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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節 夜晚

第四十九節 夜晚

「抱歉!我還有一些別的事情需要處理。請原諒,我得先走一步——」
「等等——」
趙毅怔了一下,目光偏朝旁邊,自嘲地笑笑:「你說的沒錯。我很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遺產繼承者。他們沒有留給我一張鈔票,一分錢。可是,那些無法用金錢衡量的非物質財產,龐大得就連上帝也會感到羡慕。」
于蓓沒有停下腳步,甚至沒有轉身看過他一眼。半分鐘以後,曼妙窈窕的身影已經走出餐廳大門,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深處。
直到在包廂皮椅坐定之後的幾分鐘里,趙毅仍然覺得彷彿是在做夢。
趙毅沉默著端起酒杯,在手裡慢慢地搖晃著。過了近半分鐘,才用低沉的聲音說:「我……我不知道。」
趙毅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格魯伯的話:「說簡單一點兒,他們有什麼權力這樣做?」
「他們在我出生以前就去世了。」
「等等!請等一下!」
過了近半個小時,梁良氣喘吁吁地跑進餐廳。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兩名胸口佩有金字塔工業聯盟標誌的黑衣男子。等到趙毅付清賬單之後,其中的為首者才走上前來,雕塑般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
「能夠支付美術專業的高昂學費,他們留給你的遺產一定非常豐厚。」
「聯邦政府如果要維持整個社會秩序的穩定,就必須首先穩定市場——」
「這就是聯邦法律愚蠢透頂的最具體表現——」
這句話沒有具體的指對意義。格魯伯不由得坐直了身體,皺緊眉頭,不明就裡地看著他。
于蓓毫不客氣地抓緊手袋,從餐桌前站起。臉上的微笑和友善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赤裸裸的冰冷與厭惡。
「看到下面這些該死的記者了吧?他們就像一群製造混亂和噪音的蒼蠅。媽的!泛聯合在這方面做的就要比聯邦好得多。這些蛆蟲,這些瘋子,他們自以為是狗屁的正義使者,見鬼的民情代言人。說穿了,其實就是一群被人當槍使的白痴加傻逼。無冕之王……哈哈哈哈!!多麼高尚!多麼自以為是?但他們有誰敢報道工業平民的實際生活狀況?有誰敢真正站出來幫助平民說幾句好話?這些狗娘養的雜種,如果我擁有傳說中宙斯那般強大的神力,一定要用閃電把他們活活劈成人干——」
他怒氣沖沖地坐回皮椅,從擺在桌上的木盒裡取出另外一支雪茄。用小刀削去兩端,正準備用火柴點燃的時候,似乎才終於想起還有趙毅這麼個客人。於是,斜抬起眼皮看了看對面,用沉悶陰鬱的聲音說:「想抽就自己動手,壁櫥里有酒,咖啡在你背後。別指望我會充當招待的角色——」
「你惹了一個很大的麻煩——」
趙毅一邊答應著,一邊側過身體,把手伸進上衣內袋。就在手指和內裡衣料剛剛接觸的一剎那,他忽然渾身一顫,就像被某種魔法擊中,只能保持僵硬的凝固形態。
于蓓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
「格魯伯先生派我們來接您。他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與您商議。」
趙毅只覺得頭頂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小跑著衝到收銀台前,一邊拿起電話慌亂地播著電話號碼,一邊對已經走到餐廳門口的于蓓連聲大喊:「你先等一等,我這就讓他們把錢包送過來——」
趙毅不知道這究竟算不算是愛情。但他知道自己喜歡這個叫做于蓓的女孩。就像初嘗糖果甜蜜的孩子,總會執拗的認為,這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旁人的勸誡話語他們永遠不可能聽得進去,只有真正長大,嘗試過更多的食物以後,才會恍然明白,當初如同石頭一樣的頑固思維,究竟有多麼可笑。
儘管年歲已高,格魯伯的脾氣卻依然火爆。趙毅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抓起擺在桌面上的機制煙灰缸,大步走到窗前,照準被密集人群圍攏的樓下猛砸。也許是覺得內心淤積的憤怒仍然無法得到發泄,頭髮花白的工業理事又取下叼在嘴裏的雪茄,團起腮幫,衝著煙灰缸落下的方向,狠狠吐出一口濃腥發臭的黃痰。
「您好!總共消費了六千四百零七元。請問,您選擇刷卡?還是支付現金?」
趙毅耐心地等待著格魯伯把話說完,才淡笑著搖了搖頭。
趙毅淡笑著點了點頭。
趙毅的語調惆悵而落寞,彷彿是在回憶中搜索那些最不願意想起的細節:「我只見過他們的照片。不過,很多曾經見過他們的人都說,我和爸爸長得很像。」
「對於尊敬的工業聯盟理事來說,伯恩斯坦家族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小角色。」
「我是MOTV記者陳博,正在工業聯盟大廈為您現場播報——」
于蓓雙眼直視著他,說話口氣明顯含有嘲諷的意味:「怎麼,忘了帶錢?」
「現金吧!」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唐突——」
身穿白色襯衫的侍者快步走到餐桌前,微笑著,雙手遞上放有結算單據的托盤。
于蓓眼睛里飛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失落,她把玩著手裡的高腳杯,似乎是不經意地問:「這麼說,你現在是一個人生活?」
「膠質巧克力的真正發明者究竟是誰?金字塔工業聯盟在這件事里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請隨時關注本台最新公布的消息——」
「《星球日報》將與您共同關注我們最關心的話題。從前天上午開始,聯盟理事格魯伯就一直拒絕採訪。」
說著,格魯伯從旁邊的置物架上拿起厚厚一摞報紙,重重扔到趙毅面前:「自己看看吧!幾乎所有媒體雜誌都被他們鼓動起來。伯恩斯坦家族也並不只是用錢來買通記者,膠質巧克力的出現,本身就是引人注意的絕佳新聞。他們不會,也絕不願意放過如此重要的題材。雖然不想承認,但這一次……我們的確輸了。」
趙毅絲毫沒有被對方凶怒的表情影響,他地把未點燃的雪茄湊近鼻孔,輕嗅著濃郁的煙草香氣,平靜地說:「我找到你的時候,只是希望弄到足夠的錢。沒錯,我的確說過要得到膠質巧克力的全部專利收益。但你並沒有與我商談,而是直接帶我去參見什麼食品博覽會。尊敬的格魯伯理事,正如同您曾經說過的那樣,工業聯盟和商業聯盟之間,的確存在著對於不同貨物類別的貿易界限。我也非常理解,你為什麼不帶我一起去面見那位神秘的商盟理事——你有自己的利益,你不想讓我知道太多內幕,更不想讓我聽到你從中獲利的具體金額。簡而言之,你從未將我看做朋友。充其量,只是一個合作對象。而且,還是彼此地位與等級毫不相配的那種……假如你能夠真誠一些,對我不是那麼提防,也不那麼貪婪,事情……也不會演變到今天這個地步。」
為了壓制住這些混亂複雜的情緒,她仰脖大口喝乾了高腳杯里的全部紅酒。熱辣的液體順著喉管流入身體,使她微微覺得有些頭暈。長長地呼了口氣,于蓓淡淡地說:「已經很晚了,讓侍者把剛才點過的食物打包,我們帶回宿捨去吃吧!」
這是艾斯的上衣。為了趕時間,匆忙,慌亂……各種非正常因素疊加在一起,使他徹底忘記了,要把口袋的其它物件與錢包相互調換這件事。
趙毅微皺起眉頭,疑惑地問:「公開?」
工業聯盟樓前的街道,已經被上百輛各種不同款式的車輛徹底塞滿。與普通的民用轎車不同,它們幾乎都是八座以上的商務用車。車身周圍塗刷著醒目的亮色漆面,還有分別隸屬於電視、電台、報紙等媒體的特殊標誌。整條街道都閃耀著燈光,彷彿一片無比強烈、刺眼,沒有絲毫美感的光線海洋。
格魯伯猛然抬起頭,瞪大雙眼死盯著他。
格魯伯臉上滿是無奈,他猛抽了一口雪茄,噴吐著濃濃的煙霧,咬牙啟齒地說:「按照相關的法律條文——任何領域的科技創新,都不能對現有市場造成破壞性的衝擊。伯恩斯坦糖業集團已經聯合其它糖果製造商,向聯邦最高法院提出利潤仲裁。民事裁決庭最遲將在一個月內做出宣判。很遺憾,這次的事情,已經超出了我能控制的範圍。膠質巧克力的製造技術極有可能被公開。對此,我……」
「難到不是嗎?」
看見趙毅沒有因為自己所點的菜肴過於昂貴,流露出不悅或者肉疼的表情,于蓓臉上的笑容也顯得越發濃郁。她端起倒滿紅酒的高腳杯,舉在半空虛點了一下,嫵媚至極地笑著:「你是這裏的熟客?」
格魯伯冷「哼」一聲,語氣充滿不屑,也有些無奈:「他們的確算不上什麼對手。卻很麻煩。」
「遺產……」
于蓓沒有說話。
趙毅一直注視著格魯伯的眼睛。未等對方回答,他又繼續說道:「其實,你和我擁有相同的能力。甚至,比我更加強大。」
趙毅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伸手從盒子里取了一支雪茄。古巴在第三次世界大戰中遭到毀滅性的攻擊,有三分之一的陸地面積永遠被海水吞沒。從那以後,世界上再也沒有「哈瓦那」雪茄這種東西。如今,公認的優質雪茄產地,是位於泛聯合控制下的一顆小行星。由於環境因素,它的產量只能保持在每年兩千萬盒(十支裝)左右。
趙毅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說著,她把擺在面前的菜譜朝側面一推,直接對守候在餐桌旁的侍者吩咐道:「請給我一塊斯塔拉斯堡鵝肝餅,搭配紅鯉菌熬制的骨髓。一桶新鮮牡蠣、一份金槍魚刺身、冰激凌水桃子,還有一瓶盧森星球出產的特釀紅葡萄酒。」
「什麼?」
工業理事頓了頓,繼續解釋道:「按照規定:如果因為某項技術或者專利出現,導致半數以上的同類產品滯銷、企業破產。那麼該技術就必須公開所有研究數據。這樣做,主要是為了防止市場崩潰造成失業率增加,另一方面,政府也不希望穩定的稅收來源遭到破壞。要知道,從技術變成產品需要時間,讓公眾接受並且認可全新的貨品,也需要極其漫長的過程。這不是單純用錢就能解決的問題。嚴格來說,我也必須為這件事情承擔一部分責任——我不該帶你去參加什麼食品博覽會,也高估了商業聯盟理事對其成員的約束力。伯恩斯坦雖然只是一個小家族,但他們在同行業群體中的影響力卻很大。這些該死的猶太人……每一次地球戰爭都會產生數以萬計的死難者,但這些傢伙總能僥倖逃脫。他們的生命力和繁殖能力,簡直就像老鼠一樣頑強。」
格魯伯緊盯著趙毅,很不高興地說:「你不該與伯恩斯坦家族的那個小子見面。那傢伙是個瘋子。據我所知,膠質巧克力的出現,似乎打亂了他在食品博覽會上一種新型糖果的銷售計劃。作為報復,他以商盟成員成份邀約了數百名糖果製造商,要求商業聯盟公開巧克力的具體配方。」
她的表情顯得有些奇怪,既象是失望,又似乎帶有一些後悔,而更多隱藏在眼眸深處,尚未釋放出來的,則是越來越強烈的輕蔑,還有冷傲。
儘管很不願意承認,但趙毅還是沉默著點了點頭。
格魯伯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沒有反駁,也沒有申辯,這在某種程度上就等於承認趙毅的指責。沉默了幾分鐘,他將手裡未吸完的雪茄朝地板上一扔,身子后靠在椅背上,用頗有些慍怒的口氣說:「你之所以願意到這兒來,僅僅只是為了讓我覺得難堪嗎?」
聯邦的媒體傳播速度一向很快。對於新聞,記者似乎有著天生的敏銳嗅覺。為了避開這些喜歡喋喋不休刨根問底的傢伙,趙毅不得不低下頭,豎起外套翻領蓋住耳朵,在兩名黑衣人的帶領下,沿著牆角快步走到地下停車庫的入口前。經過簡短急促的通訊聯絡,緊密的鈦鋼捲簾門開始冉冉升起,露出一道可供彎腰進出的縫隙。
酒杯已經舉止唇邊的于蓓面色一僵,她顯然沒有料到趙毅會說出這樣的話。輕抿了一口微酸的酒液,她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按照古代星象學家的說法,男人的長相通常和母親比較近似。呵呵!你覺得呢?」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在你看來,我就是解決麻煩的關鍵?」
「哦?」于蓓疑惑地看著他。
趙毅臉上的笑意越發濃厚。他放下雪茄,大步走近擺在辦公桌旁的電腦,打開文案處理系統,雙手敏捷地敲擊鍵盤,在屏幕上留下一連串複雜的化學符號,以及與之相連的運算公式。
……
趙毅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於蓓身上,他沒有看過菜單,自然不知道七吋大的斯特拉斯堡餅售價為一千六百聯邦元,五百克的桶裝牡蠣則需要九百塊。加上其它一系列菜品和酒水,這頓晚餐的總價值已經超過六千。這相當於一個聯邦公民三口之家大半年的生活費用。
「必須更正一下——是你輸了!」
濃烈的香水味道,很大程度上掩蓋了這種令人懷疑的微醺。沉浸在喜悅和甜蜜之中的趙毅,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些本該引起注意的細節。他努力讓自己的坐姿保持端正,從侍者手中接過菜譜,翻開,殷勤地問:「你想吃點兒什麼?」
所有男孩的潛意識裡,都擁有屬於自己,最完美,最聖潔,也是最不可褻瀆的初戀對象。那是他們心目中最珍貴的存在,也是記憶中永遠無法被磨滅的烙印。
格魯伯仍然像初次見面那樣端坐在辦公桌背後。他面色陰沉,大口猛抽著雪茄,濃濃的煙霧佔據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趙毅不得不在門口深吸了幾口空氣,才帶著,這才帶著因為于蓓而產生的各種負面情緒,一聲不吭地走進了煙霧繚繞的辦公室。
趙毅點了點頭,依言喚過侍者買單。他一直想要給心儀女孩留下最為美好的印象,卻沒有發現,于蓓那張塗抹了太多化妝品漂亮臉蛋上的表情,正在因為漸漸變得複雜而精彩。
趙毅平靜地看著他,臉上忽然顯露出善意的微笑。
于蓓恬淡地微笑著,說:「特別一點兒的菜品都需要預約。這個時間,大概也只有冷餐的味道還算可以。」
下意識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于蓓也立刻發現了自己的錯誤。她連忙用安慰的語氣接上話題:「至少,你以後不用再為生活擔憂。這也是身為父母最大的願望。」