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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章 帝國主義紙老虎與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第六百章 帝國主義紙老虎與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孟松海加白正理、劉松定,三個人都是二十齣頭的小年輕,之所以李肆和蕭勝放心將這一路人馬交給他們,是覺得這隻是單純的軍事。就打仗而論,這三人的見識已經足了,不至於出什麼岔子。
歷史滾滾急進,孟松海、白正理和劉松定這三個當了墊腳石的可憐蟲自然看不透此事的變化,他們懊惱、沮喪外加憤恨。
白正理還要反駁,劉松定嘆氣道:「還是等陛下定奪吧,這已非軍事。」
孟松海咽不下這口氣,目露凶光地道:「我覺得,還是要……」
天降甘霖啊,原來南蠻水師是被打出了定海,才跟自己的水師撞上的。
那個營指揮眼見白正理拔槍,趕緊搖手道:「那不是清兵,是……」
范時捷正在為自己的官帽哀嘆,收到定海這份捷報,再跟定海塘報兩相印證,興奮地差點躥上了桌子。
孟松海搖頭:「現在他們是敵人!」
官兵們再沒二話,老老實實地列陣裝彈,可人人臉上都是不忍。
其他民人都大義凜然地應和道:「前些日子,殺了那麼多遭你們禍害的讀書人,就是萬歲爺看透了你們的伎倆,別想再騙住我們!」
不知道南蠻水師是吃什麼葯,窮凶極惡,連一艘舢板一個人都不放過,整整四十條戰船,三千來號水師官兵,船隻逃回來三五條,人活下來兩三百,根本就是全軍覆沒。
可現在形勢不同了,《大義覺迷錄》的宣講高潮正席捲一國,什麼政風都要迎合這股潮流,范時捷覺得,就如之前各地報祥瑞一般,將這數字多抬一抬,雍正該是要認的。反正此事根底為真,定海人把南蠻打了出去,細節上造造也不算太過嘛。
三個人正為怎麼處置這些人頭痛,卻見定海縣城方向煙塵四起,喧囂衝天,不多時,守城的一營伏波軍倉皇退卻下來,氣得白正理掏出月雷銃,就想把跑在最前面的營指揮就地正法。
蕭勝人雖在琉球,卻還跟孟松海保持著聯絡,最新收到的消息里,蕭勝沒細說琉球局勢,只是要孟松海儘快完成江南任務,似乎遇上了什麼棘手的事,還在打孟松海這支分艦隊的主意。
孟松海臉色青白變幻了一陣,冷聲道:「伏波軍,列陣!」
退下來的伏波軍官兵震驚地看向孟松海,孟松海如噬人般地回瞪過去,咆哮道:「這是命令!」
當初打定海縣城,定海城守營和港口炮台四五百人,僅僅只有微弱抵抗,定海鎮標更龜縮在普陀不敢動彈。
劉松定探得江浙水師正從杭州灣和北面沿海兩路殺來,準備在舟山以北匯聚,要直搗定海,孟松海正興奮不已,白正理卻蹙眉道:「這兩日病患增多了不少,都是上吐下瀉。」
南蠻水師神通廣大,竟然全盤掌握了他那支水師的動靜,提前出港,在舟山北面海域,對本要瓮中捉鱉的奇軍來了記反偷襲。
白正理也驚呆了,那是老百姓啊,怪不得手下的兵不敢開槍,只是退出了縣城。
孟松海沒怎麼在意,就只忙著布置行動,可接下來兩日,病患越來越多,這才讓他有了警覺。召集軍醫進行全面複查,三人頓時綠了臉,一部分食水被下了毒……
武力上是震懾住了清廷,可人心上卻是落了下乘,這下別說凌迫雍正開放江南,他們這支艦隊,在江南海域都沒了立足之地。
關蒄插嘴道:「換咱們趴在江南民人身上吸血又怎麼了?咱們一國的規矩比韃子治下可公平得多,換了咱們不更好?再說什麼吸血不吸血,這天底下,總是有種田的,總是有流通商貨的,大家各自得利,憑什麼就要別人平白施恩給你?只看著自己得利少,就覺得自己是被吸了血?」
李肆嗯咳一聲,打斷了關蒄這個神展開,再道:「總之呢,殖民只是個比喻,跟民人受沒受苦牽扯不上。就說廣東,不也有南海縣和廣州縣的銀錢撲在番禹縣,番禹一縣的產業,七成都是外縣人把控,番禹人都稱自己是被外縣殖民了么?」
還是要怎麼?大開殺戒啊!在孟松海看來,民人既然跟韃子死心塌地站在一起,那就當成韃子一併幹掉。
孟松海、白正理和劉松定以及數百伏波軍官兵獃獃看著人潮來回,聽著那衝天呼聲,就覺心口難受得快要炸開。
孟松海跟白正理耷拉著腦袋,都覺這趟任務是搞砸了。沒錯,他們打得清廷水師滿地找牙,如今江浙海域,清廷水師不敢有片帆下海,可他們卻被定海乃至江南的民人拿住了軟肋,然後又成了清廷的把柄。
還有民人道:「你們南蠻要興留辮不留頭,還要掘人祖墳,行妖法搜魂,傷天害理的事,在南面還嫌幹得不夠,現在又要禍害我們江南人了!」
雍正心說朕的路子終於是走對了,人心!只要握住人心,眾志成城,北面億萬子民,難道就擋不住你李肆的槍炮!?江南之事,你就做夢吧!
正說到這時,內廷司諭楊適求進,送上來一份急報。
水土不服吧……
兩人正跳腳對罵,劉松定喊出了聲:「鳴槍示警!槍口抬高!」
「嘿……咱們這隻帝國主義紙老虎,居然翻攪出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白正理卻一把扯過了孟松海:「那是民人!」
舵台上,孟松海將八角帽一摔在地,破口大罵:「這是他媽怎麼回事!」
他大手一揮,在給雍正的密折上寫了「斬敵六百」,在給朝廷的題本上寫了「殺敵三千」。
他的水師大敗,敗得徹徹底底。
「定海大捷」就這麼出爐了,知縣報說殺了三十名南蠻賊軍,知府的帖子報說殺了三百名,當這份捷報到了浙江巡撫衙門時,范時捷正臉色灰敗,心如枯槁。
聖道四年九月,南北局勢驟然緊張,兩方不同走向的罡氣相撞,匯成了一股渦流。歷史進程猛然加速,即便是李肆,也沒能看得完全。
定海縣城丟了,清兵水師馬上就要來,如果再遭定海鎮標從陸地兩面夾擊,這樂子就大了。孟松海等人不得不將部隊緊急撤上戰艦,如喪家之犬一般退出了定海。
白正理出洋日久,對南北人心形勢很陌生,看著這些跟官府搭不上邊的讀書人和民人,他一臉難以置信:「我們可是自己人,是來光復華夏,解救你們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范時捷此時雖然心痛自己的水師,但這份捷報在手,他心中卻已安定下來。將南蠻那等巨艦大炮之軍打出已佔之地,這功勞太大了,足以彌補自己的喪師之責。
白正理跺腳:「你們天刑社就這德性!不行!等下絕不是戰爭,而是屠殺!你我名聲還是其次,以後江南人要怎麼看我們英華!?」
循著線索,很快在定海城裡抓出來下毒者,竟是定海縣學幾個生員鼓動尋常民人乾的,跟逃散的清廷官員和綠營軍兵無關。
這也是孟松海大剌剌蹲在定海的原因,他想儘快給清廷一拳狠的。
「我定海軍民,同仇敵愾,奮勇爭先,與南蠻戰于城下。直戰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仰聖上洪福,我大清國氣鼎沸,南蠻便有巨艦大炮,也被我軍民殺得潰不成軍,血肉盈野。」
再看向還覺著嘴的四娘,李肆撓頭。
蓬蓬排槍響起,上萬民人離港口外這道薄薄防線只有幾十丈遠,卻如潮水撞上無形礁石,猛然一僵,接著丟下零零星星被踩踏致傷的可憐人,潮水轟然倒卷而回,還夾雜著「南蠻開槍了」、「殺人了」的驚呼。
范時捷所料沒錯,雍正就缺這樣的「祥瑞」,接到這份奏報時,雍正在養心殿笑了半日,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清爽了一大截。
如山呼喊正從城門方向湧出,「救義士」、「殺南蠻」的口號清晰入耳,接著是成千上萬民人衝出城門,朝著港口洶湧而來。
對著一臉哀怨的四娘,李肆也是頭大,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講清楚。殖民江南,是要將自成一體的江南經濟圈融入到英華經濟圈裡。這個過程里,原本居於江南經濟圈上層的那些資本,一部分要被清除掉,一部分要被英華資本融合。在這個過程里,受苦的更多是江南豪紳,而非江南民人。
「定海知縣,連升三級!定海大捷,明登邸報!」
劉松定有氣無力地道:「周昆來傳來消息,江浙各地官員跟士紳都動員起來了,要學定海那般,就等著咱們送上門,然後如定海民人那般炮製。」
黃埔無涯宮,李肆正在耐心勸解著四娘:「我們又不是要對付江南的一般民人,而是要把江南那些有錢人搞掉,不讓他們繼續趴在江南民人身上吸血。是啊,換咱們趴在江南民人身上……不不,怎能這麼比喻呢?」
另一個硬氣的民人也道:「咱們日子過得好好的,要誰來救!?」
劉松定一嘴牙咬得格格作響:「準是受了韃子官的蠱惑!才把咱們視作仇敵!」
蕭勝的麻煩不論,孟松海這邊出了大麻煩。
眼下綠營大舉進攻,白正理等人居然一點消息都沒收到,甚至縣城都沒聽到什麼槍聲,守城的這一營六百伏波軍就跑回來了,什麼時候伏波軍也成了綠營那般豆腐兵!?
孟松海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看向之前在江南行事的劉松定,卻不想劉松定也是一臉驚詫,顯然還沒搞明白,不過短短几月,為何江南人心就變得如此陌生。
雍正主政以來,最見不得下面人糊弄他,地方官員平日都不敢在數字上如康熙年間那般玩弄太過。
一個秀才一口唾沫吐了過來:「南蠻!休想壞了我儒夏道統!」
孟松海已是一臉赤紅:「天刑社怎麼了?換了你這聖武會來號令,是不是還要繳槍,等著這些人來殺!?」
李肆看了一遍,還覺得是自己眼花了,再仔細一看,臉色終於變了。
定海縣城,鑼鼓震天,定海知縣一臉激動紅暈,在縣衙里激情而就一份帖子。
此時的雍正,也不清楚,他這得意忘形的一舉,加上正席捲各地的「君臣大義」運動,就此將大清的民風、政風和軍風,導入到了一個全新的階段,這一步,至少跨越了一百二十年。
「這歷史……到底是哪一年的歷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