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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八章

第六百四十八章

看看那艘此刻已歇火停煙的輪船,調度官憐憫地搖搖頭。蒸汽機已經用在了船上,將宋時的車船概念套上,就有了這明輪船。可惜的是,還有太多技術問題沒有解決,比如船身的震動,比如還沒研究出蒸汽迴路,鍋爐只能不斷補充水,沒辦法出海,所以這艘船依舊只是試驗性質,在江河裡跑跑。眼下調度兵員物資,什麼船都得用上,誰搭上這船,就只能自認倒霉。
「總算要換船了,這該死的輪船,這輩子絕對不乘了!」
「武人什麼時候能定國策了?你們墨黨不要老搞樹敵同攻,挾民意自重這一套!這一套就是法術,當心惹了眾怒!」
另一群士子氣質沉穩些,但思路卻沒湊在一起。
一幫麻衣士子情緒最為激憤,看他們的裝束,該是國中墨黨。
「有些仗是壓了很久,到現在不得不打,有些仗是提前打了,湊在一起,八面生風,也難怪國中不解。」
「他們也真是點背,搭上了這破船……」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王久也是神通局裡出來的,對組織運籌尤為精通,這也是他年紀輕輕就管一司的資本。
「光銀子也不夠啊,不僅得靠咱們動員官兵,組織師營,軍械司也得有足夠的庫存武裝官兵,瞧軍械司那幫人,也不比咱們輕鬆,早前是滿地亂竄地核查各地的軍械庫,一發炮彈,一斤火藥都不放過。可現在又跟咱們一樣,被如山的軍械壓住,就忙著調度來往了。前幾年佛山製造局可沒歇息,火槍大炮悶著頭地造,現在正派上用場。」
「不止是武人!西院的老爺們都是想著打仗的,靠著打仗,他們能供軍械給養,靠著打仗,他們能買俘賣奴!靠著打仗,他們能奪礦產田地!東院那幫王八蛋怕是被他們收買了,竟然一聲不吭,甚至同流合污!跟西院一起麻利地批了軍債增股的法令,咱們得把東院都換下來!」
「嘿!說到當年打呂宋,我們總司就是從那時候發起來的,咬牙買了條破船,精心修好了,給大軍運送補給,現在已經有了十多條大船!眼下南洋不止是打緬甸,還要打馬六甲,好機會啊,咱們哥幾個是不是也湊個份子,自己來干?」
「已經不錯了?這船抖點又怎麼了?戰場上地還抖呢,是不是覺得只要能站著,敵人就會自盡!?別老找理由!」
正說話間,就聽靠江一側響起如潮呼喊:「輪船!輪船來了!」
「銀子足了,才會八面出擊嘛,如果東西兩院扯皮,這銀子沒著落,八面出擊恐怕就只有兩面出擊了。」
「我倒是不反對打,可八面出擊,頭尾難顧,總要出點岔子,官家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琉球和日本的首尾都還沒有料理乾淨,一國就八面出擊,亘古未有!忘戰必危,好戰必亡,眼下這番動靜,已經不是好戰,而是癲狂了!」
「不在其職,不謀其言!你們別老是以百姓自居,去街上問問百姓,有多少反對打仗的?肯定有,一百個裡有三十個就不錯了。西關這裏,估計你還找不到十個,為啥?打服了緬甸,打通了西北,西關這裏的織造坊生意就更好了!」
碼頭派駐有總帥部的調度官,見這些兵站都站不穩,頓時發了火。
「整隊!整隊!看看你們這些軟腳蝦,你們配穿這身紅衣嗎!?你們的官長呢!?就這混帳模樣,你們去南洋是殺敵呢還是鋪路的?」
侯全帶著這一翼三百多人,順著路牌指引,向青浦廣場的集結地走去。此時的青浦碼頭已經成了大軍營,火紅的軍衣幾乎遮蔽了灰白地面,來來往往的官兵成千上萬,他們這一翼人馬進去,就如小溪匯入了海洋一般,沒起一點波瀾。
調度官當然不願在這個校尉翼長面前失了威嚴,揮著馬鞭繼續訓斥,侯全臉色又青又白,苦不堪言地受著訓,當調度官訓斥夠了,揮鞭示意談話結束時,侯全覺得自己已經打贏了一場戰爭。
民眾的呼喊傳入耳中,船上的官兵揮臂還禮,臉上原本的灰敗蠟黃之色也漸漸被紅暈驅散。
「區區緬甸,就敢跟咱們叫板,也不掂量掂量份量,西洋人里最強的西班牙人都夾著尾巴從呂宋滾蛋了……」
「是啊,官家洞燭先機,立國時就建了兵部、樞密院和總帥部三級兵制,分別主持訓練營、警軍、衛軍、鏢局和殖民地之軍。只是將這些兵員匯聚起來,一國就有二十萬能戰之軍,年前又訂立《兵備法》,把訓練營散為古時的徵發之制,不計財稅供養,要照著咱們兵備司這般動員下去,到年底能匯出百萬大軍!」
那年輕人吞下一隻燒雞,才像是活了過來,喝了口茶,悠悠說道。
船舷兩側站滿了紅衣身影,該是要出戰南洋的紅衣兵,兩岸頓時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即便是那些爭吵的讀書人,也都振臂吶喊,戰爭究竟給百姓帶來的是苦還是樂,這事並不清楚,可為這一戰而流血犧牲的,終究是武人,是這些紅衣官兵,是他們在守護這一國,為這一國爭利。
兵備司郎中是王久,老鳳田村人,一般人並不清楚他的背景,他其實也算是李肆的弟子,百花樓第一代樓主,死在雍正手下的王思蓮就是他的母親。
「郎中說得是,尋常人更怕八面為戰,總有勝敗,卻不知本國軍事的底細。咱們兵備司現在頭疼的已不是兵員不足,而是太多,戰後該怎麼疏遣安置的問題。」
臨江一間亭子里,一群穿著絢麗細綢,戴著員外巾子的人正侃得唾沫橫飛,亭中石台上還丟著《工商快報》、《金魚報》等讀物,身後站了一圈膚色黝黑的少年男女,忙著給這些老爺們打扇沏茶。
「西北有羊有馬!南洲知道吧!?官面叫大洋州,番禹鳥獸園的袋獸和樹熊就是探險公司從那裡抓回來的!據說那裡草木繁茂,一望無垠,還沒什麼獅虎狼狐,最適合放牧。咱們國中缺馬缺羊,皮貨的價也一年比一年貴,那個什麼大洋州聯合公司憋足了勁地從北面販運馬種羊種,想到南州牧養,卻總是不得力。為啥?韃子攔著唄!官家說了,韃子不落教,打!咱們打四川,就是這麼來的。」
輪船靠上青浦港碼頭,陸軍新編第九師一百營前翼翼長侯全兩腳發軟地上了岸,嘴裏還這麼嘮叨著。他都這樣了,部下們更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下船就恨不得攤倒在地上。
「長官!這輪船一路抖個不停,把兄弟們的膽汁都抖出來了,現在還能站著,職下覺得已經不錯了。」
「萬勝!」
侯全挺胸昂首,向這個外朗將調度官申辯著。
「怕是武人裹挾吧,咱們這一國,最早就是武人推著官家立起的,之前十來年都安安生生,現在會不會有了以武御國的想法?樞密院不入朝堂,終究是禍患啊。」
「加油!」
林子深處,一幫羽扇綸巾的書生卻在相互爭執,嗓門扯得比外頭的喧囂還高。
不管是尋常人還是富貴人,繞著天廟灑開,各納各的涼,各吃各的飯,而喧囂聲則混雜在一起,分不出良庶貴賤。
長官說話了,下屬們才紛紛開口,這些人竟是樞密院兵備司的官員,他們負責調遣和組織國中後備兵員,一國八面大戰,最忙的就是他們了。
林子里,也有穿著布衣的樸素漢子聊得起勁,話語里既有豪情,也有憧憬。
「問題就在這財稅供養了,幸虧官家早有所備,留下了兩千萬預算額和五百萬實銀,不然咱們還沒辦法動得這麼利索。前日東西兩院批了軍債轉股,官家的預算才有了實銀托底,否則這一仗還不知怎麼打下去。」
爭吵聲傳入林中另一桌子,這桌人都是一臉疲憊,眼圈發黑,聽到這些話,相視一笑,笑意里既有鄙夷也有無奈。見他們服色雖樸素,面料卻很考究,就忙著大吃大嚼,沒有雜聲,座次還排得很規整,以一個二十五六的年輕人為首。眼尖的人就能看出,這是一幫官爺。
說到忙累,王久搖頭道:「我們這點忙累還不算什麼,眼下這一國最忙的是神通局裡我那些師兄師弟。他們幫著後勤司打理輜重補給,如山的貨物,得分發到各地,不能說一絲不差,怎麼也要確保一厘不差,據說他們是一日換一副算盤,更沒有神仙時間出來納涼喘氣……」
一桌半個時辰十文,茶水另計,便利的正是尋常人。靠著珠江一側的布設則上了檔次,竹林環繞,亭台臨江,半個時辰一兩銀子,自然是富貴人專享。
「緬甸人殺了大明的永曆帝,官家要替大明報仇。之前還是好言相勸,讓他們納貢稱臣,認罪服法。可緬甸人一點也不領情,還把代咱們傳話的暹羅使節殺了。官家不想讓咱們老百姓平白流血,只是招呼暹羅和交趾人上去打。打了好幾年,佔了緬甸人老大一片地,那緬甸人就是個無賴潑皮,還是不認輸。居然勾結西洋人,把暹羅和交趾人打得大敗,這下終於惹惱了官家,發大軍征剿,緬甸人……沒救了!」
珠江上,一艘巨大的江船慢吞吞地順流而下,船上既沒有風帆,兩側也沒有擼槳。船身兩側是兩個大輪子,如宋時的車船一般,呼呼轉著,攪起潔白水浪,而船中央還豎著一個煙囪,噴吐著濃濃黑煙。
廣州縣西關天廟本是一座土丘,自天廟重建后,買下了一直到江邊的土地,廣種高冠大木,多年下來,竟成鬧市裡的一處幽靜之地。此時林中擺開一圈桌椅,正是天廟開的茶館。
「打通了西北好啊,可以跟西北直接通商了,如果在南洲也養出羊馬,這畜生的生意可就要興隆起來了。看來咱們得多看看這方面的行當,對對,皮貨!」
八月盛夏,日當正午,但凡樹蔭叢叢之處,都是鼎沸人聲,吃飯的,喝茶的,閑磕牙的,歇腳的,都在樹蔭下納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