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師父帶進門
「……當然。」姓馮的男子想了想后回答道。他摸不清鍾任之問這話的用意，顯得有些緊張。
「啪！」鍾任之猛拍了一把桌子，站起身來，把所有的人嚇了一跳。
「是的。」姓馮的男子回答。
「當然確定，我家裡也只有那一根鐵管！」
鍾任之授課大多採用提問的方式開始，給人設置一個思考的空間，然後再出其不意地道出答案。
「那根鐵管原來在什麼位置？」
「這……我記不清了！當時頭腦很亂，也不知道打了一下還是幾下了。」
如果姓馮的男子所說屬實，那麼他就是正當防衛，是不需要負法律責任的，而如果他撒了謊，那麼就是謀殺！可是姓張的男子手裡的確有一把刀，而且現場沒有其他目擊證人，四周的鄰居聽到的是姓張的男子那句殺氣騰騰的「我要殺了你」！
「我要告訴你們，這個人肯定撒了謊！」等到大家冥思苦想了一陣后，他往往會在恰當的時機給出自己的觀點，使人印象深刻：「兩個物體相碰，接觸的是凸突的部位，人體也不外乎如此，那麼碰撞后發生損傷的就必然是膝蓋、肘部、鼻子、額頭等部位，而決不會是頭頂部位置。——除非是傷者低下頭等著別人撞過來！」
「你說過姓張的男子先用菜刀砍傷了你？」鍾任之問姓馮的男子。
而鍾任之在講述完畢一個案例時，往往會加上一句：「一切都會過去的！」這句話仔細聽來，和前面的講授並無聯繫，有如一條流暢平坦的道路，突然毫無預兆地分離出的一條
「從傷口的高度來看，與傷者的手掌位置差不多；從傷口的走勢來看，較為平直，符合同一高度刺入的特點，因此兇手與傷者的身高差不多。」
一天，鍾任之任職的地方發生了一件大事。幾十個群眾圍堵在了公安局大門口，大喊要申冤！更有人弄來了一塊橫幅，上面用紅墨水寫著「殺人償命，血債血還」！
警察趕到現場時，發現姓張的男子頭部遭到了重擊，已經死亡，而他的手中還握著一把菜刀。
旁邊的民警也摸不著頭腦。
但是我聽了出來！
事情驚動了局長，他親自到現場向家屬做解釋工作，同時責令刑偵部門加大力度偵查破案。
「為什麼不可以是兇手從後面用右手行兇呢？」鍾任之問。
「說下去！」鍾任之微笑著點點頭。
「你說謊！」鍾任之對著姓馮的男子叫道。
從某些方面來說，是鍾任之的課，讓我對法醫那種天馬行空的思維方式產生了濃厚興趣，從而選修了法醫學這個專業。
姓馮的男子打電話報了警。
「就在我自衛的那個位置。」
「那樣的傷口，只能是自上而下的打擊所形成的。」他往往用這種最簡單的物理知識，解決看似複雜的法醫問題，讓人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那把菜刀上有姓馮的男子的血指印。
大家會
「如果兇手站立於傷者的后側，則不可能是越過傷者的手臂從前向後刺，這不符合行為者的心理狀態。」我回答。
我就是其中之一。
這樣簡單的假設條件，在其他課程的提問中非常少見，但在鍾任之的課堂上，大家已經習以為常了。雖然很難得出結論，但大家依然樂此不疲，因為每個人都期盼他那出人意料的答案。
「你有多高？」
師父鍾任之是北江市人。在我來北江之前，他是這裏的法醫，也是醫學院里法醫系的客座教授，在大學里講授法醫理論在實踐中具體應用方面的課。因為他實踐經驗豐富，授課時語言生動並喜歡引用案例，善於引申卻不脫離現實，觀點尖銳又決不缺乏細膩，如同柳葉刀劃過人體肌肉，鋒銳而輕柔，從而讓聽課的學生感受到從未有過的真實和震撼！以致於等到他的課時，其他學系的學生也喜歡前去旁聽。
「一米七五。」
「你確定用來自衛的鐵管就是現場的那根嗎？」鍾任之繼續問。
「如果一個人頭頂部遭受創傷，他告訴你們是走路時碰的，你們會不會相信？為什麼？」他時常所提的問題就是這樣的，前提簡單得只有一句話，讓人看著無從下手。
「原來一件事可以從這裏分析！」每每聽完他的講述，我們都會不由產生這樣的感嘆。
「兇手是左撇子。」我站起來回答，「身高與傷者差不多。」
感到巨大壓力的同時，公安局的調查工作卻又陷入了僵持：沒有證據證明姓馮的男子
為了加深大家的印象，他又給我們講述了一個親身經歷和偵破的案件。
如果說爺爺告訴我的是什麼，那麼鍾任之所講的便是為什麼。每每一件事講起來錯綜複雜，聽起來似乎毫無頭緒，但只要經過鍾任之稍加分析便豁然開朗。那怕是凌亂如絲，他也總能找到最快捷的梳理途徑，而且總能出人意料。
「當然了！」姓馮的男子笑了，「不然怎麼會砍到我？！」
「當然！因為他那時面對面砍了我兩刀，我自衛還的手！」
「因為傷口在傷者的右側，走向是由前向後的，對於面朝向他的兇手來說，必然是左手所為。」我說。
這時鐘任之被請到了專案組，參加了案件的研究。他分析了案情以後，決定親自參加審訊姓馮的男子。
鍾任之把捲尺放回衣袋，然後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地看著姓馮的男子。
「砍在這裏！」姓馮的男子指指自己的左肩膀。在那個位置，警察看到了兩處刀傷，已經砍到了肌肉層！
有一次上課，鍾任之飛快地在黑板上畫了一副人體圖，並在人體的右側標註了一道自前向後的傷口，然後問道：「大家看看這個的傷口，分析一下兇手有什麼特徵？」
「你還手打他的時候也是面對面？」
「很好，分析得很到位！」鍾任之讚揚了我一句，然後對大家說道，「我之所以經常提出這樣的傷口問題，是因為在日常的法醫工作中，很多時候是需要分析傷勢的，有的是凶殺案中的屍體創口，有的是傷害案中的傷勢，所以作這
下面的同學低頭討論了一陣，沒有人敢站起來發言。
「我幫你量一下！」鍾任之從身上取出一把捲尺，在姓馮的男子的手臂上量了量，「70厘米。」
「大家從小到大的學習和考試，往往有老師預設了充分的前題條件。而在平常的兇案中，我們不要奢望兇手留下很多線索，很多時候只有這樣簡單的信息，這就要求我們不僅僅局限於法醫知識，而應該多角度的分析，推斷演繹當時的情景。」鍾任之提醒道。
這句話像對他自己，也像對別人說的。
鍾任之的眼睛一亮：「為什麼？」
「……沒量過。」姓馮的男子遲疑著回答。
一切證據似乎印證了姓馮的男子的供述。但是死者的家屬並不這樣認為，他們堅持認為是姓馮的男子勾引了張姓男子的妻子，謀殺了張姓男子！為了施加壓力，家屬們帶人圍住了公安局，還宣稱不調查清楚，他們就把屍體抬到公安局來！
姓馮的男子交待：姓張的男子進屋之後，就抓住自己進行毆打，說自己勾引了他的老婆，還說要殺了自己！他向姓張的男子解釋沒有那回事。但姓張的男子沒有聽，跑到姓他家的廚房裡取了一把菜刀出來，砍了姓馮的男子兩刀。
「你說自己只用鐵管打了姓張的男子一下？」
「是面對面砍了你嗎？」
對視了兩分鐘后，姓馮的男子有
「好吧。那麼在他倒下后，你有沒有繼續用鐵管打他？」
「於是我就順手拿起旁邊的一根鐵管，朝他頭上打了一鐵管，把他打倒在了地上！」姓馮的男子說著又指了指客廳地面上的一根長鐵棍，那上面粘滿了鮮血和毛髮，「我是自衛的！」
「那麼應該是從左側方向砍過來了！不然不會傷到你左肩膀是吧？」鍾任之指了指他左肩膀的傷說道。
姓馮的男子嚇得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他不知所措。
姓馮的男子疑惑地看著他。
「當然沒有！我又不是要謀殺他，幹嘛還要打？！」姓馮的男子連忙否認。
姓馮的男子也看著他，顯得很局促。
事情是這樣的：前一天的晚上，城裡發生了一起命案。一個姓張的男人發現自己老婆有外遇，而這個人竟是自己一個姓馮的好友！於是姓張的男人衝到好友家裡，質問姓馮的男子。姓馮的男子家中當時只有其一個人，雙方發生了激烈的爭執。四周的鄰居聽到姓張的男子憤怒的吼叫：「我要殺了你！」隨後發出一陣打鬥之聲。
準確地說，是鍾任之的那種敏捷準確的思維方式吸引了我，讓我見識到了法醫這份職業的魅力。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爺爺的影子，然而他所講的卻又不同於爺爺。
「臂長呢？」
審訊時，鍾任之帶了現場拍攝的照片，放在桌子上，低頭翻看著。不時漫不經心地抬頭問姓馮的男子問題。
姓馮的男子家的門是關著的，沒有人敢上前勸架。當一切重歸平靜之後，姓張的男子倒在了客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