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目錄

第五百二十一章 怎麼花這一千萬

第五百二十一章 怎麼花這一千萬

有人不滿地道:「我等食朝廷俸祿,行教化之事,何以如此罔恩妄語?再說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英華海軍的實力他很清楚,雖然也有七八百噸的大船,但都是巡航艦級別,據說炮不錯,航海技術和海戰水平卻是不堪入目。早前在福建古雷擊敗荷蘭人,也是靠著無數火船和荷蘭人的大意。
「也沒說不料理吧,只是轉到軍法,流遣扶南三年,這處罰也不輕啊。」
雍正訓斥之後,就開始神思不屬,等按下心思,才見王掞已下跪請罪。雍正緊抿嘴唇,蓄足了氣,重重從鼻腔里噴出了一個冷哼,震得王掞打了個寒噤。
現在的局勢,卻是越來越緊張,英華居然自顧自地在南洋圈地,甚至在婆羅洲大動干戈。而當福建海商開始掛英華的商事旗時,雷班度決定,不能再這般被動。掛英華商事旗,就意味著英華會以海上力量保障商船安全,而這就是插手馬尼拉到福建的貿易路線。
他想折騰嗎?若是他能坐享其成,當個賢君聖主,他又何必折騰!?
而允禩也已經套上了層層罪名,現在還剩個貝勒位,縮在家中,等著最後發落。允禩的黨羽,以老九為首,已被收拾得差不多。老十母家身份尊貴,雍正不好動,也虧老十識趣,早早跟允禩劃清界限,雍正也就只將其冷到一邊。
噴起了勁,他話頭再轉向規制:「這一國的規制是怎麼來的!?不都是照顧貪吝商賈而來的!?咱們士人,小農,何嘗有說話的機會?就說縣鄉公局,都是鄉紳商賈把持著,郴州城擴廓,推了多少民人屋舍,農人耕田,賠補了多少銀子!?」
批完年羹堯的摺子,雍正興奮不已,在殿中來回踱步,覺得自己終於鬆開了手腳,已能著眼于下一步的謀劃了。
隨後接到戰報,范六溪戰敗,赫塞也被抓了,雷班多還不是很緊張,畢竟那五條船都是范家自己改造的商船。他的失敗,不足以說明英華海軍的強盛。
可他終究是撐過來了,他絕不認輸,為此就得狠狠地折騰這一國,好蓄足力氣,跟李肆一決。
另一方面,他正在大搞新政,不好在這關頭轉火允禩。攤丁入畝、火耗歸公,乃至官紳一體納糧聽差,現在還只能靠著年羹堯、李衛、鄂爾泰和田文鏡等心腹,其他地方,督撫州縣都是陽奉陰違,甚至暗中施絆子,即便他強壓下去,甚至在督撫上加了個「觀風整俗使」,收效也是不大。
接著他臉色轉緩,這並不是心志狠厲的證明,殺外人自是沒負擔,殺自己人才是……
展開摺子,這是年羹堯的奏報,細細看下去,片刻后,雍正臉上升起濃濃紅暈。
最近從南面傳來的消息,讓雍正更是心安。有福建商人投了南朝,卻被廣東商人施手腕下了牢獄,聽說南蠻的朝堂也為之鬧得沸沸揚揚。
這一句里就有些其他味道了,雍正覺得年羹堯應該能看得懂,這是要年羹堯從羅卜藏丹津那找足十四和老八,特別是老八的罪證。現在就缺最後一把火,徹底將老八解決掉。
可眼下國勢,不折騰,哪裡來的錢糧?南面那李肆,偏安嶺南,不過五省之地,一年就能有兩千萬國入,而他踞有江南和中原,國入也就這麼多,這情形讓他寢食難安。
「萬歲爺!萬歲爺!西北軍報!」
蕭勝捏著下巴道:「打是一回事,留下的首尾可不好收拾,還是打歐人好一些,反正也要跟他們開干,不如先下手為強。」
穩重派人士不以為然地說著,在他們看來,這個姓曾名靜的同僚,顯然是有些迂了。
蕭勝嘿嘿笑道:「小謝該是已在歐羅巴了,他怎麼也能攪出另一番局面吧。」
當福建海商范四海的兒子范六溪尋求援助時,雷班度沒有猶豫,派出了手下的海軍少校赫塞去幫他,還賣了十來門12到16磅的海軍炮,幫他改裝了海船,以承載這些重炮。
當然,他還並不知道,他的國王,此刻已在歐洲低下了高貴的頭顱,簽署了屈辱的條約,將本已吞為己有的撒丁島拱手讓了出去,承認戰爭失敗。
北京,紫禁城養心殿,雍正將一份本章狠狠拍在書案上,朝身前的大學士王掞如此罵道。
想到就做,接著雍正又坐了下來,開始給另一個人寫秘諭。
這話說到了當地的忌諱,眾人神色不自然起來,有人勸道:「老曾,事情總得往大處看。公局也還是要護著農人,不是跟官府一同壓榨鄉里的。再說士子,眼下朝廷在湖南推行蒙學到鄉,縣學擴倍,咱們這些往日只能在私塾掙點口食的,也都有了官身,生計大寬……」
曾靜臉色更是猶豫,怒聲道:「蒙學、縣學,都教些什麼!?什麼天人相應在理不在感,什麼血脈宗法只在修德,這是毀我孔儒道統!我早前就說,不遵聖賢言,必現妖孽事,看看,這不就出來了?鄧小田死,范四海活,這就是明證!」
看向蕭勝所指方向,范晉皺眉:「呂宋?這般強硬,其他歐人會有什麼反應?」
「這也是依著規制來嘛,皇帝即便聖心獨裁,也是循理而行。」
接著眾人都苦笑搖頭,這種執擰之人,也是處處可見,算不得稀奇。
「唔,最近一批南美船隊什麼時到?半月後?讓護衛船隊多留一段時間,就讓那些荷蘭人、葡萄牙人、法蘭西人和不列顛人看看,咱們西班牙人,靠著一己之力,也能恢復南洋的傳統秩序!」
再想到自己這一國,這百多年裡在呂宋對華人所作所為,雷班度隱隱開始有自己坐在了火山口上的感覺。即便英華不看呂宋,可治下華人要借勢鼓噪,對英華來說,就是裡應外合的絕好機會。
雷班度對那個英華認識不多,馬尼拉的貿易路線,主要是福建、日本,以及南美的太平洋航線。跟葡萄牙、荷蘭乃至不列顛人的路線有區別。英華崛起,還只盤踞在廣東一帶,在他感覺里,也就是個類似百年前鄭一官的角色,而且勢力還不及鄭一官。
自然,李肆是不會知道,自己傳遞過去的消息,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而此刻朝廷從西北騰出了手,跟洋人開始連通,也是未雨綢繆。
卻不想那英華如此強硬,還要問罪!?問罪?西班牙王國在南洋,雖然埋頭于呂宋,可不等於你一幫黃皮賊匪,就能平起平坐,跟我西班牙對等而視。
因此他冒著重演早年馬尼拉故事的危險,加緊了對馬尼拉華人的管控,加強了對英華動向的關注。同時還回報王國政府,希望能增強本國在亞洲的力量,防範可能出現的危險。
據雍正所知,西班牙人盤踞呂宋,勢力很強,而宮中傳教士也告訴過他,西班牙在歐羅巴也是一大強國,海上力量尤為強盛。若是西班牙人願跟自家聯手,南蠻怕是無力抵擋。
現在允禩就是一條斷了脊樑的狗,等著雍正的最終裁決。但雍正還覺無力徹底整治到死,一方面是西北戰事還無結果,根據年羹堯的奏報,羅卜藏丹津那不僅有十四的把柄,甚至還有允禩的把柄,搞到這些把柄,才能壓服朝堂和宗室人心。
「其中牽扯的利害太多,皇帝這也是調合各方。」
馬尼拉總督府,西班牙總督雷班度皺眉道:「他們不還赫賽,還找我們問罪?問罪?他們以為南洋是歐羅巴,而他們是不列顛么?」
「至於流遣扶南,那扶南之地,對商賈來說,又怎會是苦地!?這分明是皇帝讓他去扶南作三年生意!」
范六溪的五條大船,雷班度覺得足以在福建海域給英華造成麻煩。
湖南郴州府永興縣,新修的縣學里,一幫教書先生正議論著范四海案,其中一人痛心疾首地駁斥著「穩重派」人士。
「治大國如烹小鮮?這不過是誆人之語!滿清治下,凡有些勢力的商人,都是捐了官身的,福建商人出海,也都是找官兵護船。皇帝此番料理,日後商人入國,前帳盡都可不作數,貴賤如此相分,怕是要冷了一國人心!」
「還真是個老憤呢……」
感覺被羞辱了的馬尼拉總督,此刻與西班牙國王腓力五世合體,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感覺到了國王以一敵四,獨力對抗歐洲的氣魄,在他全身流轉。
王以誠的急呼由遠及近,若是平日,這般呱噪忙亂,雍正早就發落下一頓板子,可此刻雍正卻是無心追究,不止為幫他驅散了心魔,還因為是他最關心的西北戰事。
想到「首尾」,范晉也表示同意,交趾一國雖納入囊中,卻養肥了一幫儒黨,暹羅再到手,還不知會對國內格局造成什麼影響,不如去搞歐人。
「你為朕所立之功,有如擎天巨柱,朕真心不知該何以回報,你就是朕的恩人……」
他激動難抑,在年羹堯的摺子急急批下。年羹堯接連為他平定藏地和西北,讓他有了壓制朝堂,拍死十四和老八的底氣,在他看來,他這個位置之所以能坐穩,全都是年羹堯的功勞。此刻他對年羹堯是滿心感激,如果此刻年羹堯在他面前,朝他討要一個王爺,他都不會猶豫。早前年羹堯跟老八和十四的勾搭,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雍正心思轉到了另一層,臉色有些發白,李肆可不是沒殺過人的,大清官員、軍將、兵丁,據說還在南洋大開殺戒,情形若是放在大清,怕是要惹得朝堂群情激憤。李肆更不是心慈手軟,廣州上万旗人,在石祿受的罪,茹喜可是親身經歷。還有數萬綠營戰俘,被驅趕到南洋墾荒,以這等行事,後世史書,怕是也要給李肆扣上一頂「酷厲」的帽子。
早前雍正朝李肆丟去的恫嚇,不過是康熙時的舊事。他早就叮囑過施世驃,試探跟西班牙人有沒有合作的可能。李肆軍強械良,不藉助洋人,很難與之對敵,所以雍正一直沒有放棄。
可隨著英華勢力的膨脹,特別是對交趾和占城故地的染指,讓他有些坐不住了。誰知道那幫中國反賊會走到哪一步?現在看來,他們對呂宋還沒什麼興趣,可難保他們會轉眼看過來。
「你一把年紀了,怎麼還這般血氣亂灑?這摺子朕都駁了無數本,你還來湊熱鬧!?當真以為朕換不得大學士!?」
蕭勝目光沉凝,定下了決心:「就是這裏!四哥要花這一千萬,不如就花在這!」
「料理完西北事,儘早回京,朕很思念。」
曾靜拍案而起,「爾等為貪食祿,舍道統就邪魔,曾某羞與爾等為伍!這俸祿,曾某不要了!」
早前荷蘭人跟清國人聯手,在英華那裡吃了癟,他還很是幸災樂禍。荷蘭人這不是第一次在中國碰得頭破血流了,那幫低地人總是學不會接受教訓。中國太大,即便愚昧落後,可聚起物資人力,螞蟻吞象,也足以給來犯者教訓,料羅灣就是最好的證明。
唯一麻煩的是赫塞被抓,為此他透過葡萄牙人,傳遞了要人的訊號。姿態並不倨傲,而是希望贖買回來。
「好!好!羅卜藏丹津授首!朕終於可以不必再看西北了!」
思緒深入某個被他冰封的角落,雍正咬牙,使勁按著那讓他呼吸艱澀的念頭,但卻怎麼也按不住,那一夜的情形就在眼前飄飛。
范晉道:「我看還是暹羅吧,夠富,也夠打,陸軍很久沒動彈了……」
雍正每日批奏摺,少則四五千,多則上萬,換在李肆那個時代,完全可以在起點掙全勤獎。如此文字量,自然不及琢磨,大多都是心裏怎麼想,筆下怎麼寫。這隨手一筆,比早前年羹堯收藏地時的贊語更進一步,雍正自己也不覺肉麻。
見著王掞躬身而退,雍正心道,論及治政,李肆啊,你還是少了大氣魄,大手腕。為君者,怎能優柔寡斷,為臣下之聲所牽絆?看你所行之事,也是亘古至今所未有過的,不殺得血流成河,又怎能壓服人心?我所行之事,跟你不在一條道上,可這三項新政,也是亘古未有的,我都準備好了用十萬人頭鋪路,你呢?
「你前些日子提到的西班牙人之事,可再與其聯絡。台灣是不行的,最多在福建外海擇一大島與之。荷蘭人跟南蠻勾連已緊,不必再去試探,以免走漏消息……」
新政在朝堂的阻力更大,不斷有人上本反對新政。而這王掞,身為大學士,居然也跳騰出來,開口就是「治大國如烹小鮮」,勸諫他不要折騰,聽著這話,雍正就氣不打一處來。
等等……
曾靜呸道:「調合各方!?當年鄧小田案,皇帝怎麼就不調合,怎麼就讓法司獨斷了?再說什麼軍法,軍法是什麼!?軍法就是獨斷,皇帝說他沒罪,別人都不能插嘴!皇帝可是掌著總帥部,以武人之首自居的!」
雖說那李肆兩三年沒動靜了,去年武昌之事,雙方默契更深了一層,可他很清楚,他跟李肆不過是忙著各自收拾河山,最終必定是要一決生死的。而現在他跟李肆差距越來越大,許多時日,他甚至都有心灰意冷之感。
此時的雍正,心性已比以前沉穩了許多。允禵已被拍死,念著是同母兄弟,而且被收拾的過程里一聲不吭,乖順無比,雍正也難置其于死地,就將其剝了黃帶子,圈在宅子里。
廣州黃埔,樞密院,范晉和蕭勝正一同打量著南洋輿圖。
看著曾靜脫下官服,擲下烏紗,揚長而去,眾人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