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一章 長江大決戰：老天丟癟十
謝定北的資歷足夠，黃埔進修的成績也不差，而且還主持過好幾年的長沙陸軍學院教務，軍學造詣絕對合格，這一陣子組建安國軍也中規中矩，有獨擋一路的能力，唯一的缺點，就是年紀有些大，反應有些遲鈍。
展文達不理會部下的勸阻，繼續前行，眼見離城陵磯不遠，正到一處山坡下，一陣槍聲傳來，好幾人當場墜馬。
「都督，韃子用火藥炸塌了北門一角，現在正向缺口突進！」
長沙，大都督府里，聽到展文達陣亡的消息，謝定北心頭沉重，唏噓不已。
天威不可測，賈昊自覺已經夠倒霉的了，而在江西，還有人已經作好了最壞的打算。
湖南大戰時，展文達還是江西提標后營游擊，因衡州之亂，領著江西綠營南投。之後黃埔進修，又在長沙陸軍學院任教，才算脫胎換骨，融入了英華武人行列。
大都督府正堂里，賈昊負手沉思，一臉鐵青。岳州局勢本已緩和，加之孟松海的長江艦隊即將成型，他的長江決戰方略正按部就班地進行中。可展文達戰死，讓岳州又有不穩跡象。鄂爾泰說不定會視之為良機，趁勢急攻。
剛才還說廬陵能守半月，現在看來，不拿出必死的決心，別說半月，今天就要丟城。
賈昊沉聲道：「只要成了將軍，配上龍紋章，就有擔當都督，負責一路軍務的資格！你若是不行，就把龍紋章交出來！」
眾人趕緊護著展文達下馬躲避，其他人則組織還擊，帶著線膛槍的侍衛撂倒了幾人，就見一夥清兵轉頭奔逃，朝山坡另一側的林子撲去，依稀能見到馬影，也是一隊哨騎。
雍正興兵南下后，賈昊未到前，也是展文達穩穩守在岳州，頂住了岳鍾琪的水陸逼壓，跟常德的岳超龍一同並稱英北門神。
展文達艱辛地吐出了這一句，話沒說完，頭就垂落下來，驚駭的侍衛這才發現，他們的都統制胸口正蔓延著大塊血跡。
展文達也有這個心思，可他很持重，想要親眼看看清兵動向，好下確定判斷，萬一清兵在玩什麼花招呢？
他們這些綠營派軍將交情都很好，想到已逝去的朋友，謝定北的心神漸漸沉凝下來，接著又升起一絲怒火，韃子好膽！這筆血債，就讓我謝大將軍來討還！
「你們心志
「我我……我行么，大都督？」
貝銘基沉下心思，再不多想，朝北門方向奔去。
由荊襄水師的表現，可以看出湖北綠營爛到了什麼程度，逼壓岳州的只有湖北綠營，岳州方向崩掉，南蠻完全可以直搗武昌。武昌丟了，再加上南蠻漸漸正握住水路，一旦南蠻由湖南入江西，田文鏡和錫保在江西打得越遠，肛腸被爆得越慘。
「我方處於守勢，不得確定的情報，絕不可輕舉妄動……」
當面清兵不僅有田文鏡的兩萬江西綠營，兩萬訓練和裝備跟江西綠營沒什麼差別的練勇，還有整個西山大營六萬。錫保領西山大營主攻吉安，要直下贛州，去摸梅關。田文鏡主攻袁州，企圖威脅湖南長沙，還有一部分清兵逼壓建昌。
不及多想，貝銘基邁腿就走，出門時還摸了摸腰間短銃，確認已經裝彈。
可惜，現在的自己，已非那時的自己了……
部下接令退下后，貝銘基暗自嘆氣。出發前他在賈昊面前拍了胸脯，說不需要大都督再多考慮江西，專心匯聚兵力，到時直搗黃龍就好。
除此之外，皇帝還親自下令，把在北江跑的另一條輪船寧泰號的鍋爐、輪軸等等零件全拆到湖南，給雷公號當備件，雷公號終於又能在江湖上一展身姿。
陳廷芝當時問：「老貝啊，你們那一圈人里，何孟風是被管源忠逼反的，岳超龍是被康熙逼反的，展文達是被延信逼反的，謝定北是被抓了之後才反的，就你……為啥自己跳出來反了呢？」
看看身邊軍將，夠級別接任展文達的就四個，何孟風、趙漢湘、隴芝蘭和……謝定北。
勝捷軍都統制展文達帶著部下，策馬行在岳州成外，他正滿心狐疑。
「急告大都督和巴經略，廬陵最多還能守半月，若是再無大軍，特別是火炮來援，廬陵必失！廬陵一失，清兵沿贛江直上，贛州就危險了。大都督和巴經略的意見失之草率，廬陵是我們的底線，不可再退！我已決意與廬陵共生死！」
謝定北兩眼圓瞪，下意識地護住衣領上的龍紋章，看上去就跟掐自己脖子一般，腦袋同時雞啄米般地點著：「那那……那肯定是行的！」
長江艦隊
為啥……是啊，現在回頭再看，如果知道有今天，那時的自己肯定是要多想想的。
貝銘基對人數的差別不怎麼在意，自己這邊連義勇軍都是線膛槍，只拼步兵，西山大營會死得很難看。可西山大營的炮營握有近二百門火炮，火力差距太大。他之所以沒在峽江跟清兵死磕，而是退到廬陵，就是想借廬陵城防削弱清兵的火炮威脅。
武昌大營多是北面官兵，基本可信，武昌水師自己直掌，還能看得牢，可其他綠營，不僅不可信，還要拖自己的後腿。
即便謝定北是頭豬，只要能在岳州爭取到足夠時間就好，待時機成熟，賈昊擬定的長江方略就能施行。只是想到展文達的意外，賈昊心中就蒙上了一層陰霾，老天爺在他這邊丟下的骰子可真是癟十啊。
「小展這就去了？真是天妒英才啊。」
說話的同時，城外炮聲隆隆，那是西山大營的炮營在發威，偶爾能聽到城中房屋嘩啦啦的垮塌聲，而己方的反擊炮火顯得格外微弱。
「不、不必追了……趕緊通報大都督，接手……接手岳……」
從聖道六年起，展文達就一直負責岳州防務。岳州是洞庭鎖鑰，湖南北大門。前幾年雖然南北相安，但彼此也有暗中來往，岳州一直平靜如常，沒在英華報紙上露面，這正是展文達的功勞。
就這四萬多人，還要分在三個方向。陳廷芝帶神武軍守袁州，他帶平虜軍守吉安，還分了兩營紅衣去建昌，防備清兵轉兵建昌入福建。
當面清兵一直像蔫了一般，沒什麼大動靜，仔細一查探，原來是岳鍾琪將武昌大營火器軍拉到常德后，剩下那半數人馬跟湖北綠營攪在了一起，戰意很弱。展文達鬆了一口長氣。湖北綠營……南北相處這麼多年，跟湖南這邊已經養出了不少默契，他們可沒死戰的心氣。
隴芝蘭……不是賈昊看不起女人，也不是他私情入公事，而是隴芝蘭領軍，更多是精神象徵，對軍務了解不多，還在長沙陸軍學院埋頭猛補呢。
果然，賈昊開口
廬陵城裡有一師正規軍，一師義勇軍，城外還有一師義勇軍游弈，三師不足兩萬人，跟六萬大軍對敵，壓力自然很大。
何孟風是湖南都督，正主持大軍匯聚之事，不可能分身。趙漢湘資歷夠老，可惜埋頭在炮兵事務上，單獨領軍作戰的經驗不多。驟然接手邊防，一下要跨兩個門檻，不太合適。
貝銘基任江西都督，總攬江西防務，但手下兵馬薄弱。巴旭起和侯同均雖在江西動員了六個師的義勇軍，還有數萬鄉勇後備，卻因為缺乏訓練，難以聚成戰力，只能沿州縣布防。
岳鍾琪終於明白了，當初他見到荊襄水師那三人時，為啥覺得尾椎冒涼氣，原來是那三張笑臉太過燦爛，根本就見不著一絲戰時的煙氣！
十年前，貝銘基還是綠營江西贛州協副將，楊堂誠率軍入江西后，他帶著贛州兵馬，說動了贛州知府，一同獻城南投。
可最近幾日，清兵驟然回撤，讓展文達很是不解。江西形勢不妙，貝銘基和陳廷芝咬牙死撐，卻還是丟了峽江和分宜兩縣，江西防線被破成三面，錫保和田文鏡形勢大好。
貝銘基匆匆而去，腦子裡最後還閃過了一月前跟陳廷芝在袁州分手時的情景。
「集結城中人馬，隨我一同拒敵！」
看人得用兩隻眼，賈昊這麼提醒著自己。比如吳石頭，若是只看為人一面，估計沒人相信，這個致力於收羅各族小姑娘的淫棍，愛擺弄死人頭的變態怪癖，居然是威震南面各國，統領二十萬大軍的大帥。
一邊何孟風嘆氣道：「小展不在了，老謝啊，希望你能把他的那份戰功也掙回來。」
至於謝定北……那張諂笑的爛臉，根本就是十年未變啊，能信得過么？
他還懷著這樣一分怒氣，西山大營的漢軍營從臨江府一路打過來，兇悍無比，死戰不退者比比皆是，再加上火炮猛烈，義勇軍根本擋不住。就連平虜軍中那些司衛出身的軍官都說，從沒見過這麼頑固的清兵，也不知道雍正是怎麼把這些漢人洗了腦子。
謝定北以這輩子已難改掉的綠營腔調賭咒發誓，聽得賈昊心中發虛，再看這傢伙腳步矯健地彈出門外，賈昊心說，丟掉岳州的心理準備，看來還得再多作一層
真是羡慕吳石頭，手下戰將雲集，還都是十幾年跟下來的老兄弟……
按常理說，鄂爾泰這邊也該更加主動，怎麼也要推著綠營打打岳州，現在不僅毫無動靜，反而落跑了？
展文達在岳州一面整編勝捷軍，一面抗擊當面兩三萬敵軍。勝捷軍由一個衛軍改編的正規師和兩個義勇軍師組成，三師兵員裝備都沒到齊，岳鍾琪還握著水路，隨時可能切斷岳州後路，跟北面清軍南北夾擊，原本自覺壓力很大。
江西可靠兵力只有貝銘基的平虜軍和陳廷芝的神武軍，兩軍正規師僅僅三個，剩下四師都是義勇軍，合計四萬多人，火炮不到二十門。
「邊打邊退換取時間這倒沒錯，可廬陵丟掉，泰和、萬安守無可守，清兵能直逼到贛州城下，到時一國震動太大，而我這江西都督，也丟不起人……」
聖道十年四月底，氣候已暖，湖廣江西這綿長一線，南北各方大員感受各異，或冷或熱。
不多時，部下急急來報，貝銘基心頭劇震，西山大營那幫漢軍，簡直是喪心病狂啊，他們哪來這麼高的戰意……
「謝定北，你率已整編好的安國軍兩師速速趕往岳州，接下展文達的岳州防務！」
賈昊暗自感嘆，然後看向謝定北，那傢伙的一張笑臉馬上再燦爛三分，可賈昊卻明白，這不是謝定北有所領悟，他那張臉根本就跟膝蓋神經連在了一起。
江西吉安府廬陵城裡，江西都督，平虜軍都統制貝銘基對部下這麼交代著。
那時他沒意識到西山大營的火炮居然有這麼多，現在為了江西的安危，也顧不上自己的面子，趕緊向賈昊和巴旭起求援。
眼下南蠻還是處於守勢，可他們正在調兵遣將，一旦要轉為攻勢，整個湖廣，除了他的武昌大營，外加荊州旗營，就再無可信之兵，形勢萬分危急！
哨探報說清兵確實在向北撤退，但不清楚緣由，部下戰意心切，被壓在岳州這麼久了，覺得是出擊的好機會。打垮當面之敵，威脅一下武昌，說不定能攪亂整個戰局。
雍正當真是下了血本，這西山大營的火炮運用還像模像樣，看來還真是西班牙人苦心調教出來的，早知今日，當年就該在呂宋把西班牙人全都砍了……
岳鍾琪打了個寒噤，常德還不是最麻煩的，如果岳州
岳鍾琪心驚肉跳，孟松海、林鵬和施廷舸卻是振奮不已，齊聲稱頌。
他急聲對李元道：「速速派人……不，你親自去，去見鄂爾泰！告知他岳州形勢不妙，湖廣方面，甚至江西，都得全盤重新計較。」
貝銘基正在調理心態，腳下陡然一晃，似乎地龍翻身一般，就覺腦子微微一暈，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接著才聽到轟的一聲巨響，是從北面城牆方向傳來的。
展文達帶著軍部參謀和哨騎，數十人在城北轉了一大圈，出城十多里也沒什麼特別發現。部下覺得清兵後撤之事該能確認了，可展文達心細。他跟何孟風、謝定北和貝銘基等人都出自綠營，投了英華，才在黃埔接受了系統的軍學教育，對操典的看重已到了教條的地步。
謝定北額頭冒汗，獨當一面自是他日夜所思，可臨到頭來，還是信心不足。
常德之戰，為什麼老沒進展？因為配合自己的湖北綠營根本就不出力。
如果西山大營是為佔地，四處分兵奪州縣的話，義勇軍還能發揮作用，靠著線膛槍和牛皮糖戰法跟對方周旋，可西山大營就沿贛江而上，聚成一路，悶頭朝南打，也沒給貝銘基這樣的機會。
更好的消息是，皇帝過問了長江艦隊的事，強調長江艦隊的經費、人員、物資第一優先！得知孟松海的銀彈戰略奏效，皇帝大手一揮，一百萬銀子不夠，再給一百萬！二百萬啊，想到整個海軍，聖道十年的預算也才六百萬，孟松海心頭都是虛的，就怕見了蕭老大，被成天念叨預算不夠的老大給生吃了。
「大都督放心，岳州有我謝定北，管保固若金湯！」
長江艦隊還需要解決一些細節問題，比如陸軍炮裝上船，還得重造炮車，之前是直接把陸軍炮架弄上船，鴨尾盪一戰里還頂翻了好幾條小船，不得不卸下炮架，直接把火炮放在船頭，還不能用十二斤炮。等這些小節搞定，孟松海就準備大起舟師，跟岳鍾琪的武昌水師決一死戰，徹底把洞庭湖和湖廣江西水路握在手中。
原本軍界乃至朝堂，對「綠營派」里最年輕的展文達寄以厚望，覺得此人謹慎縝密，有為帥之才，可沒想到，他卻遭遇了可以稱之為最輕疏的意外，出城查探軍情時與清兵哨騎相遇，中彈身亡，不能不讓人感嘆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