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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治大國如烹小鮮

第五百二十章 治大國如烹小鮮

一輛馬車裡,兩個裝扮成巡警的禁衛署探子正聊著天,一個中年人舉起一份報紙,在那個正急急記錄著什麼的年輕人鼻子下晃著。
年輕人若有所悟,手中的鉛筆也停了下來:「也是啊,咱們現在能探得的消息,還不如那些報紙來得快,來得細……」
「所以我韓玉階不怕,我們是按規矩來的,照著規矩來,工商總會擰成了一股繩。讓陛下頭疼,那是陛下該的!這結得讓陛下自己來解,我們都等著陛下出手呢。」
「可范四海,連帶他背後的閩浙人,不但沒為這一國出力,反倒一直幫著施世驃抗阻天兵。甚至我英華工商在閩浙作生意,都遭刁難盤剝!」
韓玉階慨然道:「而陛下這一出手,還是照著規矩來的,所以……韓某很放心。」
來了!
韓玉階和沈在笙同時愣住,他們的思維畢竟有些僵了,一時竟難接受,將國戰當作托盤下家這種事情。
許久之後,沈世笙嘆氣道:「早前之事,是沈某的不是,會首權衡諸方,背後的壓力,沈某確是沒有料及。」
沈復仰終於開口了,他拱手道:「會首所言,乃是世間正道,我也相信陛下定會解開這個結……」
「消息?這上面不清清楚楚么?」
沈世笙不迭點頭,他也很是糾結,確如韓玉階所言,他本心是不願福建商人涌過來。他們廣東湖南商人在這一國的地位日益牢固,靠著工商總會,能跟朝廷連通聲氣,定稅和拓業都很順暢。可福建商人要涌了過來,朝廷自然要考慮那幫人的利益,這事何止不美?工商總會能不暗中整死范四海,而只是唆弄苦主走官面流程,已是很克制了。
「陛下所領這個世道,所立這一國,最重什麼?規矩!要斗都按規矩來,即便輸了,都不損根本,大家還是可以和和氣氣,繼續作生意。若是壞了規矩,那不僅是跟陛下,更是跟所有人為敵。」
「那是……沈復仰!之前不是跟韓玉階鬧翻了嗎?啊,他老子沈世笙也一併來了?」
中年人點頭:「如今這人心的檯面,什麼都擺得下。真是不願擺上檯面的,那就是足夠抄家砍頭的大罪!咱們禁衛署就得當自己身在敵境,內線!暗諜!怎麼下作怎麼來!」
兩輛車廂黝黑的馬車停在宅邸附近,車廂上還繪著白標,一個醒目的「警」字被圈在中間,外圈是「應天府巡」四個小字。
「現在我英華國勢鼎盛,南北強弱,一眼分明,閩浙人就要投過來了。照著規矩,只要在境內落籍設公司,就能入工商總會,分我們這些老人的話事權。老沈,拋開你們跟福建鹽商的關係,捫心自問,你真的樂意嗎?」
年輕人卻是臉一垮:「我才是見習,大哥也才是外班查訪,咱們能攤上什麼大案呢?」
三人對視一眼,心中豁然開朗,皇帝……原來是這樣來處置工商總會,乃至處置希望投入英華的福建人啊。
關蒄雖已雙十年華,卻還是一臉嬌憨地舔著嘴唇,似乎就在關心李肆手中的美味是不是已足了火候。在她旁邊,已換作漢裝的寶音更是搓手不停。想要試試自己熟悉的孜然,跟李肆所說的炭烤加橄欖油混合而成的新食到底是何等美味。
但這不意味著未來還會一致,就說北伐,皇帝難道會一直安於偏居嶺南,而不光復華夏?工商總會能阻得了一時,還能阻得一世?
中年人嗤笑,眼中也閃起精芒:「如今這世道,明的更明,暗的更暗!明的自有輿情,暗的就藏得更深,靠之前那種偷雞摸狗的探法,是怎麼也不成了,所以……」
「犬子榮升將軍,也說到了一些軍中之事,他就說,此時軍中諸將,怕的都是滿清軍將投誠。甚至何孟風謝定北展文達一干降將都是這心思,道理不很簡單嗎?若是施世驃忽然投誠,陛下不算他舊賬,卻一力重用,軍心能安?」
工商總會會首韓玉階宅邸前,無數車馬匯聚,或欣喜或憤慨的人色川流不息,這般景象已不能叫細節,就是再明顯不過的波瀾。
嚴三娘抱著三個月大的長子虎頭,拉著兩歲大的長女夕夕,安九秀抱著一歲大的二女兒琉璃,蕭拂眉和朱雨悠捧著大肚子,這幾位雖是被這香味給誘住,更多還是驚奇李肆居然親自動手。
中年人點頭,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所以呢,這種看明面的事,咱們以後該是再少幹了,就像咱們把黑衣丟給了巡警一樣。」
黃埔無涯宮後園,草地里支著一個奇奇怪怪的架子。滋滋細響聲里,李肆翻過小魚,烤得金黃的一面顯現出來,用刷子刷上香油調料。被濃濃香味裹著,不僅他在吞著唾沫,旁邊一干人都在引頸相待。
人心之思,國政所動,若是沒被權力威壓於水下時,就如煮沸的湯鍋,每一個水泡都裹著無數細節,無數讓皇權社會和儒法時代的掌權者們心驚肉跳的細節。
他教育著年輕人:「你剛才也說報紙是翻攪輿情,那不就是他們的主張么?試探風色,鼓噪造勢,能擺在明處的東西,這上面一清二楚,就看能不能讀得精細,讀得到位。而看這明處的事,咱們能有報紙快筆看得清楚?那邊幾個快筆,可是明目張胆地在乾著咱們的事。」
就因為如此,他跟韓玉階在范四海一案上鬧得很不愉快,如今范四海被皇帝轉到軍法司,這事大家各有解讀,為此他才來找韓玉階通氣。
似乎見著了一番遠大事業,年輕人握拳,眼中也生起光芒:「布出一張網,不碰上大案,拿足證據,絕不輕易動彈!」
這話大家都懂,皇帝發債一千萬,那就得有能撈回利息的地方,銀行是在自家地盤裡打轉,殖民一時難見效益,軍械……現在又沒大仗打。
接過這疊文書,韓玉階粗粗一番,眉頭皺了起來:「國債,股票?」
沈復仰拍手:「國債和股票!這就對了!之前就在英華銀行那聽過一些風聲,他們正在核算髮債的長短和利息,還說要用股票接盤。」
聽了沈世笙的話,韓玉階笑了:「老沈啊,看你兒子小沈一臉篤定,你還不如他沉得住氣。最初工商總會裡,就有人動過其他心思,我都在勸他們,照著規矩走。」
原有的盤子,已有固定格局,新人想要加入,怎麼辦?再開另一個盤子唄。而這個新盤太大,把住老盤的人想要在新盤裡占利,那就得舍開老盤。當然,也有人不願去新盤冒險,但老盤已動,格局自有變化。
韓玉階感慨道:「治大國如烹小鮮,陛下可是用心良苦啊。」
「別忙乎了,也就是來應個卯,以後這種外面盯人的事,咱們禁衛署可不會再幹了。」
馬車外立著的十來個皂衣人是什麼人,就很清楚了,應天府的巡警。這些巡警該是應天府推官陳舉派來看護韓宅的,韓玉階正處在風間浪頭上,這穿梭人流就是明證。
韓府偏廳里,韓玉階和沈家父子三人相對,氣氛顯得很是沉悶。
年輕人顯然有些見識:「報紙不過是翻攪輿情之物,用來造勢而已,要探得內情,怎麼能靠這玩意?」
細細思量,三人更有感悟,商賈終究不可能獨掌國家啊,也只有國家,才能有能力操縱這般格局。
接著韓玉階失聲道:「一千萬兩!」
年輕人有些沮喪:「那以後咱們還能幹什麼?」
韓玉階搖頭道:「范四海轉為軍法審裁,是陛下聖心獨斷,韓某可沒從中斡旋。韓某的思量依舊沒變!這一國,咱們廣東湖南工商不敢說是獨力幫著陛下定鼎,但怎麼也出了五六分力氣,你們沈家雖是後來,卻也出力不小,咱們都能一家人相待。」
「嘖嘖,畢竟是應天府,巡警都能用上這等馬車……」
中年人嗤笑:「咱們在這看門,就能窺得內情了?不是說光靠報紙就能知道一切,但至少能知道各方到底有什麼大面上的打算。于老大最近在籌組輿情處,就是找人專門來分析報紙。」
三人霍然起身,都道皇帝動作好快!看這厚厚一疊,想必是早有謀划,范四海一案不過造出了一個合適的時機。
剛說到這,就有家僕急急奔來,手中抱著厚厚一疊文書:「老爺!計司和中書省商部一併發來這些東西,說……說要老爺召集工商總會要員,儘快傳達……」
沈復仰聳肩:「我看治國這事,更要緊的是鍋子,鍋子越大,烹起小鮮來才能越從容。」
今次皇帝斷然插手,沈世笙認為,這對工商總會已是個警告,不定接下來還會對工商總會有什麼動作,他也是工商總會一員,來此跟韓玉階商量,看怎麼說服總會其他要人,在皇帝面前轉圜一下。
年輕人想到了什麼,抽了口涼氣:「于老大之前從羅將軍的軍情司那找來了一批人,莫非……」
嘴上雖然說相信皇帝,可心中都是慌的,畢竟工商總會在范四海一案上,是明目張胆跟國政對立,還不知皇帝是要怎麼處置工商總會。
在沈世笙看來,工商總會在范四海一案上表現得太過強厲,太抱團了。皇帝那等人物,怎麼也不會容工商總會把持國政。看似皇帝始終跟工商總會站在一起,攻交趾,緩北伐,連北面侮稱皇帝是商賈之狗也不動氣,那是因為皇帝的謀划,現階段是跟工商總會一致的。
中年人有力地道:「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咱們禁衛署,今後也是訪大奸如烹小鮮,火候不到,絕不起鍋!」
沈世笙皺眉道:「陛下這一手,總得有下家托著。銀行、殖民和軍械,不僅難容一千萬兩,更難掙得利息……」
「真的?那咱們禁衛署還怎麼查探消息?」
但沈世笙又有自己的苦衷,他是潮汕一派,銀錢流動還多仰仗福建商人。早前交趾拓業,都是從福建商人那得了周轉,才在交趾佔下一腳,他自然得幫福建商人說話。
中年人呆住,接著沒好氣地一巴掌拍上年輕人的腦袋,鬱悶地繼續翻起報紙。
沈復仰笑了:「沒有下家,就去找一個下家嘛,冤大頭多的是,之前有交趾,現在不能有廣南、暹羅,乃至西班牙人么?」
將一排小魚再次翻面,李肆悠悠道:「治大國如烤小魚,就得不停地、溫柔地翻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