聚漸多,我也束手無策。我曾到渥澤、雪芨等地請求那裡的守將接受難民。確實有人看上雷澤的拙才,予以挽留,但是真正不嫌麻煩、願意收留難民的只是殿下一人啊。」
以格圖城原來的防禦體系與兵力想要防住貝迦人的入侵,只是痴人說夢,但是六殿下進入格圖不到十天的時間,就徹底改變格圖城的防禦狀況,雖然說還沒有擺脫岌岌可危的地步,但是也可以看出六殿下絕非暴虐、無能之輩,見六殿下這麼說,衛伯崖自然也要看看接下來的情形再議。
抱著刺矛,坐在被烈陽曬得滾燙的石頭上,尼密叢林深處的廝殺聲清晰可辨。兵器相擊的聲音漸漸稀落,難道此前派出的將士都已經覆滅?
十幾名灰袍術士從營門口走進來,依次給眾多的死士解除施加在他們身上的禁制之術,忙了好一會兒,才精疲力竭的退下。但是以步如歸為首的十餘人身上禁制,是教廷在銀城郡的主祭親自所施,烏袍術士們對此都無計可施。
「處決所有的囚徒?!」素鳴衍怒氣沖沖的問,「誰下的命令?」也不等兩名千賀武士回答,說道,「帶我過去!」待兩名千賀武士將羽翼展開,便跳上其中一人的肩頭,向遠處飛去。
「全副武裝的獄兵處決被枷鎖鎖住的囚徒,難道還怕出什麼亂子不成?」素鳴衍輕蔑的噘起嘴唇,「誰讓你這時候處決囚徒的?」
「不可以嗎?」
步如歸只覺心頭悲壯,問道:「陣亡者的靈魂能得安息?」
這人貪圖的是四千死士!
「下一個……」
典獄長看到六殿下援兵趕到,鬆了一口氣,卻沒注意到素鳴衍語氣的不善,說道:「鑄幣司監朱子夫大人離開格圖時,曾給下臣送來一道秘令,貝迦人逼近格圖時,需將獄中死囚全部處決。」
人聲漸眾,歌聲也越來越悲愴。
壁壘中的囚徒爭先恐後的站起來,擠進小小的門洞,然而誰也不敢越過素鳴衍銳利雙眼望過的那道界線。
次日午時,監牢壁壘的正門從裏面打開。盧青葉緊張的命令眾將士嚴陣以待,手持弓弩,卻見五列死囚魚貫而出,整整走出五百名死囚,壁壘正門又從裏面關閉,此時壁壘之中有人捶地而歌:
素鳴衍沒有回格圖城,留在監牢壁壘外的野嶺上,除了五百獄兵,還有盧青葉率領的一百名精銳武士留在此地。貝迦人日漸逼近,尤溪、衛伯崖、許伯熠都無暇留在這裏等死囚們的最後決定。
五百死士揮矛響應:「擊退敵軍。」
素鳴衍讓五百名死士圍圓而坐,背脊朝里,步如歸等人坐在最里圈,侍衛營的武士還是在外圍背過身站著。素鳴衍走到眾人之中,一道奇異的綠色光芒就像一波波的潮水從他的身體里湧出來,漫過盤膝坐著死士們,這種有質的光芒漸遠漸淡,直到圈子的外圍,就幾乎看不見。
「我……」
既然有死的覺悟,時刻來臨,就不該有猶豫。確實如眼前這個惡魔一樣的人說的那樣,既然已經有半數的死士為守戍格圖陣亡,自己也只有慨然赴死一途了。
步如歸看著惡魔一樣的青年與一隻紫毛巨獸走下來,微微欠著身體,說道:「我們五百人願為家人的自由奉獻微芥一般的身軀,望殿下謹守諾言,不然我們的亡魂也將向殿下追討此結。」
步如歸有些疑惑,卻見素鳴衍身邊的侍衛率先背過身去,才曉得眼前這人不想別人看到他施術的過程,遂與眾死士都轉過身去,實在沒想到披甲背弓的英武郡王竟然精擅術法。
兵臨城下的陰雲掩來,在城破族亡的威脅之下,衛伯崖、武獲嘉也放棄對抗的情緒,積極的配合素鳴衍的工作。素鳴衍將衛伯崖調回格圖,讓他協助維持城中軼序,武獲嘉則繼續與各城聯絡,爭取支援。
聽了素鳴衍這句話,步如歸失血削瘦的臉更加蒼白了,左手按住右臂殘缺處,躬著身子,緩緩的退下壘牆,走回到眾囚徒,將素鳴衍在城頭所做的決定告訴眾人,果然眾多憤怒的目光聚集到素鳴衍的背上。
步如歸看著素鳴衍冷峻的側臉,心裏暗嘆,當真是惡魔一樣的男子!誰也無法掙脫他的魔掌。他讓自己從四千囚徒中徵選五百死士,只是讓死的覺悟在眾人的心底慢慢浮現,一夜就足夠了,所有囚徒都會經歷生與死的考驗,退縮者會為別人的慷慨赴死而慚愧,選擇赴死者也會更堅定心中的信念。赴死訣別時的悲壯,將點燃所有囚徒心中的熱血,就算貪生怕死之徒,也會被熱血沖昏頭腦慨然赴死的。
素鳴衍捋過紫狻的頸毛,讓它安靜些,對盧青葉說道:「你們守在這裏,我與小尾下去。」說罷,一人一獸便向監牢壁壘的正門走去。
「將他身上的重枷都給我除掉,陪我到城頭看一看。」
兵尉沒有站出來,而是他身邊的幾名獄兵甲士退後幾步,將他讓了出來。兵尉見左右無人,又見典獄長的鮮血正沿著六殿下手中的刀刃滑落,當下膝蓋骨就軟了,撲通跪到地上,泣聲說道:「末將只是領兵鎮壓暴動,不曉得處決囚徒一事。」
「你們的家人都在下面的礦區里?」素鳴衍抬頭看向步如歸,「這次發動的暴亂,想來有人向你們暗通消息,我也不想追究下去,監牢的資料說你是邪惡而狡猾的人,你大概知道我放你們出來的用意。」
夜裡,城外的廝殺聲又響起來,步如歸轉輾失眠,直至天光微明的時分,才聽見軍營外有甲片與劍鞘撞擊的鏗鏘聲,步如歸坐起來,心想:終於輪動我們上場了。營帳外有火升起來,營帳里的死士都聽到動靜走出去。
「……他率領五百勇士,在戰鬥中始終挺立,像威猛的雄獅,在滔滔血海中沉溺……」
經過一夜的醞釀,想必眾人都有死的覺悟,素鳴衍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願戰者結百人隊,一人退縮,百戶連坐,待戰亂,賜你們家人以自由身,若違此誓,有如此門。」轉身看著最先出城的五百死囚,對步如歸說道,「你率領這五百人隨我進城。」
「殺人啊,我正好有興緻,借你的佩刀一用。」素鳴衍微傾過身子去解典獄長腰間的佩刀。
「玩笑?」素鳴衍冷冷的一笑,刀壓著典獄長的脖子,轉身看向廣場上給這一驚變嚇住的獄兵,朗聲說道,「格圖實行軍管,全城軍民皆受軍管誡令約束,擅自主張者,便如此人。」腰刀一劃,一蓬熱血將一粒肥嘟嘟的頭顱衝出四五丈遠,一直滾到亂屍堆里去。
重囚監區的在押犯都是去年參加暴動的銀礦苦役首領,總共一百六十七人,監牢資料上所寫最邪惡最兇殘的暴徒步如歸竟是一名文弱的青年,素鳴衍抬頭看著右臂自肘部以下殘缺的步如歸,蒼白無血的臉孔有些浮腫,想不通銀礦里的苦役怎麼會有機會去學高深的武技,還將這些武技秘密傳授給其他苦役?眼前的一百六十七首領中絕大多數有著不錯的武技,只是現在都給下了禁制,甚至直接給挑斷各關結處的腱筋,成為行走都有障礙的廢人,看來他們籌劃暴發的事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最致命的一點,從難民中招募的兩千名武勇,粗通武技者甚眾,但是精擅射術者甚少,以致連最基本的射手營也組織不起來。在守城戰中,射手能消滅的敵人甚至比精銳武士還多,利用守城器械與大量的射手,才能將地形與守城的優勢發揮出來。
素鳴衍努力恢復平日的從容,尤溪讓他派去掌握格圖城原有的守軍,確保這支弱旅不會在接戰之初就完全崩潰,由於貝迦人也有數百隻偵察用的猛禽,千賀武士的偵察範圍不得不一再縮小,有時還需要岐伯親自做深入偵察。
素鳴衍看著沉默的步如歸,說道:「我只能給你兩天的時間考慮,這兩天時,我將放開對監區的管制,將整座壁壘交給你們,希望你們不要將這裏搞成一團糟。」轉身下令道,「所有將士一律撤出壁壘,在嶺口結營待命,將所有的監門打開,任囚犯在壁壘里自由活動。」
「我隨你們同行!」盧青葉身後的數十名武士悄然無聲的站入死士的隊列,「貝迦人已經走到尼密叢林的邊緣,那裡是進入格圖的最後一道隘口:長山關,我們必須在貝迦人接近格圖城之前,予以慘重的打擊,打消他們進犯格圖的野心。」
盧青葉將壁壘中的甲士都撤出來,為防萬一,將所有鐵器都儘可能的搬出壁壘,又調來五名千賀武士監視壁壘上空。
雷澤將臉上的血污擦拭乾凈,將不通氣的魔犀皮甲御掉一邊,露出大半個膀子出來。魔犀皮甲不愧是制式鎧甲中最精良的甲具,雷澤每回都奮勇陷陣,身上還沒受過致命的傷。
「我……」
不錯,四千死囚徒武裝起來,戰力比格圖城裡的守軍弱不了多少,若無有限的制約手段,最終只會自食其果。
長山關已是尼密叢林的邊緣,離格圖城不足十里,站在長山關的嶺嵴上可以清晰看見格圖城頭守軍手中刀劍的反光。長山關兩側的山嶺低矮,關口最窄處有七八丈寬,但是敵軍可以翻越兩側的山嶺,迂迴到長山關的側后,堅守長山關,確實是死士才能完成的任務,步如歸想不通羽嘉王為何會將麾下的精銳武士與將領併入死士的行列,難道想在長山關前擊退敵軍?
盧青葉率領侍衛營的武士正從大門魚貫而入,衛伯崖、許伯熠聽到消息時大概與盧青葉在一起,也一同趕到過來。
步如歸與五百死士進入侍衛營所在的軍營,嚴禁與外界聯繫,飽食之後,就有十幾名醫師過來替他們診治隱疾,又送來許多調氣蓄勁的藥物,但是沒人給他解除身上的禁制,更沒有人送武器、鎧甲來。進城時,聽說貝迦人離格圖已經很近了,阻擊的兵馬傷亡很大,但對貝迦入侵兵團沒有多大的觸動,現在正是用死士的時機。
素鳴衍雙臂用勁,掌間吐出兩道金芒,兩扇高大的鐵門化成無數的碎片,頃刻間坍塌,門洞里的囚徒稍有些慌亂,不過又很快鎮定下來,重新涌到素鳴衍的面前,任其挑選。
「貝迦軍團約六千人,戰力皆不弱,四天殂擊,頂多使其減員兩成。」雷澤如實說道。
小紫狻不悅的吼叫了兩聲,轉身輕鬆的躍過有兩丈多高的城牆,再撲下來時,卻壓塌一棟宅子,不理人群的慌亂,緊追著飛在空中的千賀武士。
步如歸與眾死士紛紛起身,盧青葉從衣甲、旗幟上知道他們是前一道防禦陣地撤下來的守軍,也是最後得以生還的將士,揮了揮手:「他們是友軍。」
盧青葉淡然說道:「你沒資格問這樣的問題,想想吧,為了家人的自由,為了守衛格圖而亡,這是你們惟一的選擇。」
依法解開十多名死士身上的禁制,汗出如漿的素鳴衍自覺還能施展一次自然之療傷,不然以步如歸他們此時的身體狀況,十天之內都別想他們能上戰場。
「好,你明白就好,」素鳴衍盯著步如歸,「你從監牢挑選五百名死士,我要真正的死士,因為你們決沒有生還的可能,作為報償,我可以赦免你們的家人,給他們自由民的身份,也將取消加在他們身上的死刑判決。但是你們中若有一人膽敢退縮或者臨陣反戈……」素鳴衍緩了緩,目光望向蒼茫的遠山,「你們的家人與這裏的囚徒將因此而全部處以絞刑!」
這時,兩名千賀武士從城中飛來,斂翅落下,用一種異常急促的聲音稟報:「鑄幣司的獄兵欲處決所有的囚徒,數千囚徒得知消息,在獄中發動暴亂,盧佐領正領人趕去彈壓。」
教廷派到銀城郡的主祭早在九原郡失陷之時,就與經院苦修、護殿騎士離開銀城郡,素鳴衍沒見過他本人,只是聽說他的修為已經突破地階。素鳴衍沒有把握解開這等人物所施加的禁制,只得冒險一試,利用阿多奈神域的力量試著衝破他們身體的禁制之力。當然,這種野蠻的解除辦法會給步如歸等人的身體造成極大的傷害,說「可能會有一些痛苦」,真是太輕鬆了。
步如歸以為惡魔一般控制人心的羽嘉王會親自給他們送行,沒想到這時候只有他身邊的一名將領。喝盡碗中的烈酒,步如歸走到盧青葉的面前,說道:「請告知我們此行進擊的地點與目標。」
素鳴衍一臉寒氣的站在那裡,身材肥碩的典獄長小跑過來行禮,氣喘吁吁的說:「丙監區的囚徒不知道從哪裡聽到我們要處決所有死囚的消息,突然發動暴亂,衝出監區,沒想到驚動了殿下,下臣罪該萬死,所幸參加暴亂的囚徒已經制止住。行刑時可能還會出亂子,下臣膽敢請殿下出兵協助。」
穿越格圖東南的城門,城牆上的守軍用刀劍敲擊盾牌,為死士送行,兩名引路的千賀武士展翅在長空低嘯。
素鳴衍手按著步如歸的背脊處,神域力量隨著綠芒的盛起,彷彿潮水一般湧入步如歸削瘦的身體,神域力量與禁制之力的衝突,令堅強的步如歸禁不住繃緊身體,全身的肌肉都在劇烈的抽搐,忽然背後一松,步如歸無力的癱倒下來,汗出如漿。
「在你們之前,已有一千八百名死士與一千名守軍將士為守格圖陣亡,你們不會背叛他們吧?」素鳴衍的聲音有些沙啞,雙眼像星辰一樣綻放出耀眼的光芒,目光緩緩掃過營中的五百死士,目光似劍直欲插入每一個人的心臟,過了好一會兒,素鳴衍才回頭吩咐道,「將鎧甲、兵器運進來,給他們裝備上。」
「為什麼不將敵人引到城下殲滅?」步如歸盯著盧青葉,「為什麼一定要尼密叢林殂擊敵軍?」
衛伯崖遲疑的說:「全監區共有四千名死囚……」
典獄長心領神會的笑了起來,說道:「殺人確實是不錯的消遣,想不到殿下也深諳此道。」邊說邊幫忙解下佩刀,料不到刀光一閃,解下的佩刀卻壓在自己的脖子上,「啊,殿下,可不敢開這樣的玩笑。」
「殿下欲用暴徒?」衛伯崖小心的問道。
那名兵尉見六殿下沒有要砍他頭的意思,連忙叩頭起來,吩咐甲士將囚徒押回監區。素鳴衍見衛伯崖、許伯熠隨盧青葉走過來,冷冷的說道:「這樣的將領,渾身上來連一點殺氣都沒有,如何領兵上陣殺敵?」
以步如歸為首的三百多名死士站了出來,素鳴衍看了看尤溪,去年參加暴動的銀礦苦役中的精銳武士大概都集中在這裏了,根據監牢資料記述,早在十多年前,就有相當高深的武技在銀礦的苦役中間秘密流傳,但是他們選擇暴動的時機不對,若是再能忍上半年,等帝都因為九原、河曲等地的惡劣形勢,將格圖的精銳駐軍抽空的時間,那時也就沒有可以制約他們的武力了。其實鑄幣司監朱子夫也非光明正大的戰勝暴亂的苦役,而是趁苦役攻打格圖城之際,率軍攻入礦區,將礦區里所有的婦女、兒童都押到懸崖邊,脅迫暴動的苦役投降。
「貝迦軍中有役獸術控制的猛鷲,近身或者在密林中,不用畏懼,但是在這裏,還需要安排專門的射手,以防猛鷲撲來……」雷澤趁著敵軍接近的空隙,將幾次與貝迦人接戰的經驗和盤托出,「狹窄的地形,又有足夠多的深壕、陷阱,貝迦人一般不敢出動靈活性不足的地龍騎士,或許前面的戰鬥讓貝迦人認為沒必要出動龍騎,一般說來,從側翼楔入貝迦騎陣,所遇阻力較小……」
「哦,」素鳴衍說道,「由你暫代典獄一職,現在將囚徒都押回監區,然後將重囚監區的在押犯送到廣場來。」
「我……」
獄兵甲士不敢馬虎,馬上給步如歸解下重枷,連腳鎖也給除了,雖然說他曾經都有驚人的身手,這時卻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前方有多少貝迦人?」步如歸問道。
丙監區相對來說防衛設施與防衛力差一些,但是囚犯能得到消息,並迅速串聯好發動暴動,想必有外人在推波助瀾,或許是死囚的同情者,素鳴衍也想追究下去。
素鳴衍眉頭微微一挑,欣賞似的看著慨然赴死的五百名死囚,又轉身望向黑褐色的壁壘大門,雙手按住門沿,緩緩推開笨重的鐵門,注視著裏面驚訝的囚徒,大聲說道:「還有誰願意為家人的自由奉獻生命?」
盧青葉按劍站在營門口,冷眼注視著營中的死士,這五百名死士的戰力真是值得可觀,進入黑礫原整訓之前的侍衛營也不過如此。死士們處於剛剛恢復力量的興奮與迷茫之中,步如歸也是如此,盧青葉按劍走進來,說道:「你們沒時間耽擱了,剛剛又有一隊死士出城了,你們動作快點,他們或許不至於全軍覆滅。」
由於在戰爭的初期,銀城郡將尼密叢林中的主要道路都破壞掉,貝迦人的這支兵馬在叢林中行進緩慢,給素鳴衍留了幾天的準備時間。但是短短的幾天時間無法將以雷澤為首的兩千武勇訓練成精銳之師。
步如歸不知道素鳴衍守城的兵力與計劃,對貝迦人入侵的兵力也沒半點了解,心想以堂堂帝室貴胄、羽嘉郡王的身份,既然堅守此地,那麼就不會有多大的危險,卻沒想到敵軍還沒有推進到城下,陣亡者就將近三千人。
一般只有修鍊丹勁的武士與運用元素之力的術士才可能被下禁制,禁制之術強制割斷人體與外界元息、元素之力的聯繫。然而,那些天生神力者,禁制之術無法限制他們,多半會被直接挑斷各關結處的腱筋,因而入獄後會更慘。
「無妨,當年你們不是用刀架他們家人的脖子上脅迫他們投降的嗎?」素鳴衍指著嶺下的谷地,說道,「礦區里的婦女、兒童,不是還有利用的價值嗎?」
短短三天的時間里,陣亡的死士也將近半數。
素鳴衍將以步如歸為首的十餘人召到自己面前,說道:「可能會有一些痛苦,讓他們都轉過身去。」
步如歸從時間迷夢中醒來時,東邊的朝陽正發出萬丈霞光,身體涌動的力量之潮,似乎已經恢復到入獄之前的水準,營門口,停下幾輛銅車,一堆堆鎧甲、頭盔、長弓、箭壺、羽箭、長刀、重劍、刺矛、護盾正從銅車上搬下來,堆在營門口的空地上。
步如歸率五百死士與五百獄兵隨素鳴衍進入格圖城,其他死士則留在監牢壁壘里整編,由盧青葉率領一隊精銳監視,使他們裝備武器後到指定的地點集結。
諸軍還算鎮定,特別剛剛招募進來的軍士只怕還想像不出不同兵種之間的戰力差距,格圖城在短短几天內,駐軍人數激增到四五千人,而將要入侵的敵軍也只有五六千人,普通的軍士難免有了輕視之心,全然不當回事。
叢林深處傳來低深的嘶吼,盧青葉提醒這是貝迦軍中的地龍在發出挑釁的吼叫,前面的陣完全失陷,貝迦人很快就將抵達這裏。
步如歸這才知道死士所穿的衣甲與尋常守軍不同,努力從撤下來的軍士中尋找死士的身影,盧青葉在旁邊輕聲嘆道:「每一道防禦隘口被攻破,死士都是留下來斷後的人。」
銀礦監牢位於格圖城西北,本身就是一座規模相當大的壁壘,鑄幣司也在這裏辦公。壁壘坐落在通往礦區的嶺脊上,站在城頭,往西北望去,可以看見山谷中的礦區實際是一座規模更大的監牢,四面圍著陡峭的山崖,惟一的出口就是壁壘所在的矮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