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箭道
馬芳怔了一怔，他是真沒有想到，惟功居在就是這家商行的主人。
惟功秉性底子是十分傲氣的，馬芳提出來的這種法子，令得他生起爭勝之心。
躺在碎石上，顧不得自己身底是碎石嶙峋，惟功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幾乎像是有心電感應，馬芳在追趕了幾十步后，手中弓箭如同變戲法一般，從背後到得胸前，左手持柄，右手拉滿，一隻輕箭搭在弦上，箭矢鋒銳之處，閃爍著攝人的寒光。
「邊鎮最缺的就是軍糧，還有鹽，茶，你有這些好貨，只管運來。」
在皇城禁宮中，他也是一直在尋找對手，還有錦衣衛，東廠，可能是這個時代的將門高手越來越少了，到目前來說，惟功已經有一覽眾山小的感覺。
「看箭罷。」
眼前這位老帥雖強，也未必能叫自己棄械投降！
惟功沒有想到局面會變成現在這樣，不過馬芳好象是早就有預料，這老不死的也不知道隨身帶了幾壺箭矢，反正射出二十幾箭，對老頭的儲備似乎沒有絲毫影響，臨近天黑前，老頭子連續三箭，將惟功從山頂逼入山腰，再又逼到山谷底處。
惟一的問題，就在於沿途道路難行，還有天氣，盜匪，關卡等諸多的因素，當然，大糧商對邊鎮糧食貿易的壟斷也是重要原因。
出得城外，馬芳突然變了個人，從馬側撒袋中取出一柄做工精良的騎弓，比起一般的騎弓顯的長大許多，惟功在射術上已經入門，一眼便看出這
兩人是從早晨出城，辰時末刻開始了這一場追逐的遊戲，但一直到晚間時，馬芳射出二十一箭，惟功身上已經幾十處擦傷，身上的衣袍已經爛成碎布條，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了。
現在山西晉商的大糧商已經嶄露頭角，范家，卞家已經是擁資百萬到千萬的鉅賈，他們才是深海巨鯊。
雖然是輕箭，距離對一般的弓手也有點兒遠了，但對馬芳這樣水平的神射手來說，這點距離根本不是問題，幾乎是抬手一箭就在要害處，而以他五石弓的勁力，百步之內，幾乎是射中就必殺。
從習武到如今，他幾乎都在順境，只有當初吳惟賢曾經教訓過他幾次，但很快，吳惟賢發覺惟功在拳法和刀術上進步神速，在這廝離開京城之前，已經不大願意和惟功放對了。
「到時候再說。」惟功呵呵一笑，主動結束了這個話題。
但惟功的心情十分愉快，他知道，這一次雖然跌到谷底，但只要自己不放棄，繼續攀登，那麼再上的，就是更高的一座大山！
在這方面，誰也沒有辦法和這個從草原上逃回來，一生都在和蒙古人作戰的大帥一爭長短，惟功只默默一點頭，便是手持短弓，縱身往山脈深處而去。
惟功在此時終於是感覺到了磅礴如海的壓力。
老實說，這兩年來，身邊的少年，還有禁軍中的最驍勇的百戶官，都已經不在他的話下。就算現在和吳惟賢放對，
對手發箭不停，他居然是一直沒有找到還手的機會！
「一百步，好了。」
「好，就依馬帥。」
這時候小冰河時期已經初顯端倪，最少在北方已經顯現出苗頭來，再過十幾二十年後情形將更加嚴重，而國朝的開中法已經敗壞，鹽商運糧到邊鎮，用運糧的憑證領取鹽引，然後憑鹽引出鹽，這是一個良法，但經不起權貴和太監們的敗壞，他們什麼事也不需要做，只要向皇帝求懇一番，幾千上萬引的鹽引就賜下來了，還有茶引也是如此，除了得引容易外，他們也不需要排隊，反正肯定排在普通的鹽商前頭，這導致不少有鹽的鹽商就是領不到鹽，鹽引在手也是無用。開中法一壞，邊鎮軍糧就告急，糧價急速上漲，北京的糧價一直穩定在四錢銀子一石，而在榆林，最少也是六七錢到一兩銀子，遇到荒年三四兩一石也不稀奇，在遼東最困難的崇禎年間，敵我雙方的糧價都漲到十兩以上。
「惟功，老夫不會留情，若怕，便棄弓！」
……
「呵呵，如此便算說定了。」
「用輕箭，就在這山中，你先走百步，然後你逃我追，如何？」
果然也是如此，馬芳毫不留情，十分冷酷的一箭接著一箭逼過來，惟功幾次想以自己的弓箭還擊，但始終卻是沒有找到機會！
第二箭又是精準無比，而且兩箭之間幾乎沒有間隔，不論是勁力，
步弓五石就已經了不起了，騎弓五石，以馬芳現在的年紀和體力，可想而知，年輕時候是多麼神勇難敵。
「這老頭子，是真想要我的命不成……」
不過，越是如此，惟功心中卻是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愉快感覺。
老頭兒在馬上連連點頭，對著惟功誇讚道：「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馬帥，我不會丟棄手中的騎弓……絕不會！」
他的步伐似乎更快，而且比起惟功帶著樁功功法的步伐來，馬芳的步伐更像是一隻走獸，象一隻靈巧的鹿，或是潛伏在草叢深處，等候獵食的野狼，又或是竄跳輕靈的黃羊。
沒來由的，他在原地就是硬生生的往下一撲！
惟功心中的憋悶之感，簡直是叫他要爆炸，心裏那種痒痒的感覺已經使他快撐不住了。
當時的資訊還真是夠不上發達，除了人言之外，就是邸報，塘報等官方的信息來源，前者語焉不詳，以訛傳訛的多，不能盡信，馬芳是聽人說起來過這順字行是哪一家大府的少年子弟開辦的，倒是真的沒有想到，就是眼前這個少年便是順字行的東主。
「好弓！」
「屈去箭頭么？」
他和馬芳繞過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也是沒有注意，有一些灰色大漢，眼神銳利而兇惡，就在順字行門前來回地張望著。
遠遠的，馬芳大笑幾聲，卻又是一箭向撲倒在地的惟功射過來。
這一場追逐遊戲，
惟功在英國府的尷尬境遇，馬芳倒是多少知道一些，這下一來，順字行開設不易，更是十分明顯的事。
不論是萬曆，天啟，崇禎，糧食是肯定大受邊鎮將士的歡迎。除此之外，缺鹽的要鹽，茶是每個軍鎮都有需求，最少拿去和蒙古人換軍馬是很好的物資。
以他的身法，幾乎就是電光火石樣的，人們眼前一眨，他已經從奔跑狀態直接便撲倒在地上，動作之快，幾乎叫人難以相信適才他還在全速奔走。
看到馬芳下馬，惟功亦是跳下馬來，來興兒和馬府的伴當們上前來，將馬牽住。
至於射術，惟功更是在兩年多前就有青出於藍的趨勢了。
只有馬芳這個老人，叫他從山頂又跌落下來，直落谷底。
「惟功，我們來做一場追逐的遊戲。」
身後的這個老頭，就是獵人，而自己在此時此刻，已經成為了他的獵物。
惟功在原地滾了幾滾，以他現在的身手，對危險的感覺，勉強能夠閃避，但他心中明白，自己的力氣肯定會比馬芳先耗盡的。
「你可以不屈。」
馬芳心中暗暗稱奇，九邊當然不論哪裡都缺糧，只是遼鎮稍好一些，榆林和甘肅幾個西北方向的軍鎮，缺糧最為嚴重，大同和宣府也缺糧，薊鎮稍好一些。但不論如何，九邊的糧食都是從內地補充，不然的話，無法自給，但軍糧問題錯綜複雜，馬芳不覺得惟功在京城經商成功就代表能插手到邊鎮的
「我不會留手，惟功，你若中途害怕，只要丟棄騎弓，便可叫我收手了。」
惟功已經有點狼狽了，剛剛那一箭就插在他額頭前不到三寸的地方，他撲倒的稍慢一些，這箭矢就會插在他後腦勺上了！
毫不猶豫，也不擔心一箭射死惟功似的，在搭上箭矢的同時，幾乎也是沒有瞄準，馬芳就出箭了！
「將來若是能轉運軍糧到宣府，大同，還望馬帥照應。」
惟功這樣的身手，一百步距離不過是眼皮一眨的功夫，馬芳肅立原地，等惟功走到百步前後時，這個老將亦是大步前行，追趕起來。
幾乎是在這個老將追趕的同時，他和惟功的距離就拉到了八十步內。
「在此等候便是。」惟功亦取出自己撒袋中的短弓，並取了一袋輕箭，隨身攜帶。
最少，在射術上，他有極強的天賦，他有信心，教授自己騎射之法的吳惟賢，現在已經不是自己的對手了。
也幾乎是在同一瞬間，惟功感覺到了危險襲來！
一次也沒有！
這一次躲避惟功幾乎就是一路滾下來的，臉上擦破了很多處，自他從山村驚變，被北虜逼到燕山山谷中躲避以來，還真是從未遇到如此狼狽的局面。
從城門出去，只有開頭幾里有村落人家，賓士出十余里地后，就是綿延不絕的香山山脈。
馬芳眼前一亮，仔細端詳了一下惟功手中的獵弓，笑道：「北虜貴人的獵鷹弓，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